听我奶奶讲那过去的故事,我们的祖上,有一个时期曾经兴旺过,做过官发过财,所以就有了这大白房子,大房子里分出无数的庭院,里面住着那么许多人家,中间横贯着长长的一条条阴暗的石砌甬道。这些甬道上面挺着屋顶,下面四通八达,白天大敞着门,小贩可以自由地进出,在房屋里面穿过,叫卖东西。
腊月这几天,瞎子算命的胡诌八扯穿梭阴阳界,他们乘机而入,要多多赚钱。琤琤的三弦琴,在弄堂前前后后穿来穿去。竹杖点在地上铺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滴滴──”声。
也有讨饭的,急景调年这时候总有看到,大声唱念着一连串古利的话,求太太告奶奶,惘惘地叩头跪倒在尘埃里。
乞丐之后又来了一个挑着担子卖麻油的,扁担上一头坠着个黄泥罐子,高声唱着“香油要哦香油?”
孩子们围着古老的石磨,看奶奶在院子里磨珍珠米,她站在阴影里,时而把一只手伸到阳光里来,把磨盘上的珍珠米抹一抹平。金黄夹着白色的一颗颗,缓缓化为黄沙泻下来!
院子外面,新做的米粉面条放在墙根下晒着,淡黄白色的,小小的一团一团,像一个个稻草窠一样。竹制的篾席铺在鹅卵石地上半卷着。
猪圈里。那母猪养得非常肥大,很快就要拖出去被宰杀了,母猪咕噜咕噜叫着,表示抗议。
脚步声咚咚响着,对面的婶婶在追逐着几只惊慌的母鸡,她们的鸡绕着院子到处乱跑,终于被捉住了,她脸上笑嘻嘻的。两只手臂分别地挟着两只鸡。乱扑着翅膀,忽然一挣被挣脱了,咯咯叫着跑进屋去,一飞,从那高高的门坎上飞了过去。满地都是鸡毛。
婶婶一面笑,一面追了进去。母鸡飞到一张桌子上,油瓶与碗盏豁啷啷嘲跌到地下来。
小哥哥身子倚在木柱上,斜伸了一只脚站着,在旁边看着她捉鸡,大家笑得格格的。不敢去帮忙, 不掐死它,待会儿拉起屎来,新衣裳被弄得一身的鸡屎。洗都洗不干净了。两个姐姐到后山竹林掘冬笋去了,还没回来。大妈屋顶上炊烟袅袅,从里面冒出白雾的烟,香喷喷的横漂出来。
过年百景,求不言尽,大宅门的里浓浓的年味,稠得化不开,无与伦比的兴奋与陶醉!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