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心理学真是麻烦,总是要剥开自己,剥开自己的记忆,剥开自己的欲望,剥开自己的灵魂…好吧,有点夸张。
我常常说回忆是痛苦的,像我这样有点故事又爱追根究底的人回忆起来更是。
回忆常常被我当作自我觉察的工具,在我从少女开始到而立之年,我反复在回忆里追寻,我现在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而立之后,倒是少了,约莫也是自认想透了。
我年轻时常常犯一个错误,妹妹说我太容易相信人,太容易被人算计。我想想确实如此,但凡有人对我态度殷勤,多点关怀,我便容易失去判断,引为知己,掏心掏肺,什么都乐意与人分享。于是,有人不知不觉侵占我的论文,直到发表了我才知道;有人请我做事,开好酬劳,却直到我完成也没看到酬劳的影子;有人当着面捧得你高高,谦卑的找我帮忙,背后却嘲笑你傻;更有人假装可怜,挤到你身边,润物细无声地抢走了你以为坚不可摧的男朋友…
当然,真正的好朋友还是有的,只是我得教训的频率会比人高一些,大浪淘沙般的与人交往,虽然也淘出了黄金,终究太折腾自己,也给自己的生活凭增了一份怀疑和不确定。
这种不确定一直延续到了婚后,尤其在有了孩子之后,我常常担忧孩子不爱我怎么办?我热衷于问孩子:“你感觉到妈妈爱你了吗?”“你爱妈妈吗?”“妈妈老了你会嫌弃我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女儿从小时候的热切回应逐步演变成翻白眼回应,我竟然还是热此不疲。偶尔女儿心情好,当游戏似的跟我来回搞怪问答,我也能心满意足,我固执地认为这也是一种亲密的表现。这显然有些无厘头,也不被我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所理解。
师范的老师告诉我们,原生态家庭的亲子关系将影响孩子成人后的社会关系的建构。许多心理疾病都来自于童年,越是小时候所产生的心理问题,长大后越难解决,也越深藏而隐蔽。
我以前常常怀疑自己心理有问题,有时候试探着跟自认为信得过的朋友、闺蜜说起,往往来一句“神经病”或是“吃饱了撑的”诸如此类的评价。慢慢的也就不再提起,有段时间,我变得越来越两极分化,人前乐观自立,像是我成人后追寻的我,人后沉默也沉思,像是从前那个小小的没有归属感的我。
我小时候与父母的关系很糟糕。后来,我因此选择读师范学校,努力改变自己,十几岁就开始捧着心理学的书籍啃,慢慢修复与父母的关系。诚然,他们对待子女的方式 仅仅是他们自己所懂得的,他们一样对我望女成凤,并不是所谓的无良父母。
虽然理解,但终究意难平,关系转好后,我常常追问父母:“为什么光宠妹妹不宠我?”“为什么老打我不打妹妹?”
妈妈一回答我就是连珠炮:“怎么不宠你了?哪儿不宠你了?你生病,我半夜背着你十几里地去找医生。你被老师罚站留堂,放学也不见影,我找去学校就骂老师。你被同学欺负了,我拉着你就打上门去,你还想怎样?你还想怎样?我打你,是你不乖!你小时候主意正着呢,犟的要死,谁家孩子跟你这样啊,打都打不听。”
爸爸则用“呵呵”的笑声来回答我,问得急了,就慢吞吞憋出几句:“你读书好,不抓你抓谁?”“你是老大,不抓你抓谁?”…
可是为什么我小时候没有感觉,记忆中也没有这样的事。我只记得:
五岁,我追在爸爸自行车后面,要跟爸爸去上课,被妈妈追回家关在房间里。老房子的木板间,狭小逼仄,即使白天不点灯,也伸手不见五指。外面是妈妈一边干活一边恐吓的声音,我上下牙齿打颤,那种恐惧现在还清晰可现。
八岁,我和妹妹拿到了生命里第一件“城里来的礼物”,一个圆圆的铅笔刨,上面的盖子里有颗珠子可以转着走迷宫,真好看、真好玩啊!我每天小心翼翼的使用,小心翼翼的玩,小心翼翼的收藏。可是,妹妹的盖子丢了,说我的盖子是她的,妈妈二话不说揍了我一顿,工具随手抄的是凳子。即便后面我用颜色的配对证明了我的盖子是我的,妈妈也没有丝毫的抱歉,只是吼了一句:“妹妹要你就给她,什么时候教得你那么小气了!”
