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九月随着母亲来到了桐镇。
桐镇的模样是九月没有见过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带着自己来到这里,这个家和以前的家完全不一样,也没有父亲在身边,也没有丫鬟婆子,家里就只有她和娘。
九月是不喜欢这里的,这里的小孩和以前见过的小孩不一样,都穿着短打,而且脏兮兮的,他们喜欢在土里打滚,身上总是灰尘满满。
这些小孩也不喜欢她。大概是她总是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在土里打滚吧!
只是有个孩子是九月喜欢的,说是喜欢,也没那么喜欢,是勉为其难的喜欢。因为在这群孩子中,只有他总是干干净净的。
他叫同生,就住在九月的家对面。他很聪明,才十一岁,就考上秀才了。他总是穿着长袍,文绉绉的样子。他的父母不要他在土里爬,也不要他干活,就让他专心读书。
同生在镇上的私塾上学,每天放学都会路过九月家,有一天,同生看到九月,对着九月咧开嘴就笑。傻乎乎地样子逗笑了九月。
“你笑什么?”
“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同生笑着说。
“我叫九月。”其实来桐镇之前,九月是不叫九月的,叫梦溪。只是母亲说不能给任何人说。
“我叫同生。”
同生每天放学的时候,都会给九月带个小玩意,有时候是买的鲁班锁,饮水鸟,有时候是自己亲手做的木蚂蚱。
收到礼物的九月也像小小的公主一样,优雅地谢谢同生,就理所当然地收起来了。不过九月带回家就藏了起来,因为母亲说女孩子是不能随便收别人礼物的,除非是喜欢的人。
九月觉得,她好像是很喜欢同生了,不是勉为其难的喜欢了。
有一天,同生在家里串了一串项链,是用红豆串的。给豆子钻眼的时候,同生的手一不小心受了伤,可是他都没有叫痛,如果让他娘亲发现,是不会让他串好的。
同生敲开了九月家的大门,九月看到桐生,心中欢喜,却又故意问道:“你来做什么?”
同生一如既往地说:“我来给你送东西来了。”
“是什么?拿来看看。”好奇地要命的九月却还在故装优雅。
同生欢喜地拿出红豆项链说:“你看,漂亮吗?”
红豆像珊瑚珠子一样,被串在一起,在太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红豆做的?漂亮是漂亮,可又不能戴,有什么作用呢?”九月觉得同生的手巧极了。
同生红着脸说:“虽然不能戴,可它们不是普通的红豆呀!它们可是诗里的红豆。”
“什么诗里?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同生摇头晃脑地背起来。
“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九月轻声细语地背出了后两句。
“你也会背?”同生惊喜地问道。
“嗯。”九月害羞地低下了头。
九月的诗是母亲教给她的。母亲还告诉了九月很多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女孩子要和男孩子保持距离。可是九月不想和同生保持距离。同生是九月在这里唯一的小伙伴。
只是年复一年,九月的母亲将九月看得越紧了,几乎不让九月出门了,九月也出落得越发水灵。九月和同生都长大了。
现在的九月出门都是母亲陪着的,不许她和任何男人说话。
同生已经好久没有和九月说话了。路过九月门口的时候,他总是要停一停,可是九月再也没有探出头来。
十月份,同生就要进京赶考了。在离开之前,同生想见九月一面,他想告诉九月等着他,他一定会回来的,光明正大的和她见面。
可是在门前已经徘徊了几天的同生还是没有办法见到九月。在门外的同生也不知道门内九月的煎熬。
母亲联络上了小时候的一个亲戚,他是位将军。母亲要这位将军娶九月。这位将军已经有五位妾室了,这位将军的大儿子和九月一般大。
九月不愿意,母亲红着眼给九月讲了一个故事,像话本子里的故事:从前有个尚书大人,因为不愿意同流合污而被同僚陷害,只有妻女逃脱,妻子带着女儿隐姓埋名,只为报仇。
母亲目光灼灼:“梦溪,你不要为你的父亲报仇吗?母亲也不想这样毁了你的幸福,可是我们已经没落了,你父亲没了,当初巴结你父亲的那些人读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们,现在林将军好不容易答应可以为你父亲说话了,他提出要有血缘关系,难道要我晚节不保嫁给他吗?”说到这里,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九月跪在母亲身侧哭着说:“我嫁,我嫁。”
