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剑,是剑客的命。
天下的人都知道有一把剑,举世无双,所向披靡。也许他们没有亲眼见过,但他们都亲耳听过这把剑的传言。有时,听说远比看见来的有趣。叶无闻的这把剑是世间仅有的剑,想要它的人太多,为它而死的人更多。叶无闻从不让剑离身,因为他怕它会伤到更多的人。他的占有其实是种保护,没有人会理解他,就像浪子不知自己为何是名浪子,为何到不了天涯。
洞天门的挑战是众望所归。叶无闻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辰,这样的天气。传闻中,洞天门的当家是一个脾气古怪,少言寡语的男人,在他还未了结的一生,他只出过三次门,杀过三次人,但他的名声却传遍了四方,江湖上的人称他为洞天客。
有朋自远方来,想必他也是来夺剑的。
叶无闻轻轻的落下,踮在雪地里。雪地无声,风也无声,只有人的呼吸声。
“我的剑就在手里,想要,只能自己来拿!”
那五人如同雪柱般纹丝不动。
叶无闻也不动,他不急着拔剑,他知道他们在等杀一个人最佳的时机,而他也在等,因为那最佳的时机便是活命的契机。向死而生,往往是比武的秘诀。
周围的针叶林动了,层层的绿涛如汹涌的潮水更迭,浮浮沉沉。冬,是休憩的季节,也是更替的时节,万物都藏着锐气,准备在来年的雨季争锋。可鹞子却把冬认作了春,它借着将来的生气,穿过这片寒天,化作一道弧线,想为这片单调的冷色,添上一道红褐色的斑迹。
事与愿违,鹞子的轨迹戛然而止。
五人中的一人,一剑就将低飞的它刺落。洁白的雪地染上一滩耀眼的红,红的鲜艳,红的绚烂。
“这叫昙花一现,就像你的一生,注定要在此终结。把剑给我,我就给你最痛快的死法。”
五人中的一人说话了,可他们却依旧纹丝不动。
“剑我一定要留下,你们可以走,我不杀你们。”
“痴人说梦。”
叶无闻看不清说话的是谁,他们虽是五个人,但却像是一个人,因为声音的出处来自一方。一个强烈的执念就会掀起血雨腥风。
叶无闻见过许许多多的高手,许许多多的招式,但洞天客的剑法,他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是人间稀有的剑法。
不动如山,动如疾风。五人中的一人动了,剑带着独有的寒光刺向了一身红衣的叶无闻,叶无闻却并未拔剑,他无心恋战,只身后退。一步的倒流,其余四人均一齐动身,每人却只是一个招式,可加上先发制人的那一刺,这就组合成完整的一招,看似独立却暗藏玄机。叶无闻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诡异的剑法,只一式,衣服就裂开了一个细口,在他眼里等同皮开肉绽。
他联想起那个传闻。
洞天客杀过三次人,每次都是一招定生死。原来是如此的剑法,那么也算是死得其所。叶无闻第一次感到了生死茫茫,他并不害怕死,而是他感觉就要失去手中这把挚爱的剑,该何去何从,他第一次怀疑了将来的路。风起长林,卷起一滩雪沫,刮过叶无闻的红衣、眼眸和握剑的手。寒意的侵袭,意外的升腾起一股暖意,不是沸腾的血,而是求生的意。
叶无闻手中的那把剑叫立刀,一把剑却叫了刀的名字,它应该也是悲伤落寞的吧,就和叶无闻一样的悲伤落寞。如果一个剑客将剑用成了刀,那他就是注定一生失败的剑客,人的意识都是砍,一旦你学会了刺,那么你就是独一无二的人。叶无闻的剑化作一道光,飞向看似无敌的洞天客,他不想失去他仅有的名声,所以他把他们当做了一生最大的敌人。
所谓对决,来也刹那,去也刹那。
叶无闻的光游若吐芯的蛇,穿过五人,激起一朵朵银色的花。花处败期,昙花一现。光止在最后一人的身后,他未动,洞天客也未动,针叶林却动了,又是一层层的绿浪,荡漾不止。耳朵能听到风声,是低吟,不是呼啸。叶无闻笑了,他窥探到了洞天客招数的秘密,原来那五个人无论谁出招,都即是首也是尾,从未开始,又谈何结束,这是连绵不绝的剑意,你只是溺水的鱼,始终都在水里。
“还用再打吗?”
“不用了。”
“你是个高手,但这把剑不属于你。”
“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它应该独自而活。”
洞天客慢慢走近,他们看到立刀的剑身上有一个不大却明显的缺口,它不完美了,因为它不再传奇。
可不完美,恰恰是最完美的。
立刀,有了新生。
洞天客走了,他没有带走剑,因为他不再留恋。叶无闻依旧驻在原地,背对而立。他的双手留着血,今后将使不出绝世的剑法。但他还是欣慰的笑了,因为长久的练武,他听力绝佳。
洞天客的脚受了伤,会从此留下隐疾。
这也算是个不留遗憾的结局吧。叶无闻心里悄悄的想着,他倒在了雪地上,左脸紧贴雪面,立刀俯视着,他盯着剑身发着呆。
终于,他可以改名换姓,余生,重新而活。此刻,他很想念一个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却见不到摸不着,他泪眼婆娑,重重的喘着气,雪的白晃动了他沉睡的神经。睡去之前,他想为自己取个新的名字,作为从此为他人而活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