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工人们都下地了,邹平和刘静还在宿舍。邹平对我说:“姑夫,我们一同来的三个人不干了,要回家。”
我说:“你们干得好好的,为了啥事不干了?”
邹平说:“我睡在大铺中,周围的那些人晚上睡觉时,又打鼾声又放屁,这种环境我受不了。”
我听后说:“那是没办法的事,你们三个人就搬到我住的单间房里去睡吧,我搬到男工宿舍去睡。咱们上来时,每个人要三百元的车费,加上给你们买的生活用品就花去了一千多元了,你们现在要走,把这钱付给我你们才能走。”
随后她们搬进了公司给我提供的单间房子里去了,可是没过几天她又给我说灶上的饭她吃不习惯,她还是要回家。
我说:“灶上啥食材都有,吃不习惯了自己下手做。要得可口,自己动手。”
刘平给我说:“我在家里从来就没过做饭、没洗过锅,做饭是我婆婆的事,我想吃啥,她给我做啥。早上她把饭做好了喊我起床吃饭,我还嫌她耽搁了我的瞌睡。我家地里的活,我从来不干,怕脏、怕累、怕太阳晒,这里的太阳太毒了,只几天功夫就把我的皮肤就晒黑了。”
我说:“你看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戴着个头套,你就买一个戴上把脸保护起来吧。或者你买些防晒霜化妆品给脸上涂抹一下,也是管用的。”
刘平说:“我才不戴那玩艺,戴上那头套,光露两只眼睛,不做贼也像个贼,人不人鬼不鬼的,太难看了。”
邹静给我说:“这里高原缺氧,我整天头疼得厉害,我若病倒了,你要可负责任。”
我听后很生气地说道:“你们吃不了苦,为什么要出门打工?回吧,你们快些走吧,再也不要烦人了!”
这时我的内心很纠结,她们每个人的工钱也有几百元,若从工钱中扣除她们的花费钱,也是够我的费用我就不损失,但是若真扣了吧,回家后这亲戚还怎么来往?思前想后,我决定,认了吧。我就给她们几个人发了工钱,打发她们回家了。
有一天,我和工人正在枸杞地里干活,在灶房做饭的邱兔娃打电话给我说:“老韩,你姑夫和你姐夫叛变了,他们两人不跟你干了,卷了被子跑到枸杞烘烤房干去了。他俩人嫌摘枸杞不挣钱,枸杞烘干房给每人每天给一百六十元工资,还管吃饭。他们已经背着你把合同都签好了。”
我说:“随他们去吧。”
一天中午,罗经理骑着个自行车,来到地里现场指导工人们摘枸杞。她要求工人摘枸杞时,不要摘黄果、青果、叶子、果把子,要把枸杞树内堂的红果以及挨着地面上的枝条上的红果都摘干净,采摘过的枸杞树上要不见红。如果留下红果,等到下次再摘时,就会熟透烂掉的。
她还给工人们讲了区分红果和黄果的方法:黄果上边有细细的绒毛,表面无光泽,红果表面光亮晶莹,现在摘的红果是卖到大城市的果汁厂去搾汁用的,所以要求很严格。
罗经理接着说:“摘上两个小时,收枸杞的车就来一次,车到来后,你们都要排好队挨个到车前去过称记账交枸杞,这时不管你们的笼子是否摘满枸杞都要过称,错过了,就要等到下一次,在这期间笼子满了就没法再摘了。公司的司机和记账过称员,兼管质量,你们要服从他们的管理,你们韩老板也安排有人记账,每天晚上到公司去对账,你们也可以把每天摘的斤数记下来,免得出差错。”
罗经理刚走,四轮车拉着塑料筐子就来收枸杞了。在收称过程中,郭芳芳笼子里的枸杞果中有些叶子,过称员问道:“几号摘的果子?内有叶子扣称五斤。”
郭芳芳听后生气地说:“我几个小时才能摘五斤果子,你一句话就完了,笼子中有叶子我捡出来就是了,为何要扣我五斤称?”
