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阴阴的天,天空中,有如烟似雾的游云在马不停蹄地嬗变。仿佛,它何处都无心停留,它只是蜻蜓点水领略这世间,它只是途经,它无意眷恋。
恍惚,有点《庄子》般空灵的哀美。
老式教师公寓的墙壁,整面墙都生长着爬山虎,“枯藤老树昏鸦”里唱的那种枯藤,或者是其它藤蔓植物。
如此生命力顽强,如此所向披靡,舍我其谁的钟无艳式的壮美。纵有再多脂粉红颜,又谁及她巾帼不让须眉,奋勇冲锋陷阵的波澜壮阔。旁的花花草草,美则美矣,终究是刹那芳华,在红尘里零零星星地美,而它们,是兴致昂扬地扶摇直上,一览众花小的巍巍之美。
风景这边独好,可惜君不在其位,怎能感同身受领略。诚然高处不胜寒,饱尝孤绝滋味,然而这无限风光,已是得天独厚报偿,其余种种,也无暇顾及了,这一季,走人世这一遭,也终究不枉了。
店里放着台湾老歌《梦田》,齐豫的天籁之音圆转如意地吟唱: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亩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梦……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
不知是不是三毛的词作,否则,也写不出这般灵气逼人,言近却旨远的句子。三毛的自由烂漫,随性洒脱,在她的散文集《雨季不再来》、《送你一匹马》、《稻草人手记》以及《闹学记》中,都有深深浅浅的痕迹。
然而那首传遍大街小巷的《橄榄树》,却是浓墨重彩地体现。借着齐豫缥缈悠远的嗓音唱出: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每每旋律一响起,我都会念及那个散漫不羁地坐在茫茫黄沙里的,长发飘飘的女子。一双忧郁深沉的眼睛,定定地凝望你,却又仿佛隔着无数的梦。
她才是徐志摩诗里的,天边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波心。她是惊鸿一瞥,那苍茫流转于青天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瞬息万变,繁华跌宕的世界的湖心。
这样充满令人心向往之,唏嘘不已的自由情怀的女子写的好词,配以这样“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脱俗出尘的歌声,才是李叔同手书的“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妙不可言的意境。
听过她演绎的佛经,别有一股悠远意蕴。齐豫自己说希望今后多借歌声诠释佛经微妙意味,唱《心经》的时辰,灵魂激荡地落泪,真心觉得人人是应该忏悔的,而这首《梦田》,勾起的是听者心底,另一种甘醇却无从宣之于口的执念。
那久违的,轻易不愿示人的,故而不为人知的,藏在心里的期冀,盼愿,平和,与善念,是清恬,澄澈,执着,与优美。
如果不是一种通灵般的激荡,我们会长此以往地淡忘,久而久之,视若无物。为着尘世的熙熙攘攘,琐琐碎碎,分分合合,真真假假,为着生活的鸡飞蛋打,泥沙俱下,为着顺应“人为”的理所应当,而自我捆绑,自我拘禁。
在这样尘埃扑扑,光怪陆离的红尘闯荡,我们多久没能与自己的心灵“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般地赤诚以对呢?
我们又多久没准许自己慢下来,甚而短暂地停顿,对自己的心招呼一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记得不记得,曾有一段时日,我们还心胸坦荡,目光澄明地唱:“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
我们的梦之田里,本该种夭夭之桃,莹莹之李,潺潺之春风。而今夕,我们种着的,是心痒难搔之攀比,是人云亦云之“安心”,是茫然无措之空虚,是事不关己,无需顾及之冷清……
我们的心,动荡的,辗转的,缱绻的,忧郁的,或者喜慰的,烂漫的,都有各自应许之地。然而,追根溯源,顺流而上,那里曾有一亩不丰美却不贫瘠,不辽阔也不逼仄,不声不响,不生即自灭的田地。
我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心存期冀,心存执念地种下过什么因,来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日,才能发出什么芽,因着饱满且执着的芽,才得收获何种累累殷实的果。
种花得花,种豆得豆,种风得风,种影得影。人无贵贱,但确分高下。其悬殊何来,自然由你种下什么,并如何侍弄中来。
这一亩田,我们可曾珍重,细心耕耘,或者任其草莽丛生,渐渐荒芜?
世道是这样,落英缤纷,芳草鲜美,人家不一定赏鉴笑纳,所谓郑板桥画上那一句:“总要向君心上觅,自家培养自家知”,但是,假若你恍恍惚惚,碌碌庸庸度日,田地里杂草丛生,良莠不齐,且莠是多数,那么旁人自能看到:“看那人,落魄得唻,能避则避。”
届时也不好强求他人体谅关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亩田…………种桃种李种春风。”
桃是你的,芬芳的是自己,李是你的,果腹的是自己,春风是你的,滋润的是自己。到了那境界,如果还能挥散芬芳与福音,得他人与有荣焉,那更是造化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