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提笔想为羊倌张写一篇传记之时,才发现这个在我记忆中曾经如此清晰的光棍汉,此刻竟变得无比的模糊不堪,模糊得让我只能记得他的标志性的红羊草帽、标志性的滑稽笑容和标志性碎步走路姿势。
这个被大家嬉称为“瞎米来”的光棍汉,其身上发生的那些黑色、荒诞而又苦笑不堪的故事碎片一下子飘向窗外的黑夜了,又沉入到茫茫无边的冷漠岁月里。让我脑海里的思绪和手里的笔久久地悬在半空,一时不知如何下笔。
为这个小人物立传,我绝不是为了揭露社会转型期时广大农民群众的人性真善与丑陋,我还没有自觉到那么高大上,我只想写出一个新的身份,这个身份身上同时具有非常强烈的反时代色彩、反命运张力和矛盾冲突的悲剧。在这个人物故事里,你看不出谁是正派,谁是反派,大家都是正常派,又都是非正常派。
羊倌张生来就驼背歪头,尖嘴猴腮,矮小瘦巴,注定一辈子打光棍,但与其它非正常村民相比,他从来不抽烟,不喝酒,生活还极有规律,在对待邻居和村民上,还是个实在人,乐观热情,一旦谁家有个红白事宜,还往往是不请自来,自觉伸手帮衬,谁家需要浇田种地,他还一叫就到。他自强不息,勤恳努力,在自已的二亩薄田上,经营的有声有色,在山羊的养殖和管理上自有一套合理的已被验证的实践心得,除此之外,他还很心灵手巧,能为村里的孩子们免费制作木弹弓和纸风筝等其它小玩意。
可他又是一个被村民不断嫌弃和不断疏远的人,因为他天生残疾,又是“贱业”种羊专业户,他的价值是被人不断地利用和逗乐。他又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颇有身残志坚精神的光棍汉,他的种羊和斗羊事业也曾让他获得过一些荣誉,并做起了讨个老婆、娶个媳妇的计划和行动。
在我现在看来,羊倌张这个人物,其人格是极其不健全,他的性格热情乖戾,又锱铢必较,有时还有点屈服于那些正常村民的心理不正常和阴暗面,其在张村这个小天地里为人处世的手段是有点“好坏不分”的。比如,谁家有红白事宜不来叫他,他必然会记恨在心,认为看不起他,另外他还有点好色贪财,对那些对他好的人,极其大方,对那些对他不好的人,就斤斤计较,绝不原谅。过了40岁后,羊倌张这种乖戾变态的异于常人的心理就极其明显了。
但他那句“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的口头禅,让我至今不能忘记,而且还越发的感觉有其重要的道理。张村里村民往往把感情、利益和荣誉混在一起来算心账,但羊倌张这个只上过三年级的光棍汉在这一点上,看得却是无比的透彻。对于别人,他把感情冷暖、利益和前后,算得很清楚,往往是今天你骂了他几句,明天你遇到事需要人来搭把手时,他会不请自来帮助你,但在帮助后会找机会再骂你几句,然后还不忘了说:咱们是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我好坏分得清。
在35岁之前,羊倌张积极奋斗,渴望改变命运,得到了世人的一些赞赏,还差点就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在世人眼里,羊倌张从来都不是一个正常人,与身体和心理上都不是,那些自视为正常人的村民怎么可能容得到下这个非正常人类的发家致富呢?眼红和嫉妒肯定是少不了的。
而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羊倌张也付出巨大的心血和代价,终其在张村生活舞台上的短暂一生,他都在为被村民认同认可而极度的努力中,渴望着能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融入张村男人爷们的世界,他也曾学着喝酒和抽烟,就是为了能得到上酒桌一同吹牛的机会。有时,让人可悲的是,那怕村民让他做些坏事,他也感到很高兴。
故事的结局是,随着政府的施压和村民的嘲讽抵制,以及邻居的白眼侮辱,羊倌张最后把山羊饲养方法免费送给了县畜牧局,还被关进镇派出所,这个身残志坚、独抗俗世,全县种羊和斗羊双料冠军的光棍汉,终于在40岁那年一夜精神失常了,疯了,骑着自己最后的那只叫青龙的老公羊跳井死了。而那口老井则是他老娘生下他的地方。村人把羊倌张和井一并填埋了,也都高兴起来,他的宅基地和自留地也被占用,张村的世界里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以这么说,像羊倌张这种北方广大农村里不起眼的可怜可笑可悲的小人物,几乎每个村里都有那么一两个,他们做为村里的非正常村民,或常被人嘲笑戏谑,或常被人吆来喝去,他们或是一个典型人中国北方农村里的活宝,或是一个被乡野村夫经常拿来寻找心理平衡的出气筒。没有人去了解过他们,没有人真正地去关注过他们。他们是真正的野草。
为悲惨地活在尘土里的小人物立传,是精准剖析我们国民劣根性的最好的手段和方式。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又是生活环境的综合,羊倌张是广大农村的必然产物,我一直这么认为。
——韩大爷的读写训练营,作业专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