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呼哧……”
夜里十点多了,海边只有栾毅一个人在跑步。
夜,静的出奇,甚至连风都没有一丝,满世界只有他大口大口呼吸的声音。
路边的残雪还未化尽,路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北方冬天的夜晚寒气逼人。凛冽的空气钻进鼻孔里,又被急促地呼了出来。没有几个回合,鼻头已经被冷空气刺激得发酸了。冷空气顺着鼻孔上升到大脑里,头不由得冻得疼了。他不得不停下来,用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捂住额头,就这样停留了一会,才有所缓和。
这种天气还在坚持跑步的人只有他一个。栾毅这时才发现自己现在正站在海滨广场上,大海应该就在身旁了。这个时候只有零星的路灯还在坚守着这片寂静的夜和海了。和明亮的路灯相对的一边是无尽的黑暗,那里,就是大海。
前行五十米就是沙滩了,他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沙子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整个踩上去并没有像料想的那样塌了下去。这个时节的沙滩已经被冰冻住了。他大踏步地走到雪的尽头,那里已经接近海水了。
这时候他能听到大海在轻声低鸣。
“哗啦,哗啦…”
越往前走他能感觉到寒气越来越重,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由于运动他只穿了一件防风服,这并不能阻止他前进。
慢慢地,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现在终于能看见海水了。
“哗啦,哗啦…”
大海以它独有的节奏轻吻着沙滩。
今天没有风,它是温柔的。可是,在它的后面就是深邃的黑暗,它寒气逼人,像个高傲的公主,只是向你抛来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样的神秘莫测的微笑更能拒你于千里之外。让你无法接近,更琢磨不透。
“就像她。”
栾毅想到了他的女友。他们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双方父母早就见过了面,也早就确立了关系。可是这一切都在他回到这个滨海小城后变了样。
他是爱她的,同样他也是爱这个城市的。
父母殷切的期望让他不能辜负,毅然放弃了大城市优渥的工作,回到了这个家。这个二线小城就是自己的家,这里的人不能多聊,聊多了基本都能扯上关系。他承认自己是有故土情节的,这个地方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很少有人愿意出去,熟悉的环境里生活了几辈子的人,你连着我,我连着你,这丝丝缕缕就牵绊住了人们远行的脚步。
履历优秀的他很轻松地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这在当地人眼里已经非常不错的工作,没有他在大城市薪水的一半,在当地却是妥妥的“钱多、事少、离家近”。父母非常高兴,马上给他在单位旁边买了房子。家里不缺钱,本也不指望他挣钱的。
女友并不反对他回家乡,因为她也是要出国的。同样他也是支持她的。自从女友出国后她变得非常忙,忙到结婚的时间被一推再推。他知道她的学业要紧,他非常体谅她。
可是他却逐渐闲了下来,单位里老板对他的赏识并不能带来工作上的便利。反而他被分配的工作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技术含量。一段时间后他逐渐明白了:他被边缘化了。他的履历被同事们一再传阅,有的赞叹,有的鄙夷,有的好奇。
“他这么厉害,怎么到我们公司做着这些不起眼的工作,他的学历不会是假的吧?还是函授的?”
“这么厉害老总怎么会用他呢!这孩子真傻,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的事他不懂啊?要我早走了,还在这儿耗着干啥!”
也有人点拨他,要想在单位干下去,得停靠个码头,不然没人扶持本事再大也不行。
他的斗志很快被这些流言打垮了。他感觉自己本就是个无根之木,只想随波逐流,不想扎在哪个码头,或扛起哪面大旗。
可是,生活不会因为你想怎么样就会怎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
栾毅冲着大海嘶吼着。
他两腿岔开,头高高地扬起,向着天张开双臂,对着天空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还是那样寂静,除了大海依然“哗啦哗啦”声音,没有人回答他。
夜,静得可怕!
这时栾毅已经泪流满面。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白天的一幕又一次从他心底冒出来。
他的车正缓缓地行驶在路上,这周边有一个大型商场,所以路上车辆较多。突然他前方有辆宝马车直接从对面车道跨过来,他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虽然心里有点恼怒,他还是忍住没有计较。
只见那辆车缓缓地向前走,眼看只剩个车尾在路上了,它却停了下来,稳稳地挡住了栾毅的路。明明前面没有车,它却没有一点要走的迹象。它后面的车随着也停了下来。
很快,栾毅的后面好几辆车也被逼停了,大家纷纷按起了喇叭。路面上立马拥堵了起来。
他不得不熄火下车查看。他走过去敲了敲车窗,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车里还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你不走吗?”
女人放下车窗很冲地说。“进不去!你看不见吗?”
“进不去,你可以往前开一点把路让开吧?你看你离入口还有好几米的空间,你往前一点大家都不堵在这里了。”
“进不去你看不见吗?我爱在哪儿等就在哪儿等,你管得着吗?”女人反而冲他嚷了起来。
他一看这个女人不讲理,摇了摇头,欲回到自己的车里。女人却不依不饶地下了车过来拉扯他,非要他跟她一起问问保安,证明她说得是对的。
“你这人有毛病吧?你放开我!”栾毅很诧异,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人拉扯着他囧坏了。
那个女人反而直接冲着她大喊:“你别走,你给我回来!”她冲过来抓他没抓住,又用她的手指指着栾毅,骂骂咧咧地。“你给我出来,你算什么玩意管我的闲事!你给我出来!”
栾毅被她泼妇的样子彻底惹恼了,他瞬间爆发。他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双手叉腰,对着女人,指着她的鼻子大吼:
“你给我听好!我算什么?你才算哪根葱呢!泼妇,不讲理是吧?你以为我怕了你了?!就是你这种人渣,做什么事都不讲规矩,不守规则!就你这种搅屎棍子,出门不讲礼貌,买东西你不排队,办事你还找关系!就是你这种人渣,搅得整个城市乌烟瘴气!”
栾毅继续圆瞪着眼、咬牙切齿地说:
“我告诉你,你有能耐来找我,我跟你死磕到底。你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老子等着!我就不相信,你拼关系、耍无赖还能耍过我!”
女人被栾毅的气势吓坏了,更被他没由来的话镇住了。她怕贸然冒犯了不该得罪的人,竟一时语塞。旁边围着的人劝说着把女人拉走了,女人竟一声没吭的进了车,开走了。
栾毅站在大马路上叉着腰自己愣了半天,才又上了车开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栾毅一声接一声地大吼着。终于,他没了力气,瘫坐在了地上。
他的脸上满是泪水。
在这个他出生、长大的城市,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一个陌生人。他是这么不喜欢、不熟悉它,好像近三十年他们并不相识。
雪花一片一片悠悠地飘落了下来。在这寂寥的夜里,下起了一场无人观赏的雪。
栾毅就这么瘫坐在那里,被一点一点吞噬在了这寂寥的雪里,覆灭在了这寂寥的夜里。
第二天凌晨,栾毅的父母才看到儿子发来的信息:爸、妈,我不想变成我不喜欢的自己。那样太可怕了。我找她去了。恕儿不孝!
那时,栾毅已经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