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是个黑老大

文/张守权

        孙悟空虽然神通广大，但是和众多神佛一样，都不是万能的。这世间惟因一切都有个度、都有个界限，因此注定孙悟空的神通也是有极限的，并非有了他的存在便可消灭人世间一切妖魔鬼怪。本事上的强大并不代表着人格的完美无缺，孙悟空被吴承恩塑造得就颇具猴性，仔细品读《西游记》全书，竟然发现孙悟空和黑社会老大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黑社会老大之所以能够称霸一方，武艺高强，敢打敢拼，手段毒辣是不可或缺的因素。这几者必居其一。孙悟空具备前二者自无需说，手段毒辣在小说中屡有出现。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中，孙悟空刚刚被唐僧于两界山救下就来了个开门红，做游戏般毫不客气的打死了六个罪不该死的劫贼，这也导致他第一次离开唐僧。后来在第五十六回《神狂诛草寇，道昧放心猿》中更是惨无人道的将三十余不该杀死的贼寇杀死，其中，孙悟空对给予师徒四人照顾的老杨更是毫不留情面，将其儿子打死后更是“夺过刀来，把个穿黄的割下头来，血淋淋提在手中，收了铁棒，拽开云步，赶到唐僧马前，提着头道：‘师父，这是杨老儿的逆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手段之血腥令人发指，这也导致他再度被驱逐。类似例子书中还有许多。这也是他无法成为“真佛”的一大障碍，为了表彰其护送唐僧取经之功，无可奈何之中，如来封他个“斗战胜佛”。所谓“斗战胜”其实与佛教本身所倡导的“忍耐”、“顺从”相去甚远。

        身为黑社会老大，更需要有很强的组织能力、管理能力。身为老大不能仅仅靠打打杀杀，仅靠玩命而无头脑者最终只能沦为别人的打手，供人驱使。黑社会老大都有心机，能将即使关系不甚好的人组织起来或拉拢过来为自己卖力，同时也对身边的人有极强的掌控力。孙悟空这个没爹没妈的猴子，自从一显身手飞进水帘洞探险赢得猴王的地位后，很快就使整个花果山从社会组织到外部环境有个总体改观，俨然一个独立王国。而他一旦离开后，没有谁能够取代他，从而使得花果山变得死气沉沉。然而一旦他再回来，便会在很短时间内使猴山起死回生，蒸蒸日上。第二十八回《花果山群妖聚义，黑松林三藏逢魔》即描述了一段他自从被如来压到五行山后第一次回到花果山，短时期便将一座死山打造成一个逍遥自在、乐业安居的所在。即使是在担任弼马温这个不起眼的小官期间，孙悟空也把天宫的马匹养得膘肥体壮，其管理能力于此可见一斑。

        黑社会老大因为自身的强势，往往都天不怕地不怕，好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西游记》一书中不乏孙悟空主动惹是生非的情节。从第三回到第七回孙悟空大闹天宫这个过程无论是地狱除名、闹天宫、闹蟠桃宴都是他以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及心态惹出来的。我感觉，孙悟空这里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是传统观点上的反抗者，而是无理取闹者。毕竟，无论地狱还是天宫这这个前后其实始终都是受害者，他们并不想如何去剥削压榨乃至欺侮孙悟空及花果山。而是孙悟空总是不满足于现状，总想在这宇宙中为所欲为，从各方面捞取点非分的好处。后来的偷吃人参果也是由孙悟空引起的，人家镇元大仙能将人参果那么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给唐僧吃，说明他对唐僧师徒是十分看重的，而孙悟空却依旧唆使贪吃的猪八戒一起去偷人家的人参果，破坏彼此友谊不说，这件事上可见孙悟空的人品很有问题。

        黑老大更善于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或是帮谁摆事消灾从而拿点好处。这一点，孙悟空很是擅长。《西游记》第三回“龙宫借宝”这个桥段严格意义上讲该是“龙宫劫宝”，是孙悟空依仗自身的武艺高强外加脸大不知磕碜对四海龙王的敲诈勒索。老龙王对他可谓又怕又恨，但倚自身之力又惹不起这个泼猴，只好任其将金箍棒拿走，还被迫凑够一套盔甲。孙悟空在扮演完劫贼的角色后根本对这些兵器盔甲的提供者们毫无半点尊重，感觉四海龙王是应该的。所以“使动如意棒，一路打出去，对众龙道：‘聒噪！聒噪！’”结果呢，“四海龙王甚是不平，一边商议进表上奏不题。”

