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淘故事,ID:林晨月,文责自负。】
1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射进来,落在林风的眼睛上。他不得不从书堆中爬起来。刚买了几本小说,想要一口气看完。四点时才躺下,才睡了两个多小时。
开着台灯,坐在桌子上,靠在窗边,窗帘半拉,月光照在书本上与灯光混在一起。小说的情节让他难以自拔,一页接着一页地看下去。迷迷糊糊地倒在书堆中,窗帘也没拉上就睡着了。从桌子下来,再到床上躺下已经睡意全无。虽然困得眼睛睁不开,但是就是睡不着。他感到沮丧,身体的困乏和精神的亢奋让他难受。
镜子里的人,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眼圈深陷。林风被自己吓了一跳。结束前一份工作后,他一直没有再找工作。在租的公寓里工作,给人写程序。有时候一连两三天不睡觉,忙完之后什么事也不想做,只是睡觉和看小说。在网上买书。叫外卖或者煮泡面,潦草解决一日三餐。不用出门,没有朋友。没有和人交往的需求。
三个月前,白露从经理的办公室走出来,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一直传闻她要离职,看样子是真的。林风拦住她。“你要离开?”他问。
“我下个月结婚。”
林风觉得难受。和他一样抵触婚姻的白露还是没逃过结婚生子的命运。“为什么?你不是说不结婚的吗?怎么到最后你也是要结婚的。”
“我已经三十五了,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那天走在街上看见前面一个母亲抱着孩子,突然孩子亲了她一口。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时我就有了想要个孩子的念头。如果现在不结婚,没有孩子。我想将来我一定会后悔的。”
“你丈夫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我丈夫?对我来说他并不重要。”白露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要个自己孩子而已。”
“这样婚姻能够幸福吗?”
白露低下头不回答,她的神情黯淡下来。林风突然上前抱住她,说:“我很难受。”
“我知道。”白露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抱紧林风说:“对不起,我妥协了。”
白露将私人物品收拾好,都放进纸箱。在这工作十多年,最后属于她的不过是这小小的一纸箱物品。手头上的工作都已经交接好了,她抱起纸箱。“我走了。无事常联系。”她向林风挥了挥手离开公司。
白露离开后一个月林风也辞职了,他没有再联系她。他的人际关系越来越少,是他自身的原因。曾经给一个许久没联系的朋友发了信息,过了一天对方回了,问他是谁。他没有回复,把那个朋友从好友列表中删除。他不想知道别人忘了他,总是先一步离开。
手一用力,剃须刀划破脸流出血来,把林风从回忆中拉回来。白色的剃须泡沫被血染红,慢慢绽开,呈嫩红色。用温水冲洗干净,嘴角留下一道细小的口子,虽然不疼,但心里总想着。刮完胡子,整个人看上去清爽了许多。睡意消失,暂时把他从昏睡与失眠的煎熬中拉出来。打算出门透透气,转换一下心情。从衣柜里挑了一套看上去还算整洁的衣服,穿好准备出门。
刚打开门就听见对门的争吵。
“你快一点。再不出门,我上班就要迟到了。”对门的男人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妻子大声喊道。
以往每天这个时候,只要是工作日基本上都能听见他们争吵。之前林风都是在房间里听到的。早晨睡下后迷迷糊糊中听见争吵声,却不知道他们吵的内容是什么。可以这样乐此不疲地不停地吵。听清楚内容后只觉得无聊。如果每天都要和人这样吵,他觉得自己的能量一定很快就会耗尽。
“时间还早呢,怎么会迟到?别一直催个不停。你不知道女人化妆很花时间的吗?”
“把你送到公司我再去上班,基本上都是在迟到边缘。”丈夫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边不停地扇风。他转向林风,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们都坐地铁上班,就不会迟到了。你可以多睡会儿,她也可以慢慢化妆。”
“为什么要坐地铁上班?我们有车。”
“开车不是堵吗?坐地铁你们就不用吵了,我早上也可以睡得安稳点。你们天天吵,很影响我的睡眠。”
“那还真是抱歉。”丈夫说,“不过我想你可以早点起床。都是在这个城市讨生活的,谁都不容易,相互体谅一下吧。”
“走吧,和他废什么话。”男人的妻子走出来,挽着他走进电梯。
林风看着他们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不懂得如何反驳,与人吵架,仅有的一点好心情也都没了。关上门返回房间。把仅剩的一包泡面煮了,狼吞虎咽地大口吃完,吃完后满满的饱足感。突然感觉到睡意,什么都不想立即回卧室,合衣趴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做着怪异的梦。分不清楚是梦还是刚看过的小说。就像好几天没睡一样,中间短暂地醒了几次,眼没睁开又睡了。前面的梦续不上,在奇怪的似是而非的地方续上。因为睡得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违和感。
不知睡了多久被手机铃声吵醒,迷糊中拿起手机滑到接听,放到耳边。
“林风吗?”
电话里传出声音,林风迷糊中只觉得声音在哪听过,却想不起来。
“我是沈晨。你不会忘记了吧?”
林风强打起精神,用力拍了拍脸。稍微清醒了些,还是没想起来。“有事吗?”
“下周要开同学会,我负责组织。你会来吧?日程已经发在群里了。微信你一直没回复,就打电话给你了。我还要联系其他人,先挂了。”
林风打开微信,屏蔽了消息通知的班级群一打开信息轰炸似的呈现在眼前。他一条条往上翻,都是回复要去的。他们聊得很热闹。他们对于集体的归属感是林风无法理解的。
林风看了下日程,准备找个借口推掉。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先退出微信。刚退出就收到小满发来的信息。他点开来,是小满和重华在咖啡店的自拍。没一会儿又发来一条:“速来。我们在北京等你。”照片上他们看上去和林风印象中没有什么变化。虽然毕业六年了,和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好像就是昨天一般。他突然有些想他们。
大学时候他们三人是亲密无间的好友,可以无话不说。三人同进同出。那时候的感情还很单纯,只觉得彼此相处很舒服,没考虑那么多。直到一天他们两人走到一起成了情侣,林风知道他们不再是三个好友,而是两个情侣和一个好友。他觉得自己成为三人中多余的一人,渐渐地疏远了他们。毕业后他们留在了北京,他只身去了南方,便没有了联系。直到后来有了微信群才又联系上。只是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谈,聊一些日常琐事,觉得无趣就不聊了。
看到小满和重华的照片,林风突然想去见见他们。有些想念三个人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时间过得真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过去了。
林风给小满和沈晨都发了自己会去的消息。他既期待见到小满和重华,又担心见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准备关掉微信,又收到了客户的信息。说项目验收通过了,给他的支付宝转了钱,让他查收。
林风打开支付宝,核对了一下,多了一笔钱,金额没错。看着账单上的收入,有一种满足感,连日来加班熬夜总算有所回报。林风上网一口气买了许多东西,食物、日用品,再买了好些书。
手机响起,是苏禾发来微信。“最近过得好吗?在忙些什么?”
