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

银杏叶下的思念

1

我取出那支随身携带的钢笔,准备吸取墨水。一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一股黑色的墨水从瓶里流出,在桌子上留下一条黑色的小河。我赶紧拿纸去擦,可是总也擦不干净。

在那片黑色的墨迹里,我看到了张诚然的脸,清晰又模糊。我看着看着,两行热泪就涌了出来,滑落我的脸颊,滴在墨迹上。

我手里的这支钢笔,是多年前张诚然送给我的。我随身带着,当做宝贝一般。岁月如流水一般,冲走了青春,热血,甜蜜与痛苦,也冲走了张诚然。但留在我心底的那份记忆,却历久弥新。

我清晰的记得初次见到张诚然的那个下午。操场上,一群学生在踢球,绿茵茵的草地上奔跑着的都是年轻的面孔。我背着书包从操场走过,无意中看到一个染着黄头发,穿着一条破了洞的牛仔裤的男孩。

旁边的同学指了指这个男孩,趴在我耳朵上,告诉我:他叫张诚然,是学校出了名的痞子,以后不要招惹他。

我再度把目光望向他,看他在炽热的阳光下尽情的奔跑追逐。那时我心里想,我这样一个好学生,怎么会和这种人产生交集呢?同学的告诫显然是多此一举的。

只是我不曾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就是和这样一位同学口中的“痞子”结下了深刻的友谊。


2

因为爸妈工作调动的关系,我跟随他们转学到这所高中。那一年,我十七岁,读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怀着对文学梦的一腔热血,我毫不犹豫的选了文科。为此,我妈和我大吵了一架,她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以后做一名工程师,而我显然违背了她的意愿,心里念念不忘的是虚无缥缈的文学梦。

当时高二年级主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分科之后进行了一次测试,按照成绩优劣把班级分为了优质班和普通班。并且进行“一帮一”的所谓先进带动落后的计划。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张诚然竟成了我的帮扶对象。有人暗自窃喜躲过一劫,有人则为我捏了一把汗。

看吧,有时候你越想避开的人,反而是逃也逃不掉。

我和张诚然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至今印象深刻。我原以为他就是那样一个玩世不恭,对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

秋季校园里的银杏树,叶子都变成了金黄色。秋风乍起,吹落一树落叶,堆积满地,是那样的美丽。我抓起一片树叶,对着阳光,想看清楚那有些模糊的纹路。

张诚然对我和对其他人显然是不一样的。他对他的那帮小兄弟们吆五喝六,对老师同学也不放在眼里。但是对我,却多了几分恭敬。我辅导他的时候,他也会安安静静的听,遇到不懂的,还会主动问我,表现出了极大地真诚与耐心。但尽管如此,他的考试成绩依然很烂,他依然在外面打架斗殴,依然抽烟喝酒,依然践行着他眼里的江湖义气。

我不止一次的问过他,为什么喜欢打架,每次他都沉默不语。从此我也不再过问,他有他的生存法则,我有我的独木小道。我想走出这个校门,我们以后的生活应该不会有交集了吧。

日子过的很快,秋天过去了,冬天便到了。银杏树叶掉光了,树枝光秃秃的,偶尔有几只小鸟停留片刻,不一会儿就飞走了。

有一天张诚然从外面走进来,满脸是血,显然是被人围殴了一顿。我大吃一惊,忙问怎么了。张诚然笑笑,说没事,受了点小伤。我说要不要去医院,他挥挥手说没事。

我从座位上起来,拉起他往外走,说还是去包扎一下吧。他顺从的跟在我后面,我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小诊所简单的处理了一下。

在我们回学校的路上,他一把拉住我,说,兄弟,一起去喝点酒吧。

我连忙摇头,我不会喝酒。

他不听不顾的把我拉进一家小饭馆,要了两个小菜,一瓶白酒,不由分说的给我倒了一杯。我看着那满满一杯子白酒,心里充满了深深地恐惧。张诚然笑了,来,兄弟,走一个。他仰起脖子,灌下去半杯。

我颤巍巍的端起那杯白酒,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被呛得不行。张诚然在旁边乐得不行。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白酒,我觉得是那样的难喝,很是不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白酒。后来我见过很多在酒桌上大口喝白酒的人,在饭后吐得稀里糊涂,难受的要命,可还是断不了这样的念想。

几杯酒下肚,张诚然明显话多了起来。

我说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张诚然一愣,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打开了话匣子。

