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志强
连续两天监考学业水平测试。
不能看手机,不能看书,不能聊天,甚至不能多走动。
胡思乱想,想什么好呢?
认真监考!学生都在埋头奋笔疾书,连一个小动作都没有!干什么呢?只能等!
回头看一眼钟表,好吧,才过了三分钟。还有一个小时零二十七分钟。等!只能等!
发草稿纸,还剩下一张。儿子曾经告诉我,如果把一张A4纸对折80次,其厚度可以到达月球。我只对折了四次,就对折不了了。
起来走走。从门到窗户是14步。从前黑板到后黑板是17步。比伏契克呆过的牢房大很多。讲台长七步,宽一步。我们常说三尺讲台,看来是说错了。也没错,汉语中,三和九常是虚指。
有学生举手,说拉肚子,需要上厕所。可惜是女学生,只能让一起监考的女老师陪着去了。
有一个学生,不写字的时候就会转笔,笔在她的手中,就是公孙大娘的剑器,就是孙悟空的金箍棒。翻飞旋转中,大有“天地为之久低昂”之势。
学测题很简单。很多学生早早就答完了,但是不愿意检查,也不愿意交卷。于是,草稿纸便成了他们最好的消磨时间的天地。画画的最多。看来小的时候都学过绘画,功底不错。可惜,很多学生,上高中后,再一次画画,可能就是学测考场上,绘画工具也只有0.5的黑色中性笔。也有学生写诗。人在考场上,可是诗的主题却关乎爱情和离别。
考场上还是沉沉的静。只有屏蔽仪微弱的电流声嗡嗡着。像一个老人临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再也无人吸回,只能孤独地游荡在天地间。
再看看钟。还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
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2000年的7月。太阳发了疯一般炙烤着大地。庄稼枯萎,井水干涸。
2000年7月,我上大一,刚放暑假。
在兰州建筑上包小工程的二姑父说,到工地上打打工,挣点学费吧。
我到了兰州。那几天,兰州气温最高的时候达到了40℃。
姑父把我安顿在一个建筑队后就回了老家。我开始了建筑队打工的生活。
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餐。七点钟坐东风牌大卡车出发,八点钟到工地。拆除旧楼到十二点。坐东风大卡车返回吃午饭。两点半出发,晚八点返回。
第一次上车,我发现很多人戴着手套,很诧异。这么热的天,戴个手套!可到下午两点半上车的时候,我便佩服于这些人的聪明了。我的手刚放到东风车的铁皮车厢上,便触电似的收回了。在烈日下曝晒了三个多小时的铁皮车厢,就是一块烤肉板……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我总算爬进了东风大卡车的车厢,可我马上发现自己穿胶靴也是错的。薄薄的胶鞋底根本无法隔断车厢铁皮底穿来的热度。于是,我只能不停更换着单脚站立。更可怕的是几分钟后进城了,司机喊了一声:进城了,有交警了,车厢里的人便熟练而迅速地拉开一张大塑料布,把整个车厢覆盖起来,以示车厢里只是普通的货物,而不是人。
现在想起来,我第一次体验桑拉房的高温下窒息,浑身汗透如雨的感觉,就是在2000年的40℃的夏天,就在那个被彩色塑料布覆盖的东方大卡车的车厢里。
我打工生涯的第六天。中午,刚吃完饭。工头召集大家,今天中午不休息了,下午有领导要检查,我们要去清理铁路局家属院的垃圾。
垃圾箱是一个巨大的绿色铁皮箱,离地面约三米,有台阶环绕而上。不知什么原因,垃圾已久未清理,箱满了,垃圾便溢出了箱,直接堆在箱下地上。
虽然是各种不忍直视的生活垃圾,但因为一直堆放在露天,所以气味倒不是很大,惊骇了我的,是见人来而突然惊骇而起的大如蜜蜂的铺天盖地的绿头苍蝇。第一次见那么大,那么多的绿头苍蝇。第一次惊骇于成群的苍蝇的力量。一群绿头苍蝇突然起飞,如小说中武林高手的掌风,我竟被推着踉跄后退……
清理完垃圾,没有去工地,而是要求在一个小区挖一条宽50厘米,深一米的渠,要求每人挖五米长。
从小干农活,我惊喜于终于可以一展身手,有机会让几天来对我的工作能力颇有怀疑的工头刮目相看。
可我很快就绝望了。要挖的地方不是黄土,而是用煤屑和小石子铺成的。铁锨根本插不进去。于是我改用洋镐,而洋镐轮下来,深深扎进去。但并不能撬起一大块来,只能怎么扎进去,怎么拔出来。
满头大汗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我只挖出了一个深一尺,长二尺的小坑………我感到了绝望,我知道当天的任务是没法完成了。
生平第一次,我想到了放弃。我也终于放弃了。
我懒懒地拖着自己的铁锨,找了一个有阴凉而通风的地方,背靠着高大的楼房坐了下来,抽着烟,看着过往的或匆忙或悠闲的行人,沮丧于自己的无能,也享受着放弃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惬意……
看着对面窗户里坐着闲聊的上班的人,突然想,我是大学生,我终究不是民工。突然想,四年后,我就大学毕业了,我就去当老师了,我就会有机会什么也不用干,只是静坐着监考了。
那个下午,监考对我,是一个妩媚而诱人的存在……
当晚下工,我便找工头结算了工资。虽然因为下午没有完成任务,被扣了半天的工资,但我还是揣着六天打工挣来的66元工资愉快地逃走了。(当时我的工资是每天12元)因为我知道,终究有一天,我可以什么也不用干,只是静坐着监考。
铛……
铃声终于响了,无聊的监考工作终于结束了……
收卷!交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