林风是在网络上认识苏禾的。大学时,在网上遇到一个和他喜欢同一个作家的人。聊各自喜欢的小说,聊得多了就成了朋友。他们经常一起熬夜写小说,然后给彼此看。
大学毕业后林风就不写了,他没有写作的才华。他写的东西没法养活自己。父母一直催他结婚,对生活的焦虑和对自己一事无成的苦恼,更是让他没法静下心来写作。
苏禾则一直坚持,她为了能写小说可以付出所有。林风不写了之后就没再和她聊写小说的事,他害怕她也不写了。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对于苏禾来说究竟是什么呢?对他来说,苏禾是他的希望。平庸的日子日复一日,没有变化,他觉得看起来面目可憎。写小说也曾是他的理想,他放弃了,他希望苏禾能坚持下去,不向生活妥协。苏禾是他用以对抗平庸生活的希望。
“在忙吗?”林风没回复,苏禾又发了一条。
“过几天就是同学会。想到要见到十年不见的同学,心里紧张。现在无所事事,什么都干不了,在听王菲。”
“同学会在北京吗?要不要出来见个面?”
“说起来我们认识近十年了还没见过面。”
“怎么样?要一起喝个咖啡什么的吗?”
“好。你让我对北京之行有了些期待。”
2
后天就是同学会,还有和苏禾的约会。林风静不下心来工作,小说也不看了。网上买的东西大多都到了,有些才刚发货,不停地刷新物流信息,还是没什么变化。
心情焦虑不知道做什么,想起来很多天没有给花浇水了,去阳台给花浇了水。夕阳临近远方的山,快要落下。林风洗漱好胡乱吃了点,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小区里一辆电动车被人撞倒,警报一直响。那个人有些喝多了,想要将电动车扶起来,又倒向另一边。人也跟着倒下,趴在车上。鹅黄色的路灯照在上面,灯下模糊中可以看见一些飞虫蹿来蹿去。
林风刚下飞机,就接到电话。
“你到了吗?我们都到了,就差你了。”
“我还在赶地铁。飞机晚点,地铁又坐错方向了。”林风喘着气跑向反向的地铁。
“你快点啊。我们在校门口等你。”
电话就挂断了,林风看着手机上一串陌生的号码,想想刚刚听到的声音。不知道谁给他打的电话。或许是沈晨吧,上回打来号码他也没存起来。
再次回到北京,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心中还是有些激动。地铁还是一样的挤,每一次到站,上车的人总比下车的多。他被挤到中间,伸手抓不到扶手。被挤得动弹不得。盯着站点图上闪烁的红点,在心里计算着还要几个站。他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出了地铁站一路往学校跑。
“你终于来了。可让我们好等。你要是再不来,我们就要丢下你了。”说话的男人林风看了很久,才认出来他就是沈晨,听声音刚刚应该是他打的电话。大学时没什么交流,不知道沈晨是怎么弄到他的电话。
林风看着眼前的同学,有一半他都认不出来。他四处张望,在人群中寻找小满和重华的身影。他们牵着手向他走来。林风激动地走上前,情不自禁地抱住他们。虽然不能像之前那样无话不谈,但是再次见面仍然很高兴,紧紧抱着。
“你们看上去老了。是不是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地忙?”林风开着玩笑说道。
“胡说。”小满很快反驳道,“我看上去可比你年轻多了。”
“聚会结束后我们三人再单独聚一聚怎么样?”重华说。
“我和别人约好了,下回再约吧。”
小满有些失望。其他人在招呼他们去饭店,便没再说话。林风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学校。阳光刺眼看不太清,有些朦胧。
三十人坐了三桌。很热闹,菜也很丰盛。沈晨安排得很好,午餐后还有一堆活动。林风只顾着埋头吃东西,其他的事他都不关心。
“林风,你现在哪上班?”一个女同学问。她来到林风身旁,林风看了很久也没想起她是谁。
“你该不会是忘记我是谁了吧?”
“对不起,我真的……”林风摇了摇头,露出尴尬的笑。
她告诉林风她的名字。但是林风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拿着酒杯过来的,又悻悻地拿着酒杯离开,一口酒也没喝。
林风起身出去透口气。回来时他们喝得有些高了,酒一杯一杯下肚,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人不时看过来,但是没有人在意。聊着当年的事,有的笑有的哭,眼泪混着酒喝下去。聊到现在的工作生活,林风插不上嘴,没有什么可说的。搬了椅子在角落坐下,独自喝酒。
大部分人都喝醉了,倒在一起。原先下午的出行计划被取消了,各自回酒店休息。
“明天一起去爬长城吧。”沈晨建议。
很多人响应。林风找了个借口推掉,没人在意。走出饭店,呼吸到新鲜空气,林风伸了个懒腰,终于放松下来。
“你还是没变。”
林风吓了一跳。小满站在他身后,艰难地扶着重华。重华喝得有些多,站不稳,整个人都靠在小满身上。林风过去帮她扶住。
“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还行吧。高兴的时候有,不高兴的时候也有,吵架的时候也有。过日子不像我们当学生那会儿。什么感情把柴米油盐放进去一调都逃不过世俗两字。”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直这么清醒。”
“我们都没变。”小满笑了。
“谁说没变了?我们已经有孩子了。”重华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都不知道。恭喜,恭喜。”
“当年你去了南方,我们结婚你也没来。”
林风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三个人以奇怪的姿势站在路边,来往的汽车成了喧嚣的背景。云层背后并不刺眼、亮度正好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林风觉得他们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他们在一起看书,一起相约去远方旅行。
“林风,我们始终是朋友,不论发生什么。”
林风点头。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小满问。
“你怎么和我妈一样烦?更年期到了?”
“和你说正经的呢。刚刚那个周绪,上学时就喜欢你。”
“谁?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林风想起刚刚她拿着酒来找他,最后失望地离开。印象中是有个叫这名字的同学,但是名字和人没法对应上。“原来那时还有人喜欢过我。”
“不过你没希望了。她去年结婚了。”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是不结婚的好。”
“快给我结婚去。”重华带着酒气说。手无力地锤了一下林风胸口。
林风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刚拿到耳边就傻了。电话是他母亲打来的,他父亲突然昏倒被送进急诊室。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母亲让他立刻回去。林风的手机掉到地上。
“怎么了?”小满帮他捡起手机。
“我父亲在急诊室里抢救。我要马上回上海。”
3
林风回到上海时已经是晚上了。他给母亲打了电话,电话那边母亲不停地抽泣,断断续续的,说不清话。四五个小时过去了,不清楚父亲的情况怎么样。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看着一栋栋建筑发慌,问了护士才找到父亲所在的手术室。母亲在手术室门口,靠着墙蹲在地上。她眼睛都哭红了,已经没了眼泪,手臂支撑着下巴。手术室门口的灯仍然亮着。林风一把搂住母亲。她靠在林风怀里,哭了出来。
灯熄灭了,门被打开,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说:“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林风走上前。
“病人虽然已经抢救过来了,但是他的病并不乐观。具体的情况还要等待报告,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什么时候能醒?”林风的母亲问。
“快的话应该明天。”医生准备离开,突然转过身补充了一句:“记得把费用交了。”
林风的父亲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送进监护病房。他扶着母亲跟在后面。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灯光并不明亮。林风他们不能进入病房,只能在门口看着。林风扶着母亲在门口的长椅坐下。手上传来母亲的颤抖,轻微但是清晰。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一切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
他的父亲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戴着氧气罩。头发白了许多,眼睛紧紧闭着。完全认不出来。胸部以难以观察到的幅度上下起伏。虽然微弱,但林风似乎能感觉到父亲的呼吸。母亲紧抓着他的手,手背上满是皱纹。脸上深深的法令纹。
他感到一阵心酸。上大学后他回家的次数就少了很多。毕业后在另一座城市生活下去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每天睁眼后,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怎么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光是这些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没有余力来考虑父母的事情。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会老去。印象中的他们还是把他从新河镇带出来,努力在上海打拼的样子。从新河镇到上海生活不容易,还要养个儿子。他们每天努力地工作,只是希望他能有更好的生活。在他眼中他们就像超人一样的人。他没有想到生活的艰辛没有吓倒他们,但是岁月却轻易地将他们打败。他们并不是超人,只不过是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父亲躺在那不能动弹,母亲头倚在他身上,变得十分渺小。
林风在母亲旁边坐下来。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收到好几条微信。有大学同学在群里讨论长城之行的安排。还有小满的信息,询问他父亲的情况。
苏禾给他发了信息:“明天我们约几点见面?”已经是昨天发的消息了。
“我突然有事,现在人在上海。改天再约吧。”
“好。”苏禾很快就回复。
“还没睡?”林风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刚看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写得真好。现在睡不着。”
“你还是这样。有小说就好了。”
“你怎么样?在上海有什么事?”