张诚然三岁的时候,母亲就改嫁了,他和父亲相依为命。但是父亲是个酒鬼,每每喝多了回到家,就会拿张诚然出气。从小到大,他没少挨打。

他给我指了指额头上的一道疤痕,说这是他父亲拿家里的花瓶砸的。

我听着张诚然慢慢地讲诉,似乎找到了他为何喜欢打架的答案了。

成长在那样一个单亲家庭里,尤其是父亲的家暴,让张诚然相信唯有拳头才是生存之道。

我想起托尔斯泰那句经典的名句: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也是我在我长大成人以后,一再的反思一个人幼时成长的环境,一个人的原生态家庭会对其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我劝张诚然不要再喝了,他头上还有伤,医生是不让喝酒的。我夺过酒杯,说我们回去吧。

张诚然对着我傻笑,说,行,兄弟,听你的。

我扶着张诚然,一路趔趄的走在校园里。就这样,我和一个“痞子”称兄道弟了。


3

在我生日的那个晚上,张诚然把我叫了出来。他憨笑的递给我一个礼盒,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问他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

他小子坏笑道:因为我是张诚然啊。

我推脱不要,张诚然不高兴了。说,不给哥们面子是吧。他一脸郑重的对我说:“我知道你喜欢写作,我希望你能用这支笔写出更好的文章。”

我的心一下子就被触动了。这个看似桀骜不驯,令人唾弃的“痞子”却有着这样细腻温婉的一面。

我说,谢谢你,我收下了。

张诚然乐了,转身跑开了。

可就在几天后,我正在教室写作业,一个同学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对我说:“张诚然出事了。”

我懵了,问道:“怎么了?”

那同学上气不接下气,说:“他杀人了。”

“什么?”顿时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来。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要去找张诚然,我一路跑出教室,看到校园里都是人。操场附近,停着两辆警车,一辆120,等我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到达警车旁的时候,张诚然已经被警察押上车。我大喊着“张诚然”,可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地上斑斑的血迹,120旁痛哭的妇女,亮着警灯的警车,这一切都在告诉我,张诚然真的出事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着“杀人”两个字,那样的不寒而栗,心惊胆战。

警车开走了,120也开走了,痛哭的妇人也被人拉走了,人群渐渐地散去,操场变得空旷而寂寥,天空阴沉沉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后来我得知,那天中午张诚然在球场上和别的班级的同学一起踢球,因为抢球发生了摩擦,接着互相拉扯,他一把推过去,把其中一个同学推倒了,而那个同学的后脑勺倒在了一个有棱角的墙上,不幸死亡。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我的心一直都是阴郁的,我一方面为死去的同学感到痛惜,一方面担心张诚然的命运。

终于,得到法院了宣判结果。张诚然因过失杀人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是该为张诚然感到高兴还是沮丧。那一年。他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戛然而止,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但也多亏他是十七岁,要是到了十八岁,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判的肯定比这要严重的多。

我去看他,他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问:“你后悔吗?”

他说:“没什么好后悔的,都是命,我认了。”

小小年纪就把这一切归于命运,可是这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吗?我想,如果他的父亲对他好点,如果他不这么喜欢打架斗殴,如果他能……也许命运就不是这样了。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如果?

我说:“兄弟,在里面安心改造吧,有时间再来看你。”

他对我微微一笑,“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别忘了你的文学梦。”

我点点头,转身走了,不争气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一个十七岁的花样少年要在牢狱里待五年,人生最美好的几年就这样子被荒废了。


4

转眼到了高三,我也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去了。为了心中碎碎念的大学,为了那遥远的文学梦,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张诚然,想起他那张清秀的脸庞,想着他在牢狱里的生活。

高考过后,经过漫长的等待,我终于收到了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高兴的是大叫大跳,之前付出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可就在一瞬间,我的心情低落下去。我想到了张诚然,如果没有那次的事件,他应该也会收到一份录取通知书吧。

我去看他,想把这个消息与他分享。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半天,嘴角泛起微笑,说,“兄弟,祝贺你啊,朝你的文学梦又进了一步,只是不能和你喝酒庆祝了。”

我说:“兄弟,你好好的,我等你出来一起喝酒侃大山。”

张诚然始终笑着,但是我依然察觉到了他的落寞。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是不是不该告诉他这个消息。

金秋时节,我去大学报到。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一下子紧紧吸引了我,我忙着参加演讲比赛,参加社团活动,听讲座,看闲书,忙的是不亦乐乎。渐渐地,把张诚然抛在了脑后。

时间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药,也是最有效的药。我们每个人都在时间的长河里涉水前行。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有的风景,看着看着就淡了。但是,一些珍藏我们心底的东西,却一路跟随我们前行。

大学生活很是美好,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是不长久的。几年时光倏忽而过,我也从当初刚入校门青涩的大一新生变成了即将毕业的大四学长。

