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深秋,不该下雪。原在长街口弹弹子的总角小儿却突然被一片白絮蒙了眼睛,他抬起头望向天空,纷纷扬扬洒落的纸钱正如鹅毛般的大雪,铺下一地纯白。母亲急急忙忙拉他到屋檐下,不忘朝送殡队伍中那个沿途插放路旗的年轻人投以歉意的一笑。
丧有无后而无无主。谢混没有儿子,何况两个女儿都年幼,自然是弘微主丧。在前开路之人以含混不清的古音念着魂兮归来,合着铜铃“铛——”的一声,足震得人肝胆俱寒。灵运素来是个不为礼法所拘的,此等情形下,也略顿了顿脚步,与弘微咬着耳朵道:“阿叔不需要这些。”
弘微皱了皱眉,不说话。
他知道灵运说的是对的。
——以路旗指引前路?不需要;以纸钱买通阴兵?不需要。
——唯一需要的是一场真正的雪,掩埋软红三千丈。
柩车柳衣下是绘有云气的帷幔,逶迤前行中,发出细碎的摩挲声响。大清早上的京城中尚有雾气氤氲,本该肃穆庄重的队伍竟然生生有了几丝空灵——不像送葬,反倒似山岚中仙人御风而行,带起一阵缥缈又冷清的气味。
前两条纁色披带徐徐而动,与后头那玄色的带子纠缠在一起,落下了,风又起,总是分不开。
柩车之后,女眷所乘之车中,只听见低低的呜咽。
竟无人失态大哭。
好像确乎是不该哭的,又好像——尘世之人,更当一哭,不哭亡人而哭凡间。
行至宣阳门。开路的停下,声如洪钟:“魂兮——归来——”
鼓乐停。字字如磐石。
听见远处鹤鸣时,弘微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听见了,越来越近的鹤鸣。
白鹤冲破浓雾,双翅揽着金色的阳光,缘大路而飞,于苍茫的天空中左转三圈,俯冲而下,又右转三圈,掠过竹竿上结着的白穗子,腾空而起,令人无端端想到,当日谢司空琰,于宣阳门外,迎击贼寇,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大纛。
弘微缓缓跪下,行拜礼,再起,泪水还没落进尘土中,就被微风擦拭干净。
城外衰草连天,已见秋日萧索之色。没有了绿叶的遮挡,更显得苍穹高阔辽远。那白鹤在前引路,一直到石子岗——先太傅长眠于此的,石子岗。
雾气终于散尽,自山顶北望,但见日长,不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