“我现在心情很乱。父亲在监护病房,医生说是晚期了,要我们做好心里准备。”
苏禾的状态一直在输入中,林风没有等她回复,又发了一条:“如果我能够多陪陪他们也许就会不一样了。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永远年轻。”
苏禾一直是输入状态。可能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吧。林风看了一会儿,收起手机闭目养神。
第三天林风的父亲醒来。病情安定下来,从监护病房转移到普通病房。林风和母亲终于可以不用透过玻璃,直接见到他。父亲瘦巴巴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只剩下黝黑的皮包住骨头。
“我饿了。”父亲说。
“我去买。”林风说着往门口走,被父亲拦下。父亲对母亲说:“你去买一下吧。”母亲看了眼父亲点了点头。
“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母亲一出门父亲就开口问道。
病房安静得难受。林风知道父亲会问这个,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要如何告诉父亲。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又闭上,低下头不敢看父亲。
父亲咳了好几声,林风赶紧上前轻轻地拍父亲的背,帮他把气顺过来。父亲摆了摆手,示意林风可以了。“你直说吧,我有心理准备。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了。”
“医生说……”林风刚开口,门就被推开。母亲走进来,打断他。
“不是让你去买饭吗?怎么又回来了?”
“钱包忘记拿了。”母亲不敢看父亲,歪着头朝林风眨着眼。
“钱包不是在你手上吗?”
“你看我这记性。人老了,不中用了。”母亲拍着自己的脑袋,牵强地笑着。
父亲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林风和母亲都不敢出声。从小到大林风就怕父亲发火。父亲很少发火,但是他发火的时候特别可怕。只是沉下脸就让人感觉空气凝固了,脚挪不开,不敢和他对视。林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来回摆弄,用眼睛上方的余光观察父亲的动作。父亲的脸色从黑变红,一口气冲上来,头上青筋突出,不停地咳嗽,母亲放下手中的钱包,跑到父亲身边帮他捶背。
父亲的咳嗽声撕心裂肺,林风听着难受,就像他自己的肺要咳出来一样。医生推开门走进来。父亲止住了咳嗽。医生走到床前给父亲检查,母亲让到一旁。医生询问了父亲身体的情况,让父亲深呼吸,听了下心跳。只是些例行的检查。
“医生,”父亲叫住检查完准备离开的医生,问:“我是不是没得治了?”
医生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林风和母亲,没有说话。
“你不用瞒我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很不好。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我这辈子就是不停地工作工作。别人都说我是个上进的人,勤奋顾家。但我不知道我这一辈子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为了家人活着。养活自己和家人,给儿子更好的教育。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吗?我不明白。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希望在人生的最后一点时间里能为自己而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和妻子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看看我这辈子忽略掉的景色。如果我的身体还允许我这点自私任性的请求的话。”
母亲看向医生,捂着嘴点头。
医生叹了口气,说:“你的病如果不接受治疗的话,可能也就是半年到一年之间吧。”
“如果治疗呢?”父亲问。
“不好说。可能两年,也可能只有一年。”
“既然没法治,而且治不治差别也不大,我还是不治了。”
医生离开病房。病房只剩下林风一家。他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气氛凝重。父亲突然笑了。“不要把空气搞得这么沉重。人都会死的。谁没死过。”
母亲轻轻拍了父亲一下,破涕为笑,说:“瞎说。就是因为没死过,所以才活着。”
“因为没死,所以活着。但是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父亲抓着母亲的手,说:“病不治了,我们去旅游好不好?我们一起去北京。我还没去过天安门呢。还有长城。”
母亲点头答应,眼角还是红的。
“等一下。你们去旅游?那我呢?我怎么办?不行,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你别跟来。该干嘛干嘛去。我们这是享受二人世界,你跟来算什么?”父亲说。
“你抓紧找个对象结婚才是正经的。我们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照顾好你爸的。”
“又提结婚的事。能不能不提结婚。人这一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吃喝拉撒,柴米油盐,都是正经事。不是只有结婚生孩子才是。”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爸爸都这样了,你要没孩子,你们林家就要断子绝孙了。”母亲突然闭上嘴。
“没事,你不要有太多顾虑。”父亲看向林风,“以前我总催你结婚,现在我想通了。我不逼你结婚,你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等你遇见喜欢的人,想结了再结。不用为了我们勉强自己。”
母亲还想说话被父亲制止了。“现在我要做我想做的事。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他停了一会儿,说:“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你结婚。”
“我明天再来。”林风不想在这件事上与父母再纠缠。
“明天不用来了,忙你自己的事去吧。”父亲说。
“那你出院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来接你们。”
林风退出病房,要离开医院。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许久没见的白露。
“林风?”她也看见林风了,用不大的声音叫了一声。林风停下脚步,白露走到身前,说:“真的是你啊。好久没见了。我还担心认错了人。”
“你还好吗?怎么来医院?”
“你后来有打电话给我吗?我之前的联系方式都换了。要不是在这遇到你还联系不上了。”
白露比之前胖了些,肚子微微隆起。“你怀孕了?恭喜啊。你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了。”
“怀孕三个月了。”白露点头,“最近有点感觉不舒服,来做个检查。你怎么也来医院?”
“我父亲在这住院。”
“没事吧?怎么了?”
“先不说这个。你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你丈夫呢?”
“他有工作要忙。”白露眼里闪过忧伤。“他一个人要赚钱养家挺辛苦的。”似乎为了掩饰忧伤一样,她又补充道。
“我陪你进去吧。”林风从白露手中拿过包帮她提着。林风陪在白露身边,进去做检查。被医生误以为是夫妻。他见白露没有解释,也不去澄清。
“刚刚让你被误会真不好意思。我请你喝杯咖啡赔罪吧。”
“咖啡就不喝了,你现在这样也不适合喝。”
从医院出来,白露从林风手中拿回自己的包。她披散着头发,肩上挎着包,左手轻放在肚子上,低着头小心地走。走起路左右摇摆,她不顾自己形象如何,满眼只有肚子里的孩子。
看见白露林风时常想起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他大学毕业后在她手下工作。白露对他特别照顾。两人都是不婚主义者,不谈恋爱不结婚。两人经常在她租的公寓里喝酒,喝到醉了就这样睡下,没有顾忌。还开玩笑说老了可以这样相互陪伴,不用结婚也挺好。
“你幸福吗?日子过得好吗?”林风突然说。
“幸福的定义是什么?”白露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现在生活很好,不用工作,衣食无忧。还将有一个可爱孩子。我应该是幸福的。”
“你爱他吗?你只是想要个孩子,而他只不过是你实现这个愿望的工具。你们之间的婚姻中有爱吗?”
