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左拐,走的快的话,两三分钟就可以看见湖。
湖不大也不深,像是约好了,隔多少年就淹死个把人。或许该用收这个字。因为死的都是小伙子,大家都疑心湖是个女的,一个人日子久了,就隔三差五的收些人陪她。
这湖本是个长圆脸,偏是下巴没收住,撇出一个湾岔出来。作男人远算不上周正,在女人里又说不上妩媚。
湖周围没什么名胜,风景又普通,没人看得上。春天一来,杂草,小树就在湖周围不管不顾的狂长,权充作这湖的头发,远远望去,放浪的很。
夏天,我就在湖的头发里走动。在岸上呆一会儿,就会有野鸭子结队游过来。因为有人肯喂食,鸭子学乖了。有胆大的就摇摇上岸,走过来。我双手空空,没有油水,他们调头走开,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那年我正为一些事犹疑不决,他们对生活的态度毅然决然,使我惭愧不安。
死去人的亲戚朋友出钱,可以在湖边的椅子上作个铜牌,刻上死者的名字,作个纪念。要是再肯多花些功夫,就可以立个小小的石碑,多写几句话的。像人生是浪花,生命是海洋之类的意思。我留意这些纪念,多不过十八九岁,要是活到现在,也该是六十多的人了。
这湖到底是女人。虽然放浪,心思还细。知道岔湾是自己的不是,在入口会放些枝叶缍下来,这些枝叶紧压着水面,偶尔会有一两根枯枝横在水上,一起作有意无意的遮盖。不仔细看,会觉得这湖圆润而温和。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班上的一个女孩,额头上有一块极小的胎记。她常用手绢胡乱扎个尾巴,几缕头发不经束缚,浮在额头上。那时候还我不知道美女是什么意思,认识漂亮的女孩只有花仙子。她上课神游八表,歪着头发呆,会留一个侧面给我,阳光过来作个剪影,有将近二十年。
我对那个岔湾总是好奇。湖边有租船的码头,看船的是个老头。他见了我有很多话说,他口音浓重稠密,赶的上湖里的水草。他说这里不容易有外国人,他见过最多的老外是德国人,那时他还小,家附近有个德国战俘营,德国小伙很多是田里的好手,在农场帮工,可以挣钱。
我划船可以进到岔湾的深处,和别处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很多的树荫,我在那里犯困,很久以后才拐出来。老头跑过来,说一直盯着我进了岔湾,却没有出来,我要再不回来,他就要去找人。我一向不愿意有人为我凭空操心,就再没租过船,也没有再去过那里。
十月的时候,这湖染了头发,不知道从那里弄出许多帮手,一片一片的红褐,加了金黄,正是当下女子头上时兴的颜色。
到了冬天,这湖黔驴技穷,再无遮掩,偶尔会有一层薄冰,象蹩脚的粉底,敞出暗灰的本色,一群一群的树干指向天空,一片狰狞。我会幸灾乐祸的观赏,想象湖水曾经的圆润而温和,现在的苍白丑陋,到有了从良的感觉。
湖然后变成绿色,上演旧时的把戏,乐此不疲。人生是浪花,生命是海洋的石碑也许是湖成了精,托人给自己刻的,为自己的一次又一次的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作个纪念。
我后来离开那里,和湖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她。
六七岁的我,抱着马扎,在露天的操场上走动,周围是一片大人的嘈咂,这时候灯光会暗下来,人群渐渐安静,光影在大人的脸上变幻,然后是一个女人圆润而温和的声音,在梦中,我又回到曼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