过称记账的是个蒙古族的未婚女青年,名叫八叶,她做事非常的认真,给人的感觉是,她故意难为工人而讨好公司领导层的意思。
八叶说:“我们每次收的枸杞进公司时都要过大磅复称,每天要保证长出三千斤枸杞的称,若短了称,公司就要扣我的工资。”
郭芳芳被扣了称,非常生气,当天收工后,她哭着对我说:“我不干了,本来一天就只能摘几十斤枸杞,挣不了多少钱,再七扣八扣的就更惨了。”
我对郭芳芳说:“八叶扣你的五斤枸杞,我认了,咱结账时我给你补上就是了。”
郭芳芳说:“我看这个公司的狼吃娃的人心太黑了,今后不知还要搞出多少让人不愉快的事?我不想再受这份窝囊气了。”
后来郭芳芳和她的三个同伴也都走了。我的妻子对我说:“工人若都走完了,你就成了光杆子司令了,那咱今年就亏大了,真把人给愁死了。”
我说:“你不用愁,只管干活,开开心心的,你愁有啥用?要愁就只愁我一个人好了,咱这一辈子经历了多少愁肠的事,还不都化解了吗?”
一天中午饭送到了地里,午饭是我们陕西人爱吃的片片面,灶师邱兔娃掌勺给大伙使盛饭。
邱兔娃给马大脚盛饭,马大脚说:“我看你就像个烧碳的人,脸上、眉毛上、耳朵上全是煤灰,看你脖子上挂的手巾,被煤灰都染成黑色了,还舍不得扔掉,你那鼻涕挂在嘴角都快流到锅是去了,你嘴角还叼着个纸烟,烟灰全掉在饭里了,你做的饭再香,人吃起来也没胃口,人常说,能吃干净人的瞎饭,不吃脏兮人的好饭。”
邱兔娃说:“不脏不净吃了不害病。你马大脚知道个啥?我在部队时,是炊事班的班长,现在家乡过大事都请我主厨,我的手艺是公认的了不起。你长那猪八戒的嘴是吃不出饭味来的。”
工人们端碗蹲在地上正吃饭,王文学却捂着嘴不断地大声作呕,他给工人们讲,他在身旁发现了那个人刚拉的一堆稀屎。
本来这里的气压低,面条煮不熟,黏糊糊的不好吃,经王文学这么一说,工人们都没了食欲,中午饭剩下的很多。
晚饭时,我及时调整了一个干净利索的厨师,在我和任黑狗的帮助下,首先给工人蒸了一锅味道香甜、劲道酥胀的馒头,接着炒了一锅大烩菜:有肉片、白菜、大葱、红萝卜、粉条、豆腐,香味扑鼻,十分可口。我想工人只有吃好了,干起活来才有精神,才能找到家的感觉,才能留住人心。
开饭时,我看到工人们吃得很开心,我很高兴,内心有种成就感。王文学端着碗,边吃边发牢骚:“我的头真是让门给夹了,跑到这儿来挣钱,一天干十五个小时挣不来一百元钱,这钱真他妈的是个钱,一分钱真比那石碾盘还重、真比石碾盘还大,回家后可要仔细的用。”
王文学用筷子从碗里挑出了一片白菜,扔在了地上后说:“谁个在家还吃这白菜?把白菜切得大的让人怎么吃?一半咬在嘴上一半还贴在下巴上。”
他又用筷子从碗中挑出一片肥肉扔在了地上后说:“现在谁个还吃肥肉?肥肉是用来喂狗的。”
他又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把馍做这么大的,能吃完吗?不会做饭就不要逞能了。”他把馒头吃了一半扔了一半。
我生气地说:“现在猪肉快四十元一斤了,你看别的大灶上给工人吃的是白开水煮面条,最多在面里下些切碎的白菜,调味品只有盐巴和酱油,再的啥也没有,工人你爱吃不吃。咱的饭一开锅,别的灶上的工人都来要饭、抢饭、抢菜、抢馒头,拦都拦不住,搞得咱的工人有时都没饭吃。”
王文学说:“我在家吃饭时,每顿饭要炒上几个菜,坐在干净的餐桌上吃,谁还受过这样的罪?”