“林风,你要是想在婚姻中寻求爱情的话,最终你只会让自己失望。”
“那婚姻究竟是什么?如果没有爱情的话,婚姻到底有什么?为什么要我们一定要结婚?”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我只有我自己的答案,我的婚姻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你可能有你的答案,也可能找不到答案。没有人说一定要结婚。”白露右手搭在林风的肩上。“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这样是会被逼上绝路的。或许你可以放松一些。告诉自己,婚姻只是生活,没有更多,也不会更少,只是生活而已。只是找个人相伴,一起为柴米油盐之类的世俗琐事消磨终日。”
“余生还长,你这样能撑得下去吗?”
“我还有孩子呢。”白露露出寂寞的笑容。
林风看着觉得心里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就在这告别吧。这一天挺辛苦的,我也累了,要回去休息了。”白露将自己新的联系方式给了林风,并要了他的电话,“有空常联系啊。”
林风看着白露孤单的身影走进人群中。
“你好,我是送快递的。你有一份快递到。你在家吗?”
林风上网买的最后一点东西总算是寄到了。在他都已经忘记的时候送到。
“我不在,你帮我寄放在对门吧。”
林风郁闷地挂掉电话。他上网买过这么多次,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买了十几天才到。只能希望对门能帮忙寄放一下。但是想想心里又没底,他和对门本来就没什么来往,上次他们吵架还被他撞见,抱怨了一下,最后不欢而散。也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帮他这个忙。来回踱步,希望快递员早点给他回电话。来往的行人都是一副面孔,擦肩而过,没有人多看他一眼。电话终于响了,林风急忙接通。是快递员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已经帮他把快递寄放在对门了,让他尽早领走。
林风来到医院的时候,他母亲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父亲坐在一旁,没有穿病号服,看上去精神多了。和母亲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印象中的父亲是不苟言笑的。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笑容也多了,林风感到有些意外。
“医生说我的状态还不错。”
“不会像之前那样再突然倒下吧?”
“这个不好说。我现在是顺其自然。如果真的倒下,就说明时间到了。我的病现在也只能做保守的治疗,治不治都差不多。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准备什么时候去旅游?要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父亲笑着说:“你别着急,一个一个来。我和你母亲等会儿就走。”
“什么时候回?我去接你们。”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到玩够了就回。你不用来接。我们直接回新河镇。”
林风还想说什么,父亲却有些乏了,打断他继续往下说。斜靠在枕头上,合衣小憩。林风给父亲盖上被子。
林风来到母亲旁边帮她收拾行李,她已经收拾差不多了。她低着头,好像并不关心林风和父亲的交谈,只顾着收拾。林风将钱包递给母亲,她没接稳掉到地上,林风弯腰捡起来。一张黑白照片掉了出来。是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他们看上去很青涩,梳着整洁而老气的发型,身上是洁白的衬衫,眼睛看着前方。那时候的结婚照可能大多都是这样吧,是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照片。但是母亲一直放在钱包里,看上去一点折痕都没有,一定是很用心对待。林风把它小心放进钱包拿给母亲。母亲接过钱包,将照片取出来,整了整钱包,再把照片平整地放进去。
“你们之间的婚姻有爱情吗?你爱我爸吗?”林风见母亲这样小心对待他们的结婚照,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母亲擦了擦眼角,说:“我们那时候结婚可不讲什么情啊,爱啊。不像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整天把情爱挂在嘴边。”
“那你爱我爸吗?”林风再次问。
“爱啊。”母亲脸有些红,目光游离,“当然爱。但是我们讲的爱和你们不一样。现在的年轻人说什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们那会儿都是先结婚后恋爱的。我们的爱情就是相互陪伴,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就行了。”
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林风抱住她,没有办法安慰她,只能一直这样等着她停止。
林风带着父母来到机场。办理托运手续的时候,父亲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个托运不会把行李弄丢了吧?”
工作人员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不会的。这么多人都托运呢,不会这么巧就丢我们的行李。”
“飞机在天上飞不会掉下来吧?”父亲问。
“放心吧,很安全的。”
父亲第一次坐飞机,像个孩子一样,有问不完的问题。林风不厌其烦地给他解答。终于看着他们登机,他离开机场。
“还在上海吗?”苏禾突然给他发了条微信。
“我明天要来上海。出来见见面怎么样?”林风还没回她又发了一条。
“我现在准备回去了。”
“你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苏禾的语气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不知道她有什么事这样迫切地想见他。他把自己的地址发给她后将手机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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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连日来没有休息,疲惫不堪,几乎睁不开眼睛。坐上机场大巴,一上车就开始睡觉。窗外的路灯照在眼睛上,低声打起呼噜来。直到到达车站,所有人都下车了,才醒来。发现这里是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他坐错了方向。冷清的街道,路灯昏暗,路上没有人。好不容易在路边拦下一辆黑车。全程张大了眼,眨都不敢眨一下。多花了几百,累得散架,总算到达住处。
好不容易来到家门口。想敲开对门取走寄放的快递,又担心麻烦,这时没有力气应付别人,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门突然打开,他的手还举在半空。尴尬地放下来。
“那个……”林风绞尽脑汁在寻找说辞。
“你是来拿快递的吧?”对门的丈夫说。“你总算来了,放我这好多天了,再不拿走我妻子又要抱怨我了。”
“真是抱歉。最近事比较忙,一直在外地。给你添麻烦了。”林风不停地道歉,除了道歉他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林风看着他一脸茫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感谢自己。
“多亏了你的建议。现在我坐地铁上班,车给我妻子上班用。终于不用吵架了。如果这样一直吵下去,可能真的有撑不下去离婚的一天。”
看着林风表情,男人突然笑了。“你是不是在想既然这么辛苦支撑,为什么不离婚呢?”
被人看穿心思,林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因为我爱她。所以为她做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
林风看着男人脸上幸福的表情,他无法理解。又累又困,没有了继续交谈的兴致,只想能早点躺到床上。男人把快递交给林风,正好电梯到了,急忙冲进去。
林风把快递放到地上,就冲进房间。倒在床上,一边脱着衣服,解开扣子,手臂艰难地从袖子里抽出来。眼睛睁不开,意识开始模糊,衣服还没脱完就睡着了。
林风听见门铃在响,大脑也能意识到有人来了,但是他的身体跟不上。知道这时候应该要起来开门,身体却一动不动地躺着。有点恼火这个按门铃的人。快要失去意识再次睡过去时,门铃声变成了敲门声。声音越来越大,林风终于站了起来。
带着怒气打开门,想要发火。看见眼前站着一个没有见过的人,又把火压回去。再认真看一眼,居然是苏禾。虽然和之前照片上见过的有些不一样,但是他还是认出来她。“苏禾?”
她点头。“我可以进去吗?”
