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早就发觉了丈夫脚步的日益蹒跚，脾气的反复无常，记忆中出现的裂痕，以及新近养成的睡梦中抽泣的习惯，但她并没有把这些当作他最终衰老的确凿标志，而是视之为一次幸福的返老还童。她把他当成一个老小孩，而非一个难以伺候的老人。这种自欺欺人对两人来说或许都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因此这让他们避免了互相同情。

2.五十岁前，他从未感觉过自己各个内脏器官的大小、重量和状态。但五十岁后，慢慢地，每天午觉后他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感觉到它们存在于自己体内，甚至能感觉到他那不眠不休的心脏的形状，以及他那神秘的肝脏和密封的胰脏。他逐渐发现，周围就连最老的人也比他小，在他们那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代入中，他已经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当他发现自己开始健忘，便求助于在医学院时从一位老师那里听来的方法：“没有记性的人，便靠纸来代替。”然而，这不过是个短暂的幻想，因为到最后，他连兜里那些纸条们究竟想说些什么都忘了。他会戴着眼镜却满屋子找眼镜，锁上门后又把钥匙转回来，看书时也会丢掉线索，因为忘了情节的前因后果或人物间的关系。而让他最不安的，是他无法再信任自己的理智：他感到自己正逐渐失去判断力，陷人不可抗拒的灾难之中。

大部分致命的疾病都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却没有一种像衰老这样独特。这种味道他在解剖台上开膛破肚的尸体中察觉得到，甚至在那些极好地掩饰了年龄得病人身上也辨认得出，在自己衣服上得汗气和妻子熟睡时毫无戒备的呼吸中，他也闻得到。

唯一的安慰是——即便是对他这样一个曾是床上好手的男人来说——就是性欲缓慢而又仁慈的消亡：性的平静。八十一岁，他仍旧足够清醒地意识到，把自己拴在这个世界上的，仅剩几根细细的丝线，睡梦中简单地改变一下姿势都可能让他们毫无痛苦地断开。（这段对于衰老细致的描述让人震撼，也让人恐惧）

2.于是她想起这件事，醒来，然后对全世界都没好气地翻了个身。

3.事实上，这是两人间的一种游戏，神秘而邪恶，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重新振奋起来，这就是居家爱情的众多危险性快乐的一种。

4.活到这把年纪，人还在的时候就已经腐烂一半了。

5.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

6.自打我生下来，在城里杀我们的就从来不是子弹，而是法令。

7.现实迫使他更加关注尘世琐事而非心灵的痛苦。

8.他还太年轻，尚不知道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而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

9.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一生都在喧嚷自己骄傲的出身，歌颂这座城市历史上的丰功伟绩、它珍贵的文物、它的英雄主义和它的没，却对时光对它的侵蚀视若无睹。

10.入地者应抛开一切希望。

11.我们最常见的美德之一就是家丑不可外扬。

12.生活慢慢地把儿子变成了父亲的父亲，他第一次为自己当初没能和孤军作战而犯下错误的父亲站在一起感到心痛。

13.你要记住，一切美好的东西，不论来自何处，都源自圣神。

14.人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一成不变的，相反，生活会逼迫它一次又一次地脱胎换骨。

15.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开始变老，是源于他发现自己开始长得像父亲了。

16.谁也别妄图当生活的老师。

17.一切都静得仿佛透明一般。

18.易得的幸福无法持久。

19.世界上的人分两种，大便通畅的和大便不通畅的。世上的人分两种，会勾搭的和不会勾搭的。男人需要两个妻子，一个用来爱，另一个用来钉扣子。（感觉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句式）

20.凡赤身裸体干的事都是爱。她说：“灵魂之爱在腰部以上，肉体之爱在腰部以下。”