九岁,我带着妹妹排队去做爆米花,同村的老无赖,欺负我们年小,插队在我们前面。我生气反抗,结果两姐妹被揍一顿,妈妈回家只是安抚妹妹,而我只能是再挨一顿骂。要知道我为了保护妹妹,挡在前面,手臂上已经淤青块块。憋着一口气,我扛了门栓,领了一堆小伙伴,自个儿报了仇。
十岁,遭遇农村人寻常的玩笑:“你不是你妈亲生的,你是捡来的。”说妹妹时,妈妈笑着否认,抱着妹妹安抚,说到我时,妈妈在一边笑着附和。我刹时相信,证据还用说吗?只有我会挨打,而且是常常挨打。终是抱着一线希望去向外婆求证,因为外婆记不清出生的时辰,这个误会持续到初中毕业前上了生理卫生课。好些年,我的理想就是快快长大去找亲妈,真是白想了这么多年。
十一岁,开始和妈妈对打,开始学会离家出走,虽然只是走到外婆家,但也渐渐将对抗和逃离变成一种常态。
十三岁,上完学刚回家,迎头而来一根竹竿,因为妹妹带领一群孩子将人家老房的窗户纸给捅完了。我的罪名是没教好妹妹。
……
爸爸呢?我小时候爸爸在做什么?
爸爸给我们买吃的很大方。
爸爸总是给我很多试卷做,批改完了笑眯眯的用红笔在那指来指去。
爸爸是妈妈的帮凶,自从我和妈妈开始变的势均力敌,妈妈总会叫爸爸代替她打我,爸爸不问缘由,一叫就来,打完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打得最凶的一次是爸爸下的手,大概三年级,我不懂“婊子”这个词的含义,只看到两个农村妇女用这个词对骂着撕打,混觉非常有力量,毫不犹豫用在了与妈妈的对抗上,那一次,我躺了三天才下床。
最后一次打也结束在爸爸手上,那是我十五岁,爸爸最后一次被召唤,他意思意思地踢了我一下,跟妈妈说:“都大姑娘了,以后别打了。”
瞧!记忆真是可怕的东西,尤其是孩子的记忆,除了记得爸爸买吃的一点好,其余都是心酸血泪史。
好在,这看起来简直是痛不欲生,完全可以将人逼出眼泪的童年往事,我现在已经可以像讲故事一样轻松的讲出来了,有时甚至会用这些英雄挨打事迹与父母、妹妹调侃,听他们叫着:“哪有,哪有。”居然也觉得很欢乐。
但小时候的这种安全感、归属感的缺乏,的确影响了我与同事之间关系的建构。我爱表现,总想以完美的姿态获得旁人的赞赏和认可;我对朋友热忱无私,总愿意通过分享收获友谊。我小心翼翼维系与所有的人的关系,唯恐有所闪失,一点点误会都不允许存在,非要跟人面对面解释清楚,人家说“算了”都不可以,直到人家说:“我知道了,真的知道了。”我才安心。对别人遭遇不公平,嫉恶如仇,主动自觉两肋插刀,虽然根本不具备插刀的能力…
对于和女儿之间的亲子关系建构,除了会不停追问“爱与不爱”的老套问题;我会习惯性地用控制的方法去教养她,时常要通过反省去捡起尊重;我也常常没有耐心,一遍两遍时还能坚持做温声细语的好妈妈,三遍过后便露出獠牙,基本靠吼…
好吧,再说这些,显得我还很不成熟似的。时至如今,其实它已经在淡去远去,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从前的我越来越像个别人。
可是还是要趁记忆清晰的时候写下来,因为它还不曾彻底被甩开,接纳过去没错,但已经觉察的负面影响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扫去。
我已经清晰地认识到父母这种需要挖掘的爱,也明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从前挣扎的时候不记,现在通透了反而要记下来,是因为真的开始放下,所以不介意做别人的反面教材,也算是一次公开的与过去的阴影酣畅淋漓的正式的告别,生活总是要一点仪式感的不是?(哇!好长一句话,莫名痛快。)
更重要,提醒自己不要在女儿身上重复父母简单粗暴的爱,淳朴的“老大就该让着老二”的经典理论,我希望自己不断突破环境所带给我的认知度,可以尽全力给女儿一个理解她的好妈妈;一个虽然不能给她金山银山,却能给她一个好好说话的家庭的好妈妈。让女儿在将来,能够有温暖坚定的力量爱自己、爱别人、爱社会。
虽然,我也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女儿长大后对我的“吐槽”,那情景大概也会很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