林风侧开身体请她进屋。苏禾打量了一圈,说:“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比较邋遢。”
“第一次见面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你也给倒杯茶啊?”
林风找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矿泉水给她。“你特地跑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我们结婚吧。”苏禾说。
林风没有吃惊,一脸平静地看着苏禾。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惊?”
“你觉得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七年?还是八年?我记不清了。”
“九年多了。”林风说,“我对你太了解了。你所有的心思都在写作上,所有人都可能结婚,但是你不可能。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不愧是林风。真是太了解我了。我打算去留学。”
林风左手抱住右手的肘部,右手伸直了看着苏禾。
“去学写作。”苏禾说完停下来和林风对视。
林风叹了口气。“这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还不是我妈。她和我说,我不结婚的话就不让我去。”苏禾说着就激动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结婚了。可是你为什么找我?我可是不婚主义。”
“就是这样才找你的。我也不想结婚。我找不到人帮忙,只有你可以帮我了。”
“怎么帮?结婚?”
“就是陪我去领个结婚证,然后去见见我父母。正好你不打算结婚,领个证也没妨碍。将来你要是想结婚了我再陪你去把婚离了。”
林风站在花洒下,任由着冷水冲过他的脸。冰冷的水流过身体时让他一个激灵。苏禾说的事他一时间难以接受。让她暂时先去酒店住下。他没有想到结婚这事会这样突然摆在他面前,更让他意外的是浮上心头的第一念头居然不是拒绝。
月光透着玻璃照进来。林风打开窗户,一股凉意透进来,他才察觉到已经是秋天了。不知道北京的天气怎么样。父母在北京旅游怎么样了?下了飞机知道去哪里取托运的行李吗?苏禾、苏禾……想到苏禾的事,林风感到一阵头疼,天地都倒过来了。
隐约中林风感到冷。阳光虽然照在脸上,但是一点温度也感觉不到。还是不停歇的敲门声,越来越大。林风醒过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花洒下,身上、地面上都是水。打了个喷嚏,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来。用毛巾擦了下身子,穿上衣服。
打开门,还是苏禾。他并不意外,还好她的敲门声把他吵醒。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虚弱。衣服的扣子都扣错了。”
林风听着苏禾的话感觉又要倒下去了。没有等来意料中冰冷坚硬的地面,迎接他的是苏禾柔软的怀抱。
“你怎么了?”苏禾摸了一下林风的额头,“发烧了。怎么这么烫?”
“泡了一晚上冷水。”
“我带你去医院。”苏禾扶起林风往外走。
“医生说你要多休息,不要洗冷水澡。还有,药要记得吃。”电梯里苏禾不断地交待林风要照顾好自己。
“行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苏禾扶着林风来到门口,说:“开门吧。”
“刚才出来急,没拿钥匙。”
“那怎么办?”
林风拿出手机。“没事,我叫房东过来开。”他给房东打完电话,顺势坐在楼梯的台阶上。苏禾在他旁边坐下。
林风沉默了一会儿,说:“刚刚的事谢谢。要是我一个人就惨了。”
“你怎么会洗着澡倒下了?”
“没什么,就是想事情想得头痛。最近很累,洗着冷水澡,又开着窗户吹了风。”
“对不起,是我说的事让你困扰吧?”
“也不全是。我……”林风刚想说说自己的事,就看见房东从电梯里出来,他像看见救星一样站起来。
房东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苏禾,没说话,帮林风把门打开就走了。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借用一下厨房,给你煮点粥。”
“我这没有米也没有菜,只剩下两包泡面了。”林风说,“要不我们点外卖吧。”
“买点菜和米回来吧。用手机买很方便的,不用等多久。”
“你不去休息吗?我不会把你的厨房烧了的,放心。”
林风靠在墙上看着苏禾在厨房忙碌。租这套房的时候,煤气灶、厨具都一应俱全。他平常只用来煮过泡面。看着这些工具到了苏禾手中都各自有其用途。一盘盘精致的饭菜端出来了。看着别人煮饭炒菜是一种享受,这种感觉很奇特。小时候父母工作很忙,经常一个人在家,不是煮泡面就是吃面包。很少看到别人炒菜。一种浓浓的生活味。
“粥还要一会儿才能好,你先吃菜吧。”
林风说了声谢谢便低头吃起来。
“别吃这么快,粥还没煮好呢。”
林风停下来,抬起头道:“抱歉,你煮得太好吃了,一时没忍住。”
“刚才房东好像特别看了我一眼,是我的错觉吗?”
“可能是从来没见我带这么漂亮的女的进屋吧。”
粥煮好了,苏禾端上一碗给林风,给自己也装了一碗。林风大口吃着,苏禾没有再提和她结婚这事。一直到吃完饭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
吃完饭苏禾主动去洗碗,她很自然地做着这些事。如果不是很了解她,一定会误以为她喜欢自己。他们因为小说而相识。写小说曾经是他们两的梦想。而现在只有她在坚持着。苏禾对他来说是一面镜子,映照自身。看看自己这一路走到究竟放弃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从内心上来讲,林风是很希望苏禾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林风看着苏禾在厨房洗碗,想起白露对他说婚姻和爱情的关系需要他自己去寻找,想到母亲在病房催他结婚。或许就这样和苏禾结婚也不错。
“我答应帮你。”
苏禾放下碗,将水龙头关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答应和你结婚。”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有人告诉我婚姻和爱情无关。我想知道婚姻如果不是爱情究竟是什么。”林风说。
“我先说明,我们的婚姻只有证是真的。我可不陪你寻找结婚的意义。”
“那是自然。我们是朋友。”
“嗯,我们永远是朋友。”
5
第二天林风和苏禾拿着户口本去民政局登记。排了一上午的队,总算轮到他们。从民政局出来,林风仍然没有什么实感。总觉得难以置信,自己这样就算是简历上就得填已婚了。来回翻看手中的结婚证。贴着照片,盖着章,确实是真的结婚证。
“你的那本证给我看一下。”林风说。
“有什么好看的?我们的证不长一样的吗?”苏禾说着,还是把证给了林风。
“确实一样。看来是真的。”林风拿着比较了一下,“你父母那怎么办?什么时候去见他们?”
“当然是现在,越早越好,早点把他们解决了,免得时间拖久了他们又反悔。”
林风什么都没收拾,只拿着结婚证跟着苏禾去了机场。按她的想法,最好早点处理好当日返回,不过林风不大相信。林风跟着苏禾来到她家。
苏禾的母亲看着手中的两本结婚证,来回翻看。“你们这证是今天领的。怎么都没说一声就领证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我不结婚你们说我,我结了婚你们还要说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们才能满意?”苏禾不满道。
苏禾的父亲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结了就好,我们相信你。”
苏禾的家看上去很整洁,每一件东西都放置整齐。一下就能看出她的父母是行事认真的人,一丝不苟。
见苏禾不满,苏禾的母亲转向林风,问:“你和苏禾认识多久了?”
“我们认识九年多,快十年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结婚?”
“前不久我生病了。苏禾很用心照顾我,无微不至。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她,就向她求婚。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这个说辞林风在飞机上就想好了,他很得意自己能想出这么好的理由。
“你们两是在糊弄我们吧。”苏禾的母亲突然脸色沉下来,“我们也是过来人。你们结婚这么草率,理由这么敷衍一看就有问题。”
苏禾听着母亲的话,有些心虚,想不出怎么反驳,低着头。
“就算我相信你的理由。你们都不相爱,这样的婚姻能幸福吗?”
