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家里有两棵合欢树,一棵在院墙内,一棵在院墙外。两棵树隔着一堵墙,延伸到天空中交错在一起。
小乌龟与小兔子曾爬到墙头上量过,这两棵树相距两米,连成的线段与院墙呈四十五度角相交——小乌龟说是五十度,小兔子说是四十五度,小乌龟说不过小兔子,所以它们的交角就成了四十五度。
小乌龟与小兔子爬在墙头上的时候,小兔子的爷爷拉着风箱似的嗓子呼喊着:“女孩子家家的,爬那么高做什么呦?快下来,下来喽……”
小兔子朝她爷爷吐吐舌头,没再理他。
院墙的角落里蓄着一堆黄沙,斜斜地倚在角落里,像坍塌的金字塔。黄沙上竖着一只铁锹,斜靠在院墙上,小乌龟与小兔子就是顺着黄沙上的铁锹爬到墙头上的。
第一次爬上去的时候,她们小心翼翼,跪在扁平的墙头上一点一点往前挪,不敢往下看。渐渐地,胆子大了些,敢于站在上面直立行走,一直走到院墙中间的两棵大合欢树旁,去摘它那粉色穗状的花;或者是往相反的方向走,爬到小乌龟家的门楼顶端,向路人炫耀。
秋天的时候,她们会拿着个竹筐筐,沿着墙头走到柿子树旁,欢笑着摘树梢的红柿子,然后端着筐筐里的柿子,爬到平整的门廊上,将柿子一颗颗摆在那里,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吃到柿子饼了。
小兔子的爷爷总是瞎操心,每次她们爬上院墙的时候,他总要啰嗦几句,说什么女孩子没有女孩子的样儿。
她们才不管这些呢,照样爬到墙头上,吃晚饭,看夕阳,幻想着将来遇见白马王子的模样。
无论小兔子的爷爷怎样操心,她们从没有收敛过,甚至在墙头上玩起跳绳来。
某一天,夕阳照在合欢树的叶缝里,在墙头上滤出斑驳的光,她们玩累了,顺着院墙角的铁锹爬下来。小乌龟先下的墙头,站在黄沙旁等小兔子,小兔子擒着朵合欢花,笑闹着要插在小乌龟的辫子上。
一个不小心,小兔子下墙头时没有站稳,跌落在黄沙里,顺着坡度滚下去,那铁锹也顺着小兔子滚了下去,锹头敲在小兔子的后脑壳上。
小兔子被敲破了头皮,缝了三针。幸好是在头发里,只剪了几撮头发,等伤势好了,头发又长出了,就看不到她曾经受伤的痕迹了。
小兔子来小乌龟家找她,后脑上打着白色的补丁,平时活跃的细长身形老实了许多。小乌龟的爸爸妈妈原本教育小乌龟说,不要常跟小兔子在一起,她就像个野孩子,会把小乌龟带坏的。
小兔子受伤了之后,他们更是教育小乌龟说:“瞧瞧,一个女孩子皮成那样,幸好磕破的是后脑勺,要是割在脸上,以后可怎么见人呦。”
小兔子来找小乌龟时,她爸妈却又换了一副嘴脸,很是关切她的伤势,给她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小乌龟不明白她爸妈这样的做法是什么意思,她以为她爸妈是换了想法,觉得小兔子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小乌龟与小兔子单独相处时,小乌龟看着小兔子贴在后脑勺上的白色补丁,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药水的味道。她不觉得这伤是丢人的,相反,她觉得这是英勇的标志。
从古至今,凡是英雄,或多或少总是要受些皮肉伤,因为这是他们胜利的勋章。
可惜她爸爸妈妈不允许她受伤,也不允许她做英雄。每次爬墙头的时候,她总要躲着爸妈,若是一不小心被抓到了,她总会说:“是小兔子非要我上去的。”
然后在她爸妈的心目中,小兔子的形象更不好了。小乌龟也常会自责,但相比于愧对良心,她更怕她爸妈。倒不是怕她爸妈打她,而是怕他们说她这也不行那也不好,所以她要表现得像个乖孩子,这在她才是最重要的。
小乌龟用手轻轻触小兔子后脑勺上的白色补丁,小兔子没有反应。小乌龟加重力度又戳了一下,小兔子痛得龇牙咧嘴,怒气冲冲地瞪着小乌龟。小乌龟心知小兔子是不会生气的,看着她傻笑。小兔子手捂着后脑勺,嚷道:“小乌龟你这个坏种,看着纯良无害,内心里闷坏!”
小乌龟一阵委屈,她不明白自己哪儿坏了,坏的明明是小兔子。
小兔子跟她同桌打架,用板凳腿砸破了人家的头,还不允许她同桌告诉老师,说是若是被老师知道了,她会在他放学回家的路上砍死他。
小兔子的同桌是个老实巴交的小男孩,没敢告诉老师,也没敢告诉家里人。他爸妈看着儿子糊在额头上的作业本的纸,还粘着血迹,问他是什么情况。那男生不敢说,他爸妈又揍了他一顿,揍完又心疼地带他去医院包扎了。
第二天,那男生的妈妈找到学校来,跟老师说他儿子被人打了,老师怒气冲冲地问同学们是谁打的,那时同学们都怕被小兔子砍死,所以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个经常犯错误的小个子男生被揪出来,老师冲着小兔子同桌母亲的面踢了小个子男生几脚,并罚他写检讨,这事就这么了结了。
小乌龟觉得小兔子的话伤了她的心,压低声音道:“你滚回家去,不要在我家呆着。”
小兔子指着小乌龟的鼻子:“有种你再说一遍?我警告你小乌龟,别这么跟我说话,我早看透你了,别仗着我对你好你就欺负我。就知道欺负我,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小乌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有……”
“切!”说完,小兔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那以后,她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联系。
小兔子的爷爷见到小乌龟时会问:“怎么最近没见你来找小兔子玩呀?”
小乌龟支支吾吾着说:“没有啊……”
小兔子不像小乌龟,她直接对她爷爷说:“我跟小乌龟吵架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冷战,她们在同一个班级,隔一个座位,同一个巷子,隔一户人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难化解的仇恨。可就是没勇气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就这么一直别扭着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