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下楼。

“阿尼头，中午烧昂刺鱼豆腐汤给你吃。”爸爸摆弄着他面前红色大水桶一脸卖炫地说道。

注意到透明水桶内隐隐绰绰游动着几条带着标志性长须的昂刺鱼影子，心一跳，鱼影子猝不及防地跳出水桶游过来，乌泱泱把心蒙住了一大片，赶都赶不走。我揉了揉蒙松的眼睛，刮下内眼角一团黏湿的眼屎，狠狠地擦在纸上，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淡淡地对爸爸说道：“哦。”然后，转身去卫生间洗漱了，随着盥洗池上银亮的水龙头一起流出的还有一声声长吁短叹。

爸爸不知道今年我已经吃过昂刺鱼豆腐汤了，爸爸不知道今年有人为我烧过昂刺鱼豆腐汤了，爸爸更加不知道我现在最不想吃的就是昂刺鱼豆腐汤了。

回忆的洪水哗啦啦地流着，无可避免的涌进，我就如那条弱小的昂刺鱼只能收紧了鱼鳍靠着生存的本能在水里上下翻腾。

生活卷上的第二件事是澄邀请我去他家。按照约定，他要为我煮一道我爱吃的菜。

“昂刺鱼豆腐汤。四月份的昂刺鱼正肥硕鲜美。”脑子里过了一遍当季时鲜，我对澄说道。

“嗯，好。”

“你会烧吗？”看到他这么快回复，心里有些打鼓。

“不会，不过，我已经下好菜谱正在学习了，今晚下班去踩点看哪里有卖昂刺鱼的，七七，你可以准备明晚的邀请了。”澄通知到。

澄的行动力极强，学习能力极强，我根本用不着担心。

第二天下班后，和澄约好一起去永辉超市买食材。右手拎着菜篮子，左手挽着他，这是新婚小夫妻都会做的事情吗？和澄的恋爱从精神上的浪漫落到了柴米油盐的现实，没想到这种感觉更温馨和踏实。我多买了一瓶醋。

澄牵着我的手，走回他的家。一路上我四处张望，一切都是这么新奇，鼓楼的老城区里面竟然这么热闹，正是下班时候，两个轮子的，三个轮子的和四个轮子的不停地穿梭在巷子里，小贩卖力吆喝着最后的生意准备随时收摊，饭店里飘出的菜香刺激着匆匆回家的行人，我紧紧抓住澄的手，这就是以后和他的生活吗？和无数平常的家庭一样，结束忙碌的工作，赶回去见心爱的人，我们一起等待一天的开始，一起等待一天的结束，温馨踏实。

澄开门的一瞬间，明晃晃的瓷砖亮着我的眼，刺激了我的神经。这是一个家啊！多少在南京漂泊的人做梦都想要的家，在这里，不用每月交掉工资大半的房租，不用担心合同期满房东赶人，不用一个人推着大包小箱的行李在十字路口徘徊不知方向。我紧紧抓住澄的手，跨进了家门口。那天4月18日，和澄认识的第49天，我第一次到他家。

换好拖鞋，澄将菜搁在厨台，径直走进卧室放好背包，系了条浅灰蓝围裙出来，“七七，你想看什么电视或者电影？我用电视的网络选播给你看。”澄把还站在门口发愣的我带到了里间的客厅。

“《美丽心灵》。”盯着前面墙上挂着的超大电视屏幕，我无意识地回道。

“七七，家里无线是******，你在安全网络里查找，密码********。”澄一边搜电影一边说道。

“这么隐蔽，密码还这么复杂！”不禁感慨了一句。

“麻烦一次，以后就自动连接了。”澄笑着说道，“七七，你就坐这儿乖乖看电影，等饭好了我叫你。”说完亲了亲我额头，把我安置在沙发后转去厨房。

我如何坐得住？这是澄出生、学习和成长的地方！我想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领回家，一定是真心爱极了这个女人吧，想和她分享他的一切，共同组建一个家！我轻轻地抚着座下的沙发表皮像是触摸到了澄灵魂的核心。