林风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眼眼泛光地看着苏禾的母亲。“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我也一直很犹豫,我和苏禾这只是单纯的有好感,算是爱情吗?有人和我说婚姻不需要爱情。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结婚。是因为相爱吗?还是仅仅是为了生孩子?我们认识近十年,我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所以才拖到现在。你和叔叔是过来人,相信你们一定能解答我的疑问吧。到底结婚是为了什么?”
“你……”苏禾的母亲被林风的气势镇住。
“不能叫叔叔,要叫爸了。”苏禾的父亲说,“这个问题就到此这止。我相信你们。”
“好,既然你们见过了。我们回去了,有很多事要处理。还要准备出国的事。”苏禾见林风暂时把他父母给糊弄住,赶紧想提出离开。
“再忙也得在家里住一晚再走。”苏禾的母亲说。
苏禾见母亲坚持,便不再提离开。林风知道如果这关没过,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晚饭时苏禾的父亲说了几句话,没人回应,他干笑了几声。苏禾抬头看了眼父母,什么也没说,又把头低下去。林风一直埋着头吃饭,脸都要贴上饭了,没有抬头,只夹面前的菜。苏禾的母亲放下碗,她一句话都没说,林风松了口气。
晚饭后,苏禾的母亲回房间了,父亲坐在沙发看电视。苏禾把林风带回房间。只有一张床,苏禾坐在床上。椅子离床太近,林风直接坐到桌上了。
“今天你应变很快。”
“我是真的希望你母亲能解答我的疑惑。”林风认真地说,“你不觉得我们这一生挺可怜的吗?上学的时候父母各种担心我们早恋,好像爱情是什么魔鬼猛兽一样。毕业后又巴不得我们马上结婚,不结婚又成了一种罪恶。”
“你很在乎爱情?很在乎婚姻?”
“不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结婚,我对自己原先的想法也不确定了。”
“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林风陷入沉思,眼前浮现一个女孩的身影。“我小学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她叫沈月白。”
“你那么小就懂得这些?”
林风没有理会苏禾的话继续说:“她是那种很洁净的女孩。经常穿着月白色的连衣裙。和她名字一样的颜色。”
“你表白被拒了?”
“你再猜测我就不说了。”
苏禾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我只是对她有好感,但是我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不过那时候喜欢她的人挺多的。后来我离开去了上海,就没再和她联系过。”林风停下看着窗外,叹了口气,“高中毕业后我回去了一趟。听说她没考上大学,嫁给一个有钱的、发福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你不结婚的理由?”
“是。我觉得我们活得很轻贱。即使没考上大学,也不用急着结婚通过一个男人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吧。更何况还是个中年男人。只是想到她和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牵手的场景就让我觉得难受。她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她的结婚让我思考婚姻在人生中究竟是什么。我们生命的价值需要通过和我们结婚的人来决定吗?我想不通,所以慢慢地我开始拒绝婚姻。”
苏禾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呢?一辈子写小说,不结婚?”
“快看,是烟花。”苏禾一下凑近林风,脸都快贴上林风的胸口。她不想提自己的事,把话题岔开。
林风低着头,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苏禾。她的脸小巧而白皙。林风没有这样近地观察过,有些脸红,急忙转过头。远处有烟花升空,听不见声响,只看到色彩缤纷的烟花升上空中,在空中绽开,努力地撑起一个圆。全力舒展开后,突然消失,新的又升空。
“早点休息吧。”苏禾看了一会儿打着哈欠说。她回到自己的床上,背对着林风合衣躺下,盖上棉被。林风坐在桌上,一直看到远处的烟花都停下,只留下冷寂的、空荡荡的天空。
林风准备睡觉,从桌子上爬下来,走到床边。苏禾睡熟了,转过身睡到靠近他的这半边。没有防备,呼吸平稳,胸口有节奏地上下起伏。林风就地坐下,下巴托在床沿上。苏禾呼出的气吹在他的手上。她的睫毛轻微地动着,眼皮下眼珠在来回动着。她睡着的时候比平时迷人多了。林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可能是因为靠在床边,心跳声被放大许多。苏禾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小部分牙齿。
林风手撑着跪在床边,手托着下巴,低着头观察苏禾的睡姿。苏禾从蜷缩着身体侧卧着转了个身,仰面躺着。林风的视线停在她的嘴唇上,无法离开。
以前和白露经常喝得酩汀大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日常琐事躺在一起。那时两人都没有结婚或者恋爱的想法,将彼此当作无性别的朋友,即使抱在一起也是内心平静,没有什么想法。
此刻他面对苏禾没有办法再那样平静,视线没法从她的嘴唇离开。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正胡思乱想着,苏禾突然睁开眼看着他。
“你醒了?”
“你在旁边我怎么睡得安稳。”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林风笨拙地解释道。
苏禾并没在意,睡到里面,让出一半的床给林风。“你要睡上来吗?下面凉。”
林风正纠结,苏禾说:“不过没有多余的被子。你只能忍一忍。”
林风没有推辞,爬上床,两人背对着背。过了一会儿,林风轻声问:“睡了吗?”
“睡了。”
“刚刚被你蒙混过去。我已经说了我不结婚的理由。你为什么不结婚?”
“你觉得是为什么?”
“没遇到喜欢的人?”林风说。“不对,那应该是目前不打算结婚,而不是不结婚。”
“我结婚了啊。不是都和你领证了。”
“我们的结婚是假的。”
“在其他人看来这就是真的。”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
“其实并不是那么复杂的理由。和你的理由比起来,我的理由显得很无聊。”
林风转过身来,看着苏禾的后脑勺。苏禾一点反应都没有,他都以为她睡着了,她也转过来。“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吧?”林风点头。她接着说:“我看过许多人结婚后都变得平庸。结了婚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什么琐事上,生了孩子更是失去了自我,一心只想孩子能过得更好。我很恐惧。我不能原谅自己的平庸。我一定要写小说,即使最后一无所有,也要把我的所有都赌上。”
苏禾说着声音渐渐小了,呼吸平稳沉重,真的睡着了。
林风却睡不着。夜深了,气温降下来,蜷缩着抱紧自己仍然感觉到冷。身旁苏禾睡得很香,躺着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林风从床上起来,打开门走到客厅,想倒杯水喝。漆黑的客厅,几乎看不见茶几在哪。他拿起茶壶正准备倒水。
“睡不着的话过来坐会儿吧。”
沙发上一个黑影突然说话。林风吓得手中的水壶差点脱手。凑近了些仔细看了好几眼,是苏禾的父亲坐在那。林风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坐下。
“爸。”他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
“叫不出来不用勉强。”
林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在心里猜测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里上下打鼓,但是苏禾的父亲说话却不急不躁慢悠悠的。
“你们的结婚是假的吧?”
