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在华度和泯恩之间来回张望,既不希望泯恩咄咄逼人,也更希望华度能清楚明白地回答泯恩的问题。
“师父,我信你……但是泯恩的问题你也要回答好不好?只要你说,我就信。”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华度失望地看着西西迷茫又困惑的眼神,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和泯恩时不时的咳喘声打破窒息的寂静。
除了西西,屋里的其他人都用怀疑否定的眼神看着华度。尤其是泯恩,自始至终,他对华度始终是一副疏远防备的姿态。哪怕现在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但高高在上的气势不输任何人。
“西西,你听好了,我不说第二遍。”华度起身,缓缓踱步至窗边。那个木雕老翁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那个孩童在把玩一把桃木短剑。
“你那时只剩一口薄弱之气,能不能救活还不好说。我本想放弃的,最终还是不忍心。我给你输了点真气,让你能够撑上一撑,随后便用板车推着你往城外走,刚好看见泯恩在城墙上怒吼,我只好换了条小道走。”
顿了顿,华度瞥了眼泯恩,用强调的口吻对他说:“我不是打不过你,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怕耽误了救人的时机。”
泯恩大大方方点点头,“这个我信。华度大师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的。”
“师父,那后来呢?”
“我看见剑上的血迹也是真的。古书《天技》里有一技能,就是能比常人看清更远的东西。和偃愁的风凌步一样,都不属于常人认知范围。”
“哦!你怎么知道我会风凌步?”偃愁惊呼起来,“我的风凌步是东篱谷的雪菲师姐教的,可以比正常人的脚程快上百倍!这可是保命标配呢!”
“你的脚步声比习武人还轻,走路时会垫脚尖,身子亦轻挑如鸿。如此再看不出来,我就不是华度了。”华度淡淡说道,“我这个叫百天眼,能比一般人看得更远更清楚。所以我能看见泯恩剑上的血迹,还能看清他脸上近乎狰狞的模样。”
偃愁不怀好意地搓搓手,盯着华度的眼睛冒出精光,“那本《天技》在哪儿?能让我看看吗?”
“你和西西真是绝配,看龙玩蛇的本事是一模一样。”华度揶揄着,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哪儿就配了!怎么就配了!”正主西西急眼了,“我才不要跟这家伙配!都不知道礼让!那么大个人还抢我的鸡腿!脸皮真厚!”
西西的反应太过激烈,导致偃愁郁闷起来,“嘿!我怎么就成这家伙了?我有名字,叫偃愁!跟着我就这么让你委屈?”
见状,泯恩也从容地对着偃愁宣示主权:“西西是我的,你,想都别想。”
“我……”话未说完,西西便红了脸颊,想反驳却无言语表达。
“你!”偃愁急红了眼,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厚,他不是不知道。自西西消失后,泯恩搬进西西的房间,日日愁眉不展饭食不消,习武练剑近乎疯狂。若非亲眼所见,他怎能无条件信任泯恩,跟着他来到阳城了呢?
“华度大师,您接着说吧!”还是铁狼冷静,他疑惑地问华度,“琴魂术因其自毁式招数变成我们西域的禁术,您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去的地方多了,知道禁术没什么了不起。”
泯恩也接着追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让西西学?弄不好就弦断人亡,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华度无奈地叹口气,悲悯地看着西西的手臂,双手在长袖下悄悄握紧了拳头。
“我的真气维持不了太久,怕西西在半路有个万一,我就给她吃了续魂丹。可这续魂丹太过霸道,虽是吊着人气,却加速了五脏六腑的衰竭。有好几次,西西都疼得晕死过去。”
泯恩若有所思,“所以你就挑去了她的情根?让她失去痛觉?”
华度的手紧了紧,这是他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一个没有七情六欲和爱恨情仇的人,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偃愁指着华度大骂起来,“你就不能用其它法子吗?非要挑去情根,多残忍!你看看她,纯粹就一长不大的孩子,像个傻子一样!”
