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儿时。
家对面的不远处有山,山不高,是通往丛林深处的路,山脚有一池水,清澈见底。这池水叫龙潭。
在我们这个地方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个“龙潭”,里面的水多来自地下或山泉,水质甘洌,是当地人饮水的主要水源。
小时候,龙潭就是我们的一个基地,小伙伴们总能围绕这池水玩出各种花样,欢声笑语荡漾在林叶间,持续一整天。
那时候会爬在池边钓鱼,用从妈妈那儿偷来的缝衣针掰成的鱼钩,房子背后砖头下挖出的蚯蚓,一群孩子呆呆痴痴爬了一天也鲜少能钓起一尾鱼,但依旧乐此不疲。
那时候会约着好玩的伙伴,成群结队地抬着家里的待洗衣鞋到龙潭边清洗,完全没有洗衣物的辛苦,反倒觉得很好玩,把这样的劳作视作了一种幸福,。
那时候会约着邻里年龄相反的孩子去池边打水,用于家里饮用,小大人一样承担起了家里的一份工作,满满的自豪和满足。
那时候每年除夕当夜的凌晨家家户户会准备好蜡烛炮仗到龙潭祈福,山脚下烛光闪得明亮,孩子们会从父母那里得到硬币扔进池子里许愿,望新的一年平安快乐。
时光就在这样的温暖里逐渐往前,父母的鬓角在不知不觉间斑白,我们也慢慢长大。
02.
少时。
我们在长大,村子也在发展,却是以一种令我忧虑的方向发展。
村子的土地被大块大块的征用,盖起了一片一片的厂房,街坊四邻也都进了工厂打工,没有了农忙农闲的区分,街道上人烟稀少,一阵风吹来卷起几片树叶。
山上建起了旅游区,各种传说介绍栩栩如生,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竟然从未知道。
我家对面的山被高高的围墙围得严丝合缝,山脚的龙潭也干涸了,留下许多硬币躺在河底。
有的人说是因为当地建大棚,私自大量抽取地下水致使池子干枯,有的人说是因为旅游区里挖井和人工湖把龙潭的水源切断了。总之,龙潭水干了,只是大雨时积起一摊黄色的泥水,毫无生气。
龙潭就这样荒废了,不再有打水的老人和孩子,不再有嬉闹着洗衣的欢声笑语,不再有孩子在池边玩耍。偶尔有人路过,多会长叹一口气,什么也不说。
家里喝的水早已被定时送来的桶装水替代,服务周到;浣洗衣物也不必再跑那么远的路,一个洗衣机哗哗地响起来就能解决问题;钓鱼也有了专门的鱼塘,渔具丰富。
春节的热情不知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被磨灭了还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被淡忘。除夕夜的凌晨山脚下龙潭边不再热闹祥和,待在家里望山脚望去,黑蒙蒙的一片,龙潭褪去了曾经的劲头,安静地待在那里,有些落寞。
03.
如今。
暑假带着女儿回家,女儿刚会走路,总是兴奋地四处乱窜,父亲母亲前前后后地围着她,生怕摔倒。
父亲挑着担子说要去打水,一问才知道龙潭在村民们的多次反映下终于得到了政府的重视,政府出资重新寻找水源,并对池子做了新的维护。
我抱着女儿陪着父亲去打水,池水依旧甘洌,有不少老人在打水,只是少了孩子的身影,我想多半在某个地方捧着手机吧。
女儿兴奋地看着不远处一头吃草的小马,口齿模糊地喊到马马马马。
龙潭恢复了曾经的水质,少了几分热闹,多了几丝平静,像一个经历世事沧桑的老者,终于卸甲归田,安静地待在老地方看着周遭白云苍狗,回忆着曾经的年少轻狂,也偶尔和来拜访的人闲聊几句,露出慈祥的笑。
只是希望我们都不曾忘记这位老者,今年除夕夜时又能看到烛光在池边闪烁,炮仗划破多年的静谧,我给女儿一枚硬币,扔进龙潭里,许一个愿望。
04.
将来/永远。
年少时一心想着离开家,越远越好。
多年后回到家,总是希望什么都没变,总是盼祈回到儿时的模样。
但现实却总喜欢捉弄这样的人,事物总会被推着往前走,被改变。龙潭是“幸运”的,几经风霜回到原来模样,但这样的例子总是少数,老房子被推倒建起高楼,田地被夷地,铺上柏油,伙伴被生活重塑,变得陌生。
也或许,当我们不舍那些事物时,其实是不舍忘记曾经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我们害怕,东西没了,痕迹也就无处可寻了。
05.
心镜。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已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