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簪记》

妆妆写于2020 . 10 . 6 凌晨三点

夕阳西下。远处的青山层峦叠嶂，隐匿在一片氤氲暮霭中，和背后墨蓝色的天幕连在一起，像是静候着每一个晚行的归人。

几个骑行女子从对面奔驰而来。

高生徐徐策马，他整整衣冠轻挽缰绳在路边停下。

待靠近时，那女子们的马儿也明显停了下来。

再次相逢，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又奇怪的味道，甚是浓郁。再品，好像又似有若无，说不上什么由头。

那夫人稍稍欠身，一双秀眸立刻呈月牙状，透出一湖秋水。虽然透着面纱，高生也知道，她又回了他一个明媚的微笑。

高生心口一震，又是这样一个笑容。

自上次相遇后，这个月牙状的眸子就刻在了心口，这一次，他不想再次错过。

算起来，这个微笑距离上一次已事隔半年。

半年前，阿爹的祖师爷故去，他随其一道进入对面山谷料理后事，他们就是在对面那个最深的山谷里面遇上的。

九十八岁高龄在林子里谋生一辈子的老猎户，也就是教了阿爹全套吃饭本领师傅的师傅，虽打猎为生但因为遵守祖师爷行规从不滥、贪，尤其不打幼崽，并乐善好施，深受乡邻爱戴，方圆百里无人不知。

那天，高生和阿爹协助祖师爷乡人忙完后事，回来时因为迷了路遭遇狼群围攻，在手里火把燃尽准备仓皇逃跑时，突然遇到了一支路过的夜行的商队，这商队所有成员都是女子，她们一支弓弩最终成功击退了狼群，他们才得以保住性命死里逃生回了家。

而这个商队的首领正是花蕊夫人。讲起来，这花蕊夫人还是高生一家的救命恩人。

这一行人虽是商人，却没有丝毫利益之心，更是推脱阿爹馈赠她们的银钱不贪一点人情。对于那些值钱的水貂皮狐狸皮之类，更是一眼不看。高生记得，临别时，花蕊夫人还是一袭面纱，她跨上坐骑，回头拱手而别，送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时隔半年，今日一见，同样的笑容，还是当初那个明媚的女子。

当时有人说，他们在经常遭遇强匪的地方偏偏遭遇狼群，闻所未闻，这一劫，是不是遭了天谴，毕竟祖师爷一生杀生无数，这最后一程，是不是被猎杀的生灵给活人一点警示，毕竟，阿爹和他师傅，师傅的师傅，全出自逝者的衣钵。

阿爹撇撇嘴，嘬住烟袋锅子猛吸一口，吐了一个长长的眼圈道：

“如是天谴，要找，就是找我那个师爷孙镰，他的第一个徒弟，跟我们没有恩怨，要有，也是报恩，这次就是老天相助。”

高生很好奇，追问阿爹为什么天谴要找师爷，而他们家则是报恩，而师爷又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然而此后，有关于师爷孙镰，阿爹再不张口。

而当时那个商队也全是女子，有百十号人，首领正是花蕊夫人。

不用说，一生走夜路颇多见多识广的阿爹对这样一个商队心存疑惑，花蕊夫人说，她们也是迫不得已，碍于女子身份和货物，为避悍匪才特意绕道走夜行走山路的。

考虑到近年边关战事不断，民不聊生，生存不易，官员们上呈的太平盛世下多的是卖儿卖女的人家，阿爹本就见多了江湖人，并没有对花蕊夫人一行多有揣测。

那一次击退狼群，花蕊夫人亲自冲在前面，折断了头上的青簪。

阿爹是个厚道人，待另外打好一副簪子着人送去时，才发现人家根本没有留下地址，方圆百里，也根本寻不到花氏这样的人家。

高生怪阿爹忘了地址，阿爹说也是他自己有意没问。

高生自是更加不解，再追问下，阿爹看着手中花蕊夫人折断的青簪，放在眼前仔细观摩，并拿在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气反问道：

“你觉得我当时问，她就真的愿意让我们找到吗？”

从此高生再不多问。

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半年，又在这里见面了。

这会高生也明白了，刚刚闻到的那股味道，也真是当时阿爹带回来的那只折断青簪上的味道。

当初以及现在，这一行人身上独有的特殊味道。

少许停顿，那花蕊夫人又继续上路，四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紧随前后。

高生紧跟其后，他看清楚了，夫人一袭如缎面的青丝，和头上的罩纱一起垂至腰际，没有额外装饰，头顶也并无簪子。

跟了一会，他发现这行女子一行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高生几欲张口，又觉不妥，满脑子的之乎者也仁义道德，让他踌躇不定。

断断续续，又跟了一段路程，眼看天色已晚，思忖再三，还是策马上前道：

“前方娘子，天色已晚，山中多是豺狼虎豹，此刻前行多有不变，小生乃附近乡人，可否容我带领就近客栈一宿，明日再行不迟？”

女子们面面相觑，随后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于忍俊不禁，直笑得一个个花枝招展，差点人仰马翻。这群人儿，原本就衣着就华美，此刻，玫瑰色的暮光打在她们身上，更是流光溢彩瑰丽无比。高生惊喜地发现，这一个个女子，身着渐变色的桃红粉，胭脂紫，浅湖蓝，鹅黄绿加上花蕊夫人一身素白，就是一幅巧夺天工的色彩构图，再仔细看，每一张面孔，也愈发地活泼艳丽起来，甚是生动。这群衣袂飘飘的妙人，像极了什么，对，深闺醉酒图，他似乎在哪里看过。

虽被笑得面红耳赤，高生并没有离去，还是愣愣的看着，手指比划着。

这是一幅多么绝妙的构图啊！他原本就是一个画师，此刻恨极了手中无笔。

他在构思。早晚，眼前一切都落入他的画框。

很快，那夫人回复常态，并斥责了众人，回高生一个歉意拱手，缓缓而道：

“公子有心了，小女子不胜荣幸，无奈家有老母牵挂，我等一行在此停留多有不变，在此谢过公子——”

那花蕊夫人在马背上拱手谢过。

高生再欲上前，众人加快马步，一转眼，眼看就要追不上了。

终于不能再等，高生也一个快马加鞭一骑绝尘紧随而去。

待十丈之余，他一个鸽子翻身腾空，尔后双足稳稳立于马背，从上衣内翻出一物件超前人喊道：

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江湖路远，来日方长，请娘子接好了！

随着“嗖”的一声响，花蕊夫人回头看来，一支精美的青簪插在头顶的青丝里，不偏不倚，凤头超前稍稍左倾，还带着一纸便签。

看到这只青簪，四位侍女纷纷惊呼。这哪里还是一支简单的青簪，但看那，由几块黄玛瑙堆砌的凤冠黄的甚是耀眼，而凤嘴下三颗绿松石又绿得很是灿烂，到了凤尾，遂由一颗颗水滴大小的翡翠点缀起来，顺势而上又成了孔雀开屏，个个青翠欲滴，更是壮观 它们像一双双好奇又美丽的眼睛，惊讶又懵懂地看着这个神秘莫测的世界，看着眼前的一切，期待一个答案。

花蕊夫人摸了摸头顶，取下了发簪，打开了夹在里面的便笺：

南国有海岛，有名取东方。

生来住仙人，仙女回阆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