九月出嫁的那天,很热闹。虽然是个妾室,却也是十里红妆。九月透过盖头和轿帘寻找着同生的身影,九月捏着红豆串的手越来越紧。
同生的身影没有出现。
他,一定是恨着她了,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九月想着想着,泪水就迷糊了眼睛。
出了桐镇,换上了马车时,九月在盖头一角回头看去,依然没有同生。九月想,如果这个时候同生出现了,是来带走她的,她会不会不去想为父亲报仇了,就那样直接跟着同生走了。
唉,同生,幸亏你没有来,我不用这样的纠结,虽然,心,好痛好痛。九月的视线又模糊了,扶着她的喜娘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的娘亲,温言相劝着。
进入将军府好几日了,梦溪并没有见到将军,却也不像是受了冷落的样子,将军夫人对她和气的紧,嘘寒问暖,梦溪再单纯,都能感觉到其她姨娘的嫉妒,有谁进府是不让夫人为难的。
梦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拐弯抹角地问了夫人,夫人不动声色的就转移了话题。
三个月了,梦溪还是没有见到将军,将军府的日子却是很滋润。梦溪想,也许当初将军对母亲提出的要求,只是需要一个摆设而已。
只是,虽然自己在这里是安全了,可是,同生不知道呀!同生一定是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他人妇了,同生......他会娶别人吗?
每每想到这里,梦溪就会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捏着那串红豆,那从王维诗里跑出来的红豆。
十月里的一天,丫鬟突然跑来说:“姨娘,快收拾一下,将军召你去花厅呢!”
梦溪有瞬间的呆愣,将军?召我?干什么?
丫鬟看着梦溪的样子,催促道:“姨娘,快点呀!”
“哦!”梦溪就在困惑中被丫鬟摆布着收拾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行头,又懵懵懂懂地推向了花厅。
这回,梦溪更呆了,她没有看到坐在上车的将军是何模样,就看见坐在下首的一个少年郎,如今称得鲜衣怒马,气质非凡,可是看在梦溪眼里,那就是当初的同生,自己也是当初的九月呀!
同生你知道吗?
梦溪想转身逃走,她怕看到同生陌生的眼光,或者听到他已娶妻的消息,只是脚却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样,一步也动不了。
同生也看到了进来的梦溪,眼睛不由的一亮,却又淡了下来,仅点头示意,便有若无其事地转头和将军侃侃而谈起来。
就这一眼,梦溪的心里便像是山峦一样忽上忽下,起伏不定。最终因为最后同生眼中的淡然,也淡定了下来。
梦溪就在一旁站着,这才关注到了坐在上座的将军。将军是个斯文将军,看着像个文将,很难想象他上了战场浴血杀敌的样子。
将军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停止了和同生的谈话,对梦溪介绍到:“这是新晋的状元郎,皇帝很看重的。”
梦溪默,状元郎,和自己又何干了,心里又是一涩,皇帝很看重,那也许他也是可以帮父亲还得清白的,这样就可以不用顶着这个姨娘的名头了,虽然,这将军府并没有亏待自己。
“梦溪,你父亲的冤案已经平反了,状元郎出了不少的力,你看你要怎么感谢他?”
啊?梦溪惊奇地看向同生,却见他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吹着。梦溪又泄了气,只怕他还是怪自己的。
“不如以身相许吧!”
这声音是从同生的嘴里传出来的,声音清澈,梦溪却是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将军。只见将军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看行,梦溪,你觉得呢?”
这会梦溪彻底傻眼了。说好的不是姨娘吗?
后来,将军夫人告诉顶着盖头的梦溪,同生当初是怎样翻墙进了将军府,冒着乱棍打死的危险,和将军谈下了交易。自己从此后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只求今生拥有梦溪为妻。将军当初提出要求,也是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并不是对梦溪有非分之想。思索片刻,便同意了同生的要求,不过要事成之后才可以。
梦溪含着泪水听将军夫人讲完,在盖头下轻轻地说道:“傻瓜。”
我的傻瓜,愿今日与你不再分离,不再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