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33公里外的一片荒野中,屹立着方圆两座高耸的佛塔,在漫长的岁月中并肩依存千余年。烈日黄沙中,显得圣洁,明净,而梦幻。如此的视觉奇观,令人震撼。圆形佛塔状如烟囱,维吾尔语为莫尔,莫尔佛塔因此得名。就此封存了七百年的汉唐往事,在考古人伸出的探铲下,重归人们的视野。
在西域南道的绿洲中,莫尔寺曾是一片雪白的存在。从汉末至晚唐,四方百姓汇聚于此,顶礼膜拜,以获内心的平静。七百年后,繁荣的莫尔寺在疏勒隐入尘埃。唯有莫尔双塔留存至今。是命运,还是幸运。疏勒城头的月知晓。
走近莫尔寺双塔,塔身密布的黑色孔洞令人心惊,深灰色砖石层层叠叠,斑驳隐裂。那是蛀虫和雨水的千年杰作。似老僧额上的皱纹,和阿拉伯风情的蔓藤缠绕,又似佛陀座下莲瓣的庄严排列。塔身投下的短短影子,匍匐于地。沉默着,收敛着,紧贴大地。
风吹过山峦,塔顶的铜铃,从时间深处传来的叹息,穿透尘世的喧嚣与浮躁,穿透人心深处的尘垢,落在沙上,在浩瀚的黄昏留下辉煌的凭证。直笔的塔尖,指向菩提的终点。
方寸平台的塔顶下,沙丘如凝固的巨浪,一波推着一波,涌向天际。它的旁侧,稀疏的胡杨执着着坚守绿意。塔檐下猎猎飘动的经幡,藏着信念与祝祷,种子般生根于每一寸它愿意停留的土地。无数双赤脚磨出的凹痕石阶,发出朝圣者脚步的回响。那深