        黑老大大都特别好面子，虚荣心强。在孙悟空心里，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不是被如来压在五行山下，毕竟人家是佛爷；也不是被二郎神降服，毕竟太上老君不体面的助了一金刚镯。老孙一生中最耿耿于怀的是被玉帝官封弼马温，此后，一旦哪个妖怪以羞辱的口气提及此事都会让弼马温火冒三丈。毕竟这弼马温是天宫最为低等的小官，在老孙看来如此人才不受重视实乃天宫没拿自己当盘菜。王母娘娘大摆蟠桃宴没请老孙，老孙自感很没面子，原以为为王母看桃园该是多么受人尊重的重要任务。殊不知，在玉帝的眼中，老孙就是个自己花钱雇的“看青的”。在孙悟空看来，大闹天宫实际上是一场维护男猴尊严的一场斗争。孙悟空还常常向取经途中遇到的耄耋老人炫耀自己的岁数，往往以重孙子辈称呼对方，好像他这几百岁的年龄可以像大驴大马般多卖几个钱一样。后来的观音院，如果不是孙悟空在未经唐僧允许下炫耀宝贝袈裟，也不会导致火烧观音院、失宝黑风山一幕的出现。强烈的炫耀心理也多次给取经路带来重重困难。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举凡以打打杀杀为主要营生者，难免要贪官司蹲笆篱子。而一旦哪个黑老大出狱后都会感觉，有了嚼过窝窝头啃过咸菜嘎达的不凡经历就仿佛镀了一层金一般。千锤百炼的他们，社会知名度往往也会大大提高，胆小怕事者会对其更加畏惧。孙悟空炼过老君炉，压过五行山，喝过铜汁嚼过铁丸子。可以说是历经百般磨难。本来就天不怕地不怕，等到唐僧救他脱难后更加不在乎取经路上所遇到的让“哭吧精”出身的唐僧哭泣不止的大小苦难。孙悟空在取经路上，极为热衷于提及一生中最能唤起自己无限荣耀感的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那段辉煌历史，他也想以此对自己的对手形成强大的震慑。

        人在社会混，本事再高也不能单打独斗，黑老大都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想要混得开，必须做到黑白通吃，赢得一个很好的人脉，遇事后，靠各界的支持才能一切顺利。孙悟空自从大闹天宫后，无论天界、地界、水界还是冥界，都神奇的建立起了一个极度稳固的交际圈。也许是其肩负取经任务的缘故，取经路上一旦遇到棘手问题，无论他找到那方，往往都会有求必应。我们常常会在书中看到类似于天兵天将、六丁六甲、二十八宿、四海龙王无私相助的场景。就连令他尴尬的死对头二郎神、李天王等人关键时刻也都无私的向他伸出援手。与今天黑老大求人办事需要人情不同，孙悟空搬兵，不需任何人情的付出，被求着甚至连他的一口水一根烟的微薄待遇都享受不到。这种人脉，好的有些离谱。

        欺软怕硬、眼睛向上看更是当今很多黑老大的共性，孙悟空更是如此。孙悟空是个崇尚强者的猴，他一生除了自己的师父菩提祖师外，还深怕着三个人，如来和观音自无需说，在二人面前，孙悟空的猴性会大大收敛。另一个人物则是擒过他的二郎神，顺便说一下，可能很多读过《西游记》的人尤其是小孩子都会对孙悟空的被擒一事深感不平。其实，细读《西游记》原著，你会发现，原著中有很多人及妖精的武功都和孙悟空不相上下，例如黑风怪、牛魔王、 金兜洞的青牛精、六耳猕猴、狮驼国三怪等等，甚至对付一些女妖孙悟空也毫不占上风。《西游记》第六十三回中当二郎神在全书第二次出场时，有这样一段描写：

        行者仔细观看，乃二郎显圣，领梅山六兄弟，架着鹰犬，挑着狐兔，抬着獐鹿，一个个腰挎弯弓，手持利刃，纵风雾踊跃而来。行者道：“八戒，那是我七圣兄弟，倒好留请他们，与我助战。若得成功，倒是一场大机会也。”八戒道：“既是兄弟，极该留请。”行者道：“但内有显圣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见他。你去拦住云头，叫道：‘真君，且略住住。齐天大圣在此进拜。’他若听见是我，断然住了。待他安下，我却好见。”

        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孙悟空对擒过他的二郎心存敬畏的，而二郎对他也是惺惺相惜，一口一个“大圣”称呼孙悟空，显得格外热情与尊重。

        除了以上几人，孙悟空真的没怕过谁，无需说经常被他捉弄的八戒，软弱无能的师父，甚至经常帮助他的山神土地、四海龙王、嫂子罗刹女等神仙，他没有给过他们丝毫骨子里的半点尊重。

        虽然所有的性情及经历均与今天的黑老大颇有类似，但所不同的是，孙悟空身居体制之内，一经完成取经重任不但完成劳改，而且可得到封赏，从此后便混入高端工薪阶层了。

        读罢《西游记》原著，一个年少时心目中的铁打英雄形象在我的内心轰然倒塌，那个以抑恶扬善著称的正义者化身在薄薄的书页中悄然蒸发。很不理解，原著中的孙悟空其实就是一个有巨大能量的普通人形象，为什么多年来我们的戏剧影视等文艺作品偏偏习惯于将其正能量化？莫非我们这个民族是个需要造拜英雄及偶像的民族？

20170706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