21.当初为了换取一种安全感，她们不仅放弃了自己家庭的姓氏，甚至放弃了自我，可那种安全感不过是她们做姑娘时许多幻想中的一个罢了。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她们曾经疯狂爱着的那个男人——尽管他或许也爱着她们——给她们带来的负担有多么沉重，她们不得不照顾他们直到最后一口气，喂他们吃喝，给他们换下脏兮兮的尿布，用母亲式的巧妙花招哄他们开心，以减轻他们清晨走出家门去直面现实的恐惧。可当看到他们受自己的鼓动离开家门，准备一口去吞掉整个世界时，她们又开始害怕男人会一去不复返。这就是生活。而爱（爱自己吗？），如果真的存在，则是另一回事：另一种生活。

22.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睡觉的时候也不用为了逃避可耻的爱情程式而装睡，自己终于成了整张床的主人，它的全部都归自己独享，再没有人跟她们争一半的床单、一半的空气和一半的夜晚，甚至身体也终于能尽情做属于自己的梦，能自然而然地独自醒来。

23.世上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了。

24.多年来积聚在年岁深处的沉渣，此刻因忌妒的搅动浮现出来，她刹那间苍老了。

25.（到了那个年纪）男人仿佛焕发了第二次青春，最初的几根白发使他们看上去更为庄重，充满智慧和魅力，尤其是在年轻女子的眼中，而与此同时，他们枯萎憔悴的妻子不得不拽着他们的手臂，才不至于被自己的影子绊倒。然而几年之后，丈夫的健康便突然一落千丈，身体和灵魂读迅速耻辱地衰老，而那时，妻子们又焕发了第二春，像拉着乞讨的瞎子一样拉着他们的手臂，为了不伤害男性的骄傲，轻声在耳边提醒他们注意脚下的台阶是三级而不是两级、街中间有一个水坑、横躺在人行道上那团模糊的东西是个死了的乞丐，然后，艰难地帮助他们穿过马路，仿佛那是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条河的唯一渡口。

26.至于女人，则只有两个年龄：一是结婚的年龄，一般不超过二十岁；一是永远独身、再也嫁不出去的年龄。而其他女人，那些已婚的、当了母亲的、成为寡妇的、做了祖母的，都属于另外一类，她们不按已经度过的年岁来计算年龄，而是按距离死亡还有多久来计算。（剩下的就全是等死的年龄）

27.阿里萨学会了一件他其实已在无意中多次体验过的事：可以同时爱上几个人，并带着同样的痛苦爱着她们所有人，不背叛其中任何一个。他孤身一人置于码头的人群中，突然发狠似的对自己说：“人心的房间比婊子旅馆里的客房还多。”（其实就是哪个都不爱，所以才能说哪个都爱）

28.“死是不会有滑稽之意的。”他说，又感伤地补了一句：“他别是到了我们这个年纪。”

29.爱情是一种美好的状态，而非达到任何目的的途径，爱情自有其本身的起点和终点。

30.你要永远记住，对于一对恩爱夫妻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定。

31.物品的贪婪使费尔明娜·达萨害怕，它们逐渐侵占着空间，代替了人，把人挤到角落里去生活，直到她把它们放进看不见的地方去。

32.我不相信上帝，我怕上帝。

33.老年常常是在一次无关紧要的摔倒之后开始的，而死神则随着第二次跌倒到来。

34.一个世纪前，人们毁掉了我和这个可怜男人的生活，因为我们太年轻；现在，他们又想在我们身上故技重施，因为我们太老了。

35.他们都认为，爱情到了一定年龄就变得不体面了。

36.我们男人都是偏见的可怜奴隶。

37.的确，正如她先前所说，她身上有一股上了年纪的酸味。……这是人发酵后的气味。

38.在秘密冒险这方面，女人和男人一样：同样的狡诈技俩，同样的心血来潮，同样的没有丝毫愧疚的背叛。

39.他们像一对经历了生活磨炼的老夫老妻，在宁静中超越了幻想的无情嘲弄和醒悟的海市蜃楼：超越了爱情。因为他们已在一起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足以发现无论何时何地，爱情始终都是爱情，只不过距离死亡越近，爱就越浓郁。

40.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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