就在大四上学期的某一天,有个同学告诉我有人找我。我刚走出宿舍,就看到了张诚然。他依旧是染着黄头发,穿着一条破了洞的牛仔裤。脸上依旧挂着那玩世不恭的神情。

我惊愕了半天,张诚然走过来拥抱我。

我这才意识到五年已经过去了,张诚然已经刑满释放了。

我紧紧地抱着张诚然,两行热泪又落了下来。

我们两个大男生就那样在宿舍楼前紧紧拥抱着,不时有同学投来异样的眼光。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人呐,在不知实际情况的时候还是闭上嘴巴比较好。

我带张诚然去喝酒。几年下来,我的酒量也增进不少。

我们面对面坐着,我并未觉得时光有在我们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我们一如当年十七岁的少年,干净而明亮。只是,在过去的那五年,张诚然缺席了我的生活。

我聊我的大学生活,他告诉我监狱里的一些事情。我们虽然都不太懂对方的世界,但依旧聊得火热。我觉得当年十七岁结下的友情会一直延续下去,没有什么能割裂我们。

那一次,我喝的酩酊大醉,张诚然则哭的像个姑娘。我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说,兄弟,有什么委屈就哭出来吧。今天过去,新的生活就开始了。

是的,新生活是要开始了。


5

张诚然来到我读大学的城市找了份工作,而我忙着投简历,找工作。那段时间,我们经常一起吃饭聊天,对于未来,我们充满期待。

后来我想,为什么我们总是会期待未来。因为未来是不可测的,是未知的。我们总是对于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但是我们好像忘了一点,这不可预测的未来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坏的。

我找到了工作,日子一天天步入正轨。我和张诚然的联系断断续续,每次问他过的怎么样,他都说还好还好。

有一次我去到他的出租屋,那是一件地下室,许是见不到阳光的缘故,屋里散发着发霉的气息,衣服扔的到处都是,酒瓶横竖七八的散落在桌子上,地上烟头一地。

我看着凌乱的屋子,忙着收拾。张诚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止住了。说,别收拾了。我看着他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神,知道他过的并不如意。

我说,搬到上面去住吧。

“我在这里住的挺好的。”张诚然说道。

“是不是缺钱了?”我看着张诚然的脸。

他把头低了下去。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卡里有几千块钱。我刚工作不久,也实在没有什么钱。

我说,先拿着花吧。

张诚然显示是气愤了。他大声说着,“我不缺钱,你拿回去吧。”

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令我浑身发冷。

我说:“我们是兄弟,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先拿着花吧。”

他仰起脸,认真的说:“我真的不需要,谢谢你,兄弟。”

我也不再勉强。第一次,我们之间的气氛这样的尴尬和难堪。待了一会,我就离开了。

很久以后,他都没再和我联系。我也忙着参加公司的培训,忽视了和张诚然的联络。

只是不曾想,下一次见面,竟然是如此的痛心疾首。

有一天,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过去一趟。

我匆匆忙忙的赶过去,在那里,见到了张诚然,他被手铐烤着,面无表情,见到我走过来,嘴角微微动了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办案警察告诉我,张诚然涉嫌抢劫杀人被刑拘。

抢劫杀人!

天呢,我的头又大了,恍如十七岁那年的光景。

我愤怒了,大骂张诚然狗改不了吃屎,是个畜生。张诚然也不还口。

我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

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需要钱”,张诚然一脸的固执。

“你需要钱找我啊,为什么要去做犯法的事情呢?”我对着他大喊大叫。因为我隐约觉得,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幸运了。

张诚然怔怔的看着我,一板一眼的说:“我是需要钱,但你是我兄弟。”

“这他妈的什么逻辑?”我声嘶力竭。

“咱们聊点别的吧,那个,你还坚持写作吗?”张诚然把话锋一转。

我怔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我想起这么多年,因忙于琐事,渐渐地把写作这件事给耽搁了。

“很久没写了。”我的语气稍稍的平复了一些。

“你不是要当个作家吗?”张诚然看着我,眼神清澈,这分明是一个孩子啊。

我差点又要落泪了,我无言以对。

“对了,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支钢笔么?我希望你能用它写出好的文章。”他依旧是一脸的真诚。

我刚想说现在谁还用笔写作呢。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我点点头,说:“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写的。”

“那个”,张诚然迟疑了一下,“能写写我吗?”