客厅连着阳台，我趴在阳台的窗口，看外面的枫杨树翅果一串串在空中飘扬着，像风铃唱着欢愉的歌。我对楼下的行人说赶紧回家吧，家里有你爱的人在等着呢。抬头想看天，无意中撞见澄晒着的衣物，这是男孩子的衣物啊！不禁尖叫了一声，低下头，羞红了脸，准备逃开。

“七七，怎么了？”澄听到我的尖叫声，挥着锅铲忙跑进客厅。

“额，没什么，我自己玩呢。”低着头不敢看他，幸好天色渐暗，我又在阳台，澄看不清我的脸色。

“七七，注意安全，有事叫我。”澄看我不像有事的样子，嘱咐一声又回去继续烧菜了。

我拍了拍脸，大口呼着气，责怪自己还这么一惊一乍。

穿过客厅，拐进隔壁的卧室，一张靠窗的写字台，上面放着澄的背包和一些看不懂的电子设备还有几本英文小说，写字台旁边东西走向横着张木质床，上面是一套大嘴猴的床罩被单，再往里靠墙是一个有很多隔层的柜子，上衣下裤，冬衣夏装，一件一件整齐地分层挂着。

卧室出来，绕过餐厅，来到左边的卫生间，洗漱台上放着很多瓶瓶罐罐，显眼的大瓶装SK-Ⅱ，和电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我拿起来摇了摇没有泡沫，打开盖子嗅了下很难闻的味，不小心洒出几滴，心想这应该很贵吧，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多次摆正直到看不出移动的痕迹，像小时候偷拿家里电视遥控器一般。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碰其他，只用眼扫了一下，瓶身上面不是韩文就是日文和英文，全是不认识的牌子。

我望着高我一个半头的穿衣镜里的自己，揪着马尾发梢喃喃道：“澄真的喜欢我吗？物质上我提供不了他，工作上我帮不了他，生活上我是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孩子，精神上和他也不在同一层次，澄喜欢我什么？我除了有一颗爱他的心其他什么都没有。其实镜中的自己早预见了镜前人的结局，正如小金说的我吸引不了澄这样的人，分开是注定的结局。

这里好陌生，澄说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但是这儿没有我的东西，除了我刚买的一瓶醋和带我过来的澄。

跑到厨房门口，看到那瓶被放至在调料区的镇江香醋，心里有些许安慰，慢慢的，这个家里会有我更多的东西，有我知道的牌子，有我认识的中文汉字。澄井然有序地洗手，烧鱼，很是熟练，一点都看不出是第一次烧鱼汤。他虽然系着围裙在翻煎锅里的昂刺鱼，但完全不是家庭妇男的形象，而是一个到家后偶然兴致所起做一顿享用晚餐的高层精英，傲气的丝毫不沾烟火，连锅里滋里啪啦的声响和冒出的生活油烟都离他远远的。忽然觉得他和那些瓶瓶罐罐一样，都好昂贵和陌生，是我平日里绝对触碰不到的，在超市里一起买菜的温馨踏实感不见了，我知道又是可恶的自卑感窜出来作祟了，我需要澄的physical contact，感受他身上的温度和闻他身上的气味寻回熟悉。我轻轻走过去，双手从后面环抱住他，他刚往锅里加好水准备定时，显然吓了一跳，我将头绕过他的手臂，正面看向他，他的头发精神地直立着，额头有些微汗，眼瞳里满是我小小的倒影，他的鼻子英挺，唇薄而软带着性感，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个，露出细腻柔白的肌理，我整个人情不自禁地转到他面前，垫起脚尖，闭眼吻了上去。

澄回应了我的索求，把我抱回客厅的沙发上，轻柔地放下：“乖，七七，等煮好鱼汤的。”感应到他的离开，我张开眼睛，闪烁着眼睫毛，拖长了音调撒娇道：“澄……”

他折回来亲吻了我，宠溺地说道：“七七，再这样下去，鱼汤要熬干了。”

