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那次郊游尽兴而归。
果树居士还拣到两块黑乎乎的烂树疙瘩。树疙瘩和一些树枝草杆小石头什么的堆在一块田的地头,应该是农民翻地时刨挖出来的。本来这两块朽烂的树疙瘩和人也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如果不是果树居士,我们走过这里时似乎都没有看到这两个树疙瘩,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田埂边有一小堆农民翻地翻出的垃圾。
是看的心有了分别,看的物才有了分别。你的心有分别吗?
果树居士停下了,我们也跟着停下了寻找春天的脚步。
果树居士拣起这两块树疙瘩时,我们多少有些疑惑的神情。这两块树疙瘩,应该是榆树的根,它们黑乎乎的,大半个身子都朽烂了,拎起来倒并不很沉。
这两块树疙瘩也没有什么形状,一个圆些,一个长些。就算是果树居士想拿来做根雕,恐怕也不能够。并不是什么材料都适合做根雕的呀。何况,我们这些同修也并没有听说果树居士的朋友中还有精于根雕手艺的人呀。
果树居士顺着田垄向远处干活的农民走去。
虽然这两棵树疙瘩身上曾经有过春意妖娆绿叶纷披的美好时光,不过现在,它们什么都不是了呀。
同修们站在地头,看着果树居士走到农民跟前,和他们说话,一会儿,果树居士回来了。
“那个大哥本来要拿这两块树疙瘩回家烧火的,我说有个朋友喜欢弄些树根刨刨雕雕,他就送我了。”
“谁会根雕呀?”小白问道。小白是果树居士的小老乡,去年刚大学毕业,在区文化馆里工作。
“田叔。”果树居士说。
“纺织厂退休的田叔?”我有些诧异地问。田叔并不是喝茶的同修。我听果树居士说过田叔。他是个老车工,退休十来年了,好象是因为下象棋的缘故认识的果树居士,夏天里,他偶尔晚上来果树居士家里,下两局象棋,摆摆棋龙门,就回去了。别的季节,果树居士去三五回他家,也是下棋,算起来,他们算是忘年棋友。
但是果树居士从来没和我说过田叔的根雕绝技,果树居士可不是一个藏人之美的人。也许,田叔是个初学者吧。
春游的队伍回到城区,就解散了。
果树居士要给田叔送树疙瘩,我抱了一个树疙瘩,跟在果树居士的后面。小白说回宿舍也没什么事,也想要去看看。
田叔家在银河溪西面的老纺织厂宿舍区里面,那里是小城最大的一片平房区,但是也快要拆迁了。
我们沿着银河溪边的一条红砖路走,大约走过了三十几排平房后,向右拐进一条窄巷子,又走了二十多米的样子,停在一扇门前。
果树居士按了按门铃,我抓紧时间平稳一下略有点急促的呼吸。树疙瘩其实并不沉,但是抱得时间长了,还是有点累了。
在别的时候,你有没有抱过类似的“树疙瘩”走路呢?
开门的正是田叔。果树居士先为我们做了介绍。田叔热情地把我们迎进门里,田叔家的院子原来还不算小,但是在院子西侧又接了两间屋子,院子就剩下窄窄的一个小方块了。东墙根儿种了一排发芽葱,给小院染上几分生气。
我们进了对着大门的南屋。胖胖的田婶高兴地倒茶水、削水果。田叔早接下了我们拿来的“礼物”,抱在怀里细细地端详。
“这个,把这块朽烂的地方再刨吧刨吧,可以做个棋罐子呢。”
“这个吗,圆咕隆咚的,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我和小白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一件根雕摆在屋子里。
田叔的树宝贝在后接出的两间东屋里。
屋子有些乱,但打扫得干净。墙上挂着一些根雕的图片。地中央摆着张桌子,一边码着几本画册和书。另一头堆着些工具,但是我只认识斧子、锯子、剪子、刨子、锉、凿子、刻刀这几样,还有几样就叫不出名字了。桌子上还有好些砂纸。窗台上竖着大小不一的一堆罐子瓶子,这些罐罐瓶瓶的身上有油漆和胶的痕迹。窗台下有一个大盆,盆里泡着两个树根。屋南角堆着一堆的树根树疙瘩。
我们穿过这间屋子,来到右边的屋子里。
屋子不太大,象学校的图书馆那样摆着一排排的架子,不过图书馆精致的合金架子上摆的是书,这里粗笨的木头架子上摆的是田叔的根雕作品。估计有五六十件。
田叔一件件地取下来给我们仔细看。
“这个马头,是我第一回做的,都有十二年了。”
“这个笔筒和笔架子,是大孙女上四年级时做的。娃娃用了好几年呢。看他爸他们给我盖了这个屋子,又给我送回来了。”
“这个小茶桌,是在卧牛沟挖的,又赶上下雨,路太滑,料又沉,摔了一跤,脚歪了,歇了一个多月才好。老伴儿和孩子们都不愿意了。”
“这是个桃树,这上面不是俩桃吗?这桃没上色,就是木头本色。这是厂里老丁送的料。”
田叔没歇气地给我们说了一个多小时。
不过,虽然我不大懂艺术,但是也能够看出来,田叔的这些作品,都是普通的凡品,有很多我们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感觉就是一个瞧着舒服些的树疙瘩。
田叔自己也说,“有时候根材实在做不出东西,就依着形状加工一下,自个觉着顺眼就成。”
回来的路上,我们自然说起了田叔的根雕。
小白说:“田大爷的这个爱好,又费钱,又出力的,不太划算呀。”
“这又有什么关系,每一件作品,田叔都能说出一段故事,许多的故事连缀起来,就是一段虬劲有力又有乐子的生命啊。”我说。
小白又说:“有用总比无用好吧,要是田大爷能把这个爱好提档升级,把作品变成艺术品,卖出去,不是更好吗。”
果树居士说:“小白,事情往往还有另外一面。就象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些灿如云霞的杏花。你知道,绝大多数的花,会被风吹落,会被雨浇落,也会被人折下,留在枝头的那些幸运儿,还有一些被蝴蝶蜜蜂忽略了而没有被授粉,只有很少的杏花能够结出果实。但是,所有的杏花,都会热烈妖娆地怒放。你看那些开在枝头的花朵,有哪一朵没有绚烂地绽放出自己的生命呢?”
结果,是花的宿命,要看机缘。开花,是花的使命,因为,它们生而为花呀。
小白还忽略了一点:要是田叔关心起根雕的价值,还会那么喜欢这些树疙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