“但凡我有一点点办法,我都不至于挑了她的情根!你以为我愿意守着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吗?”华度厉声喊道,“针灸、点穴、泡汤药,我都试了!甚至翻遍古医书也没能找出一个温和的办法!”
“她只剩一条情根,那是恨对吧?”泯恩看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西西,话却是对华度说的。“你用她的恨意,激起她活下去的决心。对不对?”
“对!只有恨,才能让一个人在垂危之时重拾信念。”华度说着又叹了口气,“这番折磨之后,她便失了忆,除了恨,再无其它感情。”
“怪不得你老记得我抢你鸡腿的事儿。果真是报仇心切啊!”偃愁说着玩笑话,心里却百般不是滋味儿。
西西一直听得云里雾里,看看泯恩,又看看华度,一会儿又看看偃愁和铁狼夫妻,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事情的关联性。不经意间摸到腰间的古筝木雕,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不时用大拇指摩挲着上面的雕花。
泯恩见了不由得窃喜起来,原来她一直带在身上!转而又向华度发问:“你为什么要教她琴魂术?”
泯恩的表情落在华度眼里,让他有些不痛快。那晚西西偷偷溜出去逛街他是知道的,他有些担心,本想跟着去,却看见泯恩跟了出去,他就回了客房。
西西回来之后弹的曲子他也听到了,那是一首他不曾听过的曲子。后来特意去找说书人了解一番,这才知道这是一首山神的爱恋绝曲。一个待嫁的闺阁女子,怎会如此暧昧的曲子?
这个曲子,他从未听西西弹过,或者说,是他从来不让西西弹琴魂谱之外的曲子。按理说,学会一首曲子没那么快,而且听得出西西开始弹的时候并不熟练。后来竟弹得越发顺溜,像是练习了很久。
他本想去她房间问问的,因为琴魂术练杂了,很可能会控制不住琴调,他担心她会出意外。
可去了她的房间,却察觉出这个房间里另一个试图隐藏的气息。这个人一直在窗户后面偷听,没有离去,也没有图谋不轨。
他猜那是泯恩。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只能委婉地告诉西西要关好门窗。这丫头,永远后知后觉。
泯恩现在的表情像验证了什么,这让华度心里闷得慌。恐怕这小小的古筝,并非是她买的,而是泯恩送的。
“我花费将近一年时间才将她的身体调养过来,只是这肉体再也运不了气,也动不了武。可偏偏她没了情根,脑子里只有满满的恨,她一心只想着要报仇。”
华度无奈地皱紧了眉头,“一个动不了武的人,如何才能报仇?我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最后才选择琴魂术。”
他停了停,拉起西西的双手,把手掌伸向众人。“她没有情根,也没有感情线,生命线也是断裂之后勉强续上的。但她还能弹琴,也只能弹琴。”
君之走上前拉起西西的双手细细端详,只见她的掌心只有一条突兀的生命线,中间断了一截,后面歪歪斜斜地跟着一条浅浅的脉线。她难过地抱着西西说不出话,西西却没心没肺地笑着安慰,“这不是没啥事嘛!”
偃愁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你功夫那么厉害,直接帮她报仇啊!那么邪门的琴术,听到的人都会遭殃,这哪是宗师做派?”
“不要!”西西抢先着回答,“我的仇,一定要自己报!”
“琴魂术对常人确实是百害无一利,但是对西西来讲却是最佳的选择。对于一个没有情根的人,她的眼里只有她恨的那个人,弹的琴魂术也只会针对那个人,对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华度解释着,再次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女子。“西西,今日一别,你我师徒缘分就到此为止。日后再见,你是剑城李府千金一笑,我,依然做我的闲云野鹤。”
这番话把西西说懵了,“师父,你要去哪儿?”
“我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华度淡淡地撇清与西西的关系,“该说的我都说了,该教的我也都教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你好自为之吧!”
“师父!”西西急得快要哭起来,拼命拽着华度的衣袖不让他走。
泯恩敏锐地觉察到一丝诡异,“你是说使命?你奉了谁的命令?”
“与你无关。”华度一个鲤鱼飞跃,飞出窗外轻点屋瓦,很快便消示在众人视野。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