任黑狗说:“再别说大话吹牛屁了,像你那怂样子在家能吃个山珍海味?我看就是把我韩哥身上的肉割下来炒着给你吃了,你也未必能满意。你是身上的皮松了——欠揍!”
王文学说:“你看你任黑狗那长像,贼眉鼠眼的样子,不做贼就像个贼个贼娃子,我看你心术不正,也不是个啥好鸟!”
任黑狗生气地问道:“你骂谁?”
王文学说:“我就骂你,你能把我咋样?”
任黑狗说:“我这就打你这个瞎怂!”说着挥拳冲上去就打王文学,王文学也不示弱,他两人就扭打在一起了。
我上前劝架:“你两人都别打了,咱们出门几千里路之外,是为了求财的,而不是为了打架的,你们要打就来打我吧,都怪我把你们带出来了。”
我又接着说:“世上坐在空调下摇笔杆子,轻松挣大钱的事多着呢,都与我们这社会最底层的人无缘,我们没文化、没技术、没特长、天生就是下苦挣小钱的命,你不吃苦中苦,就难活人上人。你王文学既然不想干了,我给你把工资结了,你回家去吧。”
王文学回家了,和他一同来的四个伙伴也都回家了,不到十天时间,已有二十个工人走了。
任黑狗对我说:“你就领不了工,领工这事适合流氓人干,不适合你这样的人干,要领工,心就要狠毒无情,把工人不要当人看,那个工人在工期没结束要走,一分钱没有,就让他净身滚蛋。”
我说:“工人要回家,咱也不好强留,何必要难为人家呢?你不要怕,我今年这事就是赔了钱,也少了你的工钱,那个工人挣的钱最多,给你就和她一样的工资,甚至还高些。”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虢镇原上的范家寨有四个人来找我,人已到德令哈火车站了,让我去接应她们。
我驾车来到火车站后,四处搜索,发现在火车站的一个墙角下,有四个老年妇女挤在一起,显得很害怕的样子,我走到她们跟前,还没有和她们打招呼,她们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很快地将我围起来,我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了:“他乡遇知己”的感觉了。
其中有个人对我说:“我的爷爷爸爸呀、我的奶奶娘娘呀,这一路给走到天的尽头了,我这一生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这里的山、这里的天、还有这里的人,总之这里的一切一切,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是这个样子,太吓人了!”
又有一个人对我说:“咱是不是已到外国了,这里一切怎么这么生疏的?你站好,我用手机拍个视频,把你的姓名、住址、工作单位,还要把你儿子、女儿、妻子的姓名都记住,然后我用手机发给我的儿子,如果我那天迷失了方向走丢了,好让我的儿子根据你的信息找你要人。”
我说:“咱们没见过面,你们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了?”
她说:你看这里人的模样和咱关中人的模样不一样,我一眼就认出你了,而且看你人老道、精明能干,像个老板的样子,我猜肯定是你,我们几个是看了你的招工广告以后才来找你的。”
我说:“你们几个人还挺勇敢的,精神是可佳,是能干事的人。不过你们在大街上走路时,要排好队,后排的人要拉着前排人的后衣襟,最前排的人要拉我们的后衣襟,然后听我喊‘一二一’,大家才能走路,要不就会迷失方向,走丢了的。”
说完,我开怀大笑起来,十多天来,我一直愁眉苦脸的,还没笑过呢。我在德令哈的菜市场买了些菜,在食堂给她们几个人买了饭,并对她们讲:“你们跟着我,不要害怕,有我来保护你们,你们只管安心地干活挣钱就了。”
我一路上开着车,给他们唱着歌,说着玩笑活,很高兴地将她们拉回到了基地。
同时我老婆在家乡又招了二十多个人,坐火车也赶到基地来了,听她说,家乡还有许多人要来的。这真是:来的来,去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