“好吧，要是烧的不好吃得罚你。”我不舍地说道。

“嗯，七七真乖，等我叫你。”

等澄把我从沙发抱到餐桌前时，两套深天青色餐具已然摆好，一只红色小巧精致的珐琅锅盛着奶白的昂刺鱼豆腐汤，还有一小碗碧青的烫西兰花。色香味俱全。

“真好喝，澄哎，你还蛮有当厨师的天赋呢。”喝了一碗澄端给我的鱼汤，胃里暖暖的，甚感满足。

“七七，下次带你去我爸妈家，我爸烧得更好吃。”

“我有些怕哎，如果你爸妈不喜欢我怎么办嘞？”但我很想当面感谢澄的父母把他培养的这么好。

“怎么会，我的七七这么乖巧可爱。”

我低着头又喝了一碗澄给我盛的鱼汤。

吃完饭，想起来还需要洗碗，便问道：“等会儿谁洗碗哎。”

“七七，你忘啦，我说过家里的活但凡你不想做的都我来做。”澄笑道。

我想起来了，这话源于一个打赌的玩笑。

那时小金非常不看好澄说要娶我的话，小金说Dr.澄不是幼稚就是在玩，并抛了诸如婚后谁烧饭洗碗谁拖地打扫甚至细化到谁把衣服放入洗衣机等一系列现实问题给我。我和小金打赌去问澄看他如何回答以表明对我是否真心。澄回答的就是这句：家里的活但凡七七不想做的都我做。我兴奋地拿着澄的回复发给小金，像是提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在澄洗碗的间隙，我在厨房的储物柜里发现一箱又满是英文的红酒和一整套配备的酒杯套装。

“澄哎，我们喝些酒吧。”身体的酒瘾子叫嚣着，我馋猫似的求道。

“确定要喝？”澄笑着盯着我看。

为什么觉得他的笑里带着点坏坏的呢？

“嗯。”无来由地心虚道。

我关了房里的灯，只留墙壁角落里两三盏LED配着电影里漫射出的橙黄色暖调，《美丽心灵》正演到纳什和艾丽西亚在酒吧里相遇。

澄坐在沙发另一边，离我不远，随意地翘着腿，晃着酒杯，自有一股潇洒倜傥。这一刻，我发现自己比以往更迷恋他了。

澄看向我，带着自信的笑，这种笑很迷人，很难让人有自持力。我的脸颊微烫，烫到了耳垂，一路燃烧到了身体。

谁还在乎播放着的《美丽心灵》呢？谁还在乎没喝完的红酒呢？谁还在乎夜里最后一班地铁呢？散落一地的长发里藏着通往幸福天堂的阶梯。

到家后，幸福的感觉持续飘着，我发信息给R。

“澄的家很干净很好，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嗯，橙总厨艺如何？”过了一会儿，R回道。

“第一次烧昂刺鱼豆腐汤，比我爸爸烧得好，我喝了好几碗，最重要的是服务100分。”

“玩得兴起啊，今晚你睡觉有点迟了。”R是熟悉我的作息的。

“嗯，和他品了几杯红酒，有些微醉。”我笑道。

“下次合适，带我一起去吃。”

“嗯，好。”想象着自己和澄一起招待R，醉笑得更厉害了。

睡前，我发了个朋友圈：简单的鱼汤，是家幸福的味道。

次日，澄又问我：“七七，今天你想吃什么，我去学了烧给你吃。”

“西红柿牛腩。”我挑了一个难度大的。

“嗯……”

澄后面说了什么时候去他家吃吗？肯定说了，我深深潜入洪水深层，是什么时候呢？

……

“阿泥头，快尝尝烧好的鱼汤，小心烫。”爸爸响亮的声音把我从洪水里捞了起来。

接过爸爸递的盛着奶白色鱼汤的青花白瓷碗，我吸口气，闭着眼，浅尝一口，是不一样的味道。心室顿时明亮起来，我知道爸爸赶走了我心上的鱼影子。

注：阿尼头是苏州方言，对第二个孩子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