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一杯暖茶在他面前,说“我请你喝一杯茶,换你一个故事”。
这是在火车站地下大厅的餐厅里。供暖的季节还没有到,餐厅里亮黄的灯光,勾勒出一种虚假的温暖,餐厅玻璃窗上打着现磨咖啡的字样。餐厅的门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也许只是坐坐,然而,虚假的温暖是留不住热气的,比如我眼前的他。
他穿着洗旧磨白的西服外套,几年前的老旧款式。头发应该有几天没有清洗,但是整齐,有水浸过的痕迹,头发里间或有一点白色,断断续续的。里面穿着带鸡心领的不知是马甲还是毛衣。脚下的皮鞋,皮面散出幽幽褐色的光泽,脚掌内侧的斜边已经很薄,只在与地面接触的边际有一点灰白尘土的颜色。他伸手弹了一下鞋边的尘土,尘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摇摇头,看看放在他面前的茶,思寻半晌说,“好吧”。
他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而后又喝了一大口。
“我下午在这里做力工,早上在通道那边卖早点。”他说的时候,下巴向通道的方向扬了扬。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都是人们的背影。
“人多的时候,我家里有4个保姆帮工,留在这里就是因为对这里熟悉。原来好的时候,周围笑嘻嘻的全都是脸。”他苦笑了一下,继续抿一口茶。
“我还欠人家几百万的样子,照现在这个干法,大概还得40年才能还清,说不定到那时我已经死了。”说到死的时候,他脸上的伤疤抖动了一下。“现在欠了钱,反倒怕死了。我第一笔钱是从县里小混混手里抢来的。他们十来个人,我们两个,为了县城市场里石材生意。他们要垄断,我不干。拿刀子跟他们拼了。这是他们给我留下的。“伤疤有5个厘米长,从左侧眉毛的末端一直延伸耳朵边上。
“承包建站的工程的时候,我送了钱。那时候规模大了,见得场面多了,很多事情见怪不怪了。这个时候就出事了。”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跟我一起的那个兄弟现在人已经没了。他家人现在不再理我,我每年给他们汇的钱,送的礼都被退回来。”
半晌,他没有说话。
”他替我顶了罪,在判的时候,他都认了。当年那一刀要不是砍在我脸上,他的脑袋就落地了。我们俩一起搭伴干了这么多年,临了是这么个结果”。
”他认了罪,钱就是他欠下的。行刑前的那天晚上,我们见了面。他什么都没有说,到最后散的时候掉了眼泪。他拍拍我的肩膀,挺了挺胸,说‘走了,堂堂正正的,不管活着还是死了’”,他又咽下一大口茶。
”我找了那些债主,给他们打下欠条。有些现在的情况比我还不如。”他说”又好像年轻的时候,心里有个奔头,这事要是能完成,我估计我也找他去了。“
”现在就是怕死啊……“
又一列货车进站了,他站起身理了理西服外套,把杯里的茶倒进嘴里,喃喃的说了句”怕死啊“。
杯口,还冒着一丝隐隐约约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