“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林风强装镇定,“我们今天在民政局排了很久的队才领到证的。”
“我知道你们的证是真的。但是,你们的结婚却是假的。我的女儿我还能不清楚吗。”
林风低着头不说话。还好天黑看不见的脸上的表情。他自己也不敢想像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
“你放心。我没有怪你,也不会揭穿你们。”他喝了口水,“是苏禾找你帮忙的吧。她想去留学,我和她妈不同意。我们老了,希望她能安定下来。她想做的你应该也知道。写作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多少人在写,最终成功的又有多少人。”
“她的写作很有灵性。她很有毅力,坚持自己的梦想。我相信她会成功的。”
“你说的或许没错。但是我们做为父母没办法这么乐观。”一个突兀的女声响起,墙壁上的起夜灯亮起来。灯光微弱,但是能清楚地看到客厅。林风转过头,发现苏禾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他觉得自己无处遁行。
“我说她结了婚才同意她出国留学。没想到她却找了你一起来骗我们。”
林风看着苏禾的父母都看向自己。“对不起。”他深吸一口气,“我和她认识时她就想要写作。那也曾是我的梦想,后来我没有再继续写下去。她想去学习写作,我没法拒绝她。我不希望她向生活妥协,希望她能实现她的理想。”
苏禾的母亲说:“你一定觉得我们俩不通人情吧。她从小娇生惯养。有我们养着,她从没工作过。将来我们要是死了,她靠什么生存?谁来养活她?有梦想是好的,但前提是要解决温饱。”
林风脱口而出:“我养活她。”
“你喜欢她?”苏禾的父亲问。
林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你们能够同意她去留学。她不肯结婚更多的是对于无法实现梦想的恐惧。要是她实现了写作的梦想,说不定她就不会排斥结婚了。如果你们的担心真的发生了,我会帮她的。”
苏禾的父母在一旁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交谈后,对林风说:“我们同意她去留学。”
“太好了。”林风说,“既然你们已经都知道我们的结婚是假的了,我们还是尽快找个时间去离了吧。”
“可以先别离吗?要是苏禾知道她没有结婚我们还同意她去留学,说不准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这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点私心,希望你能成全。”苏禾的母亲恳求地说。看了林风好一会儿。“或许你已经喜欢上苏禾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
林风想争辩,但是苏禾的父母并不给他机会。指了指苏禾的房间,然后便回房了。林风没有回苏禾的房间,直接躺在沙发上睡下。
6
从苏禾父母那离开,苏禾在他的公寓暂住的两周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林风和苏禾来到机场,有些不舍。和苏禾短暂的同居时光,苏禾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迹。经常想到苏禾的母亲所说的话,他是否早已经喜欢上她而不愿承认。或许在他们一起聊小说,聊喜欢的作家时,他就喜欢上她。她承载着他没能实现的梦想,并且勇敢地、不计后果地去做,这让她变得与众不同。
“我去办登机手续了。”
想到苏禾出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林风心里不由得伤心难以自抑,他上前抱住苏禾。“再见。”他在她耳边说。
“嗯,再见。”
林风没有问苏禾要去哪个国家,他期待着她能告诉自己。但是她只是这样消失在人群中。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人生就是一片荒凉的草原。有马在上面跑过,有狮子在上面跑过,但是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月光落在上面,一片冷寂。一阵风吹过,带起一片草,飞向空中。
林风戒掉了小说,看两页就会想起苏禾。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没日没夜地工作。吃饭大多时候都是叫外卖解决的,有时懒,连外卖都不叫就煮包泡面。日子还算过得充实,每天沾到枕头就睡。深居简出。前一段时间四处奔波,他的作息时间恢复正常,白天干活晚上睡觉。一段时间后倒习惯了,没有改回去的需求,就这样持续下去。睡眠质量比之前好了些,人也稍微胖了些。
许久没有联系的母亲给他发来他们登长城的照片,父亲看上去精神倒是不错,只是瘦了许多。父亲说他们接下来要去敦煌。看样子父亲兴致很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过年回新河镇吧。好多年没有一起过年了。”
林风刚发出微信就接到白露的电话。他接通电话,白露不停地哭泣,一直不说话。
“你先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流产了。”
“流产!”林风吃惊道,“你丈夫呢?”
“昨天离婚了。”
白露说到这情绪又有些激动,林风向她要了地址就挂断电话。他没法明白白露此时的感受。对她来说结婚的意义就是有个自己的孩子,现在孩子没了,婚姻也没了。他没多想就赶去找她。到了上海,白露又打来电话,他立马接通。
“你不用来,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
挂上电话,收到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还有好几条微信。林风在飞机上开了飞行模式一直没收到。从微信上看白露的心境发生了很大转变,这期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他放心不下,还是要去看看她。
林风一刻不停歇地赶到白露的门口,他一边喘气一边按着门铃。按了几下没有回应,他又开始敲门。
白露打开门,她脸色惨白,头发蓬乱地站在门口。穿得很单薄,不时地咳嗽。见到林风,她一下哭了出来。林风将她抱住,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泪将林风的衣服弄湿了一大块。
白露止住了哭泣,看着林风说:“你还是来了。”
“你没事吧?”
“你说的没错,我的婚姻没有爱情。我不该为了要个孩子而结婚。”
“怎么离婚了?”
“他和我一样的想法:也只是想要个孩子而结婚。现在孩子没了,就和我离婚,说不定此刻正在追求其他人。”
白露露出惨淡的笑,看上去是那么无助。可能是刚流产的缘故,她的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一阵风就能吹倒。
“先披一件外套,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我没胃口。”
“不行,你这样下去要把身体拖垮的。我不能看你自暴自弃。”林风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这个点虽然是吃饭的时间,但是饭店人不多,比较冷清。林风点了几道菜,耐心等候。
“你为什么要管我?”
“那你又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我不知道。我在上海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又不想让父母担心。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想起你来。”白露有气无力地说,“不过后来我就后悔了。我不该把你卷进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已经提醒过我了,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会幸福。只是我一心想要孩子,一意孤行。”
“别这么说。你一直很照顾我。我们曾经是不结婚同盟的战友。”林风不知该说什么,他讨厌自己不懂得安慰人。
“可是我结了婚,虽然刚刚又离了。”白露笑着说。
“我也结婚了。”
“真的吗?恭喜。你幸福吗?”
“我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白露的神情黯淡下来。“我的人生已经失去了目标。”
“有想过重新开始工作吗?”
“找过了,但是都没有成功。”
“不要失去信心。生活会好起来的。”林风看着白露自暴自弃心疼地说。他说得很小声,自己也不太相信。
白露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一边哭一边说:“怎么变好?你倒是说说。”饭店的其他人都看向他们,上菜的服务员端着菜过来时也会多看几眼。“你说话啊。怎么变好?是不是我让你难堪了?”
白露的情绪平复下来,林风扶她进房间睡下。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担心白露情绪不稳定出现什么意外。他理解白露。他说的都是不负责任的话,没有一点实质内容,自己都不信。他想了各种办法,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上白露。
躺在沙发上。和白露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千头万绪都浮现在眼前。这些年白露帮了他很多,现在他却帮不上忙。他在自责中煎熬,到凌晨才睡下。
林风醒来时白露已经在厨房做早餐了。她穿着白色毛衣,系着围裙,煮饭、洗碗,十分忙碌。
“你醒了?去洗个脸吧。饭很快就好。”
林风看着白露,没有动筷。
“看着我干什么?怎么不吃饭?”