张诚然大概知道自己这次保不住了,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和我交代后事。我的心里酸楚的不行。

“当然可以,我一定为你写篇文章。”

张诚然狡黠的笑了一下。


6

我回到住的地方,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支被我尘封多年的钢笔。端坐在书桌前,铺开A4纸,落笔写张诚然。写着写着就流泪了,泪珠滴到纸上,弄花了黑字。我揉成一团,丢到垃圾篓,重新写。一个下午,垃圾篓被我扔满了废纸团,我依然写不进去。

我停笔不再写,站起来,拉开窗帘,一缕夕阳的光照洒在我的身上,活着真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可是想到张诚然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夕阳了,我再度陷入了悲恸之中。我蒙上被子,放声大哭,直到再也哭不出来。

很快,传来了张诚然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的消息。我的眼前一黑,几乎要晕了过去。

在张诚然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我见到了他的父亲。一位佝偻着身躯,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脸上刻满皱纹的中年男子。这就是张诚然口中经常酗酒,还有家暴的父亲。

我走向前去,叫了一声叔叔,他表情麻木的应了一声。我看到他双眼有些呆滞,眼窝也深深地陷了进去,许是好久没有休息好的原因。我想即使这个世界上关系再不好的父子,一旦要阴阳两隔,那份心底的悲凉也是止不住的。毕竟,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啊。

人生有四大喜事,也有几大悲事吧。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是一大悲。

我来见张诚然最后一面。

他问我:“给我写好了吗?”

我表示很抱歉,落笔终难成行,他这一小小的遗愿,我竟然也完不成。

“没事,兄弟,你慢慢写,记得到时候烧给我。”

我转过头,不让他看到我的脸。

在张诚然被执行死刑的那一天,我坐火车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尝试着在路上,在他乡,找寻我和张诚然的记忆。

我随身携带着他送给我的钢笔,不断用这支笔记录着有关张诚然的点点滴滴。我答应过他,要为他写一篇文章,我必须帮他完成这个小小的愿望。

一直写写停停,修修改改,前后历经几个月,为张诚然写的文章终于完成。在张诚然一周年祭的那个早上,我抱着一束花,提着一瓶酒,当然,还有那篇为他写就的文章,来到他的墓碑前。

我把花放在墓碑前,把酒打开,洒在地上。然后,盘腿坐在他的面前,一字一顿的读我写给他的文章。

读完之后,我泪流满面。然后我把那篇文章烧掉,希望他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

一阵清风刮来,灰烬漫天飞舞,我知道是他来了,来收那封我写给他的文章。

兄弟,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7

从此以后,我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支钢笔,我一直记得张诚然对我讲过的话。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这是我毕生的追求。

虽然现在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用电脑写作,但这支钢笔一直伴我左右,它一直在激励着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理想。每每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张诚然,那个目光清澈的孩子。

后来我一再反思,张诚然为何会走上抢劫杀人的道路。

首先我认为是家庭成长环境的影响,这一点应该是最根本的原因吧。在那样一个单亲家庭长大,从小缺乏母爱,而父亲还经常打他。人这一生,其实最关键的成长时期也就那么几年,那时养成的习惯,品性将伴随人的一生。中国古话讲“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是有一定道理的。张诚然虽然外表看起来凶狠,残暴,但是我知道他的内心其实非常孤独而脆弱,他是一个非常缺爱的孩子,他是想通过打架斗殴的方式增加自己的存在感,或者是对其父亲殴打自己的一种反抗。

在他十七岁那年,因为过失致人死亡被判五年,我不知道那五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在那样一个花季的年龄,锒铛入狱,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可以说为他整个人生的前景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该在学校读书的年龄进了监狱,每天面对的是一群因各种缘由进局子的人。五年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他该受到了多少影响啊。

等他刑满释放,已经二十二岁。一没有学历,二没有什么技能,三没有可以依靠的背景。社会已经不是他当年所在的那个仅仅是拳头就能打天下的的江湖了。他一定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走上抢劫杀人的道路。

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是有迹可循。

我也反思自己,为何没有多关心他一下。他为何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后来,我想明白了,他这样一个人,是极其看重面子的,向好哥们伸手借钱是他所引以为耻的,他就是拉不下那个所谓的面子。而一个极其看重面子的人,内心往往也是极度自卑的。他自卑的根源与原生态家庭是脱不了干系的。他虽然手底下有一帮所谓的小弟,但他没有什么朋友。他能对我和对其他人不一样,可能是因为我能理解他的无助与孤独,在某种程度上,给了他些许的安慰吧。

我看着桌上那已经干了的墨迹,回过神来,唏嘘不已。又到一年银杏落叶的季节,张诚然也已经离开我三年了。在这三年中,桌上这支钢笔是陪伴我最久的。无论我走到哪里,去往何方,我都随身带着。它给我在黑暗世界里踽踽独行的勇气,给我在追梦的道路上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样一摊墨迹,却是我久久不愿擦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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