“没什么,就是好奇你还会做饭。真是贤妻良母。”林风说完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干笑着说:“饭菜看上去很好吃。”
“你先吃了再说吧。”白露笑着说,并没有介意。
林风低头大口吃起来。白露看着他吃。“昨天对不起,让你难堪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想到怎么帮你,让你一个人承受痛苦。”
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白露起身开门。门打开一半,看见门外的人,她立刻关门。门外白露的前夫一只脚伸进来阻止她关门。
“你怎么找到这的?”
他用手强行掰开门,说:“找到你并不难。”
“事到如今你还来找我干嘛?”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复婚吧。”
“你做梦。是找不到人和你结婚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别耍小性子。我们复婚,然后再生一个吧。”
“滚。”
林风听到门口的争执,站到白露身后,问:“怎么了?”
“我说呢。原来又找了个小白脸。”
“我和谁在一起与你无关,你现在就给我滚。”
白露的前夫一拳挥向她,林风右手挡下来。左手搂住白露的腰,对他说:“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你们给我等着。”
看着他离开,林风放开白露对她说:“对不起,刚刚我自作主张了。”
白露摇了摇头。“谢谢。”
“正好发生了这件事。我刚刚就想说,你和我一起去我老家新河镇住一段时间吧。这样你前夫就不能来烦你了。”
“这合适吗?”白露眼睛突然亮起来,透着一丝期待。
“合适。我正好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7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车内的广播声。是一个不知名的小众乐队唱的歌。歌唱得不错,挺符合他们此刻的心境。他们靠在车窗上,看着一闪而过的景色,听着歌睡着了。到傍晚时终于到了新河镇。林风醒来,看着外面有些陌生,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林风将白露摇醒。
“到了,你们下车吧。”司机停车让他们下去。
“这不是才到入口吗?怎么不往前走了?”
“路口进去太小了,再往里走我就出不来了。”
他们下了车拖着行李往前走。天已经黑了,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比林风印象中的要明亮些。路比记忆中的还要小,不平,有坑坑洼洼。他们并肩走着,占了一半的路。走到一段窄桥前,白露兴奋地跑上桥,看桥下的流水。
“据说这个就是新河镇名字的由来。”林风走到白露身边解释道,“想不到吧。叫小溪都嫌牵强,竟然叫河。”
“月白,你走慢点。”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林风一跳。他转过来,看见一个女子挽着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林风一时没认出来眼前的女子就是沈月白,上一次见到是高中毕业的时候,那时她已经结婚了。“沈月白?”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林风?真的是你啊。我还不敢认呢。你不是去上海了吗?怎么回来了?”沈月白看上去很高兴,声音如少女般轻快。
“发生了许多事。”林风不想聊自己的事,他的视线转向沈月白身边的男子,对沈月白嫁给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他无法理解。
“这是我丈夫。”沈月白头靠在她丈夫肩上,手挽着他。她接了个电话,对林风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家里孩子等着回去吃饭了。有空再联系。”
“沈月白,今天见到你很开心。”
沈月白笑着和林风挥手告别。
“我们走吗?”林风问蹲在桥边的白露。
“这里的水很干净。我很喜欢。”她站起来。
林风带白露来到家中。由于父母时常有回来,卫生还算干净,稍微做些卫生就好了。做完白露已经不行了,饥饿和疲倦让她承受不住,坐到地上,顺势倒下。
“快躺这里来。天上好多的星星。”白露指着天空招呼林风过来。
“我小时候经常看的。”林风在白露身边躺下,“农村和城市不一样,晚上没那么多灯。晴朗的时候能看到很多星星。”林风想到苏禾此刻是否也在仰望着这片天空。不过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都不知道她去了哪个国家。也许去了南半球,更何况还有时差。
“你有心事?”白露见林风兴致不高,“因为刚刚那个沈月白?”
“不是沈月白。看到她我很高兴。”
“你和她之间好像有故事。”
“我和她之间没什么事,很单纯。小时候她是很多人憧憬的对象,我也是其中一个。”
白露侧过身,头枕在手臂上,呼出气从林风的脸上擦过。林风感到一阵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后来我离开这里去了上海。高中毕业后得知她嫁给一个比她大许多的中年男子。我一直无法接受。直到今天看到她那么幸福,我终于可以释然。她的幸福或许比我想的简单很多,却很真切。”
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白露已经睡着了。林风小心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给她盖上棉被。他关上门,去隔壁睡下。
刚五点林风就醒了,被子有股霉味让他受不了。白露还在睡。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出门。四周的景色没太大变化,就是房子比之前高些,水泥路也多了。天气冷,吐出的气都是白的。林风又走到新河桥上,看着桥下出神。不知什么时候白露来到林风身旁。
“昨晚睡得好吗?”
“很久没睡这么安稳了。谢谢你。”
“你能从悲伤中走出来就好。生活还很长,你还可以重新开始。”
“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我还有资格吗?”
“可以的。”
“能和我说说你的妻子吗?她是怎样的人?”
“我和她是假结婚。”白露露出意外的表情,林风停顿了会儿说:“她是个很执着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她甚至可以和我假结婚。”
林风将自己和苏禾之间的事都告诉了白露。他突然很想念苏禾。不知道她在国外过得好吗?
“你喜欢她吗?”
“我想我是喜欢她的。之前我一直在逃避,现在我想正视自己的内心。”
林风和白露在新河镇的生活很宁静,没有外界信息的干扰。每天除了外出买菜、散步,其余的时间都在家里度过。林风尝试过联系苏禾,一直没联系上。白露在院子里种了些花,都还没开。或许明年就会开了。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除夕到了,新河镇的人们都在准备过年的事。
“我们怎么过年?要准备些什么?”白露问。
“什么都不用。吃完饭早点休息,不然后面可吵了睡不着。”
林风和白露正在谈话,门被打开。林风的父母提着行李走进来。林风赶紧上前帮父亲拿过手中的包。
“你们回来过年真是太好了。玩得开心吗?”
父亲没回答他,疑惑地看着白露。母亲站在他身后,冲白露礼貌性地点头。
“我是林风的朋友,暂时在这借住。”白露主动解释道。
父亲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母亲放下行李拉着白露闲谈。林风跟着父亲回到房间。“身体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年后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你和白露是什么关系?”
“她刚刚不是说了?我们是朋友。她离了婚,被前夫骚扰,精神脆弱。我把她带到这里就是帮她而已。”
“我还以为你们……可惜了。”
四个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气氛有些尴尬。估计母亲也和白露说过差不多的话。林风草草吃完了,一个人躲去睡觉。睡到一半被白露叫醒。他有些困,睁开睡眼看着白露。
“你电话响了。”她指着手机说。
林风看到是苏禾拨来的微信语音,他赶紧接通。
“终于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苏禾的声音,林风等了很久的电话。
“我刚在睡觉。你在哪?过得还好吗?”
“新年快乐。我明天……”
烟花砰地升空,鞭炮也响起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林风大声地吼。过了一会儿,发现电话已经挂了。
“她说了什么?”白露问。
“我没听清,好像说明天回国。”
“那你再打回去问问。”
“明天再说,现在打了也听不清。”
白露打开窗户,烟花蹿地升上空中,与星星混在一起妆点了夜晚。十多分钟后烟花停下来,白露靠在林风肩上睡着了。林风将白露扶到床上躺下。
拿出手机,看到苏禾发来的微信,只有四个字:“明天回国。”他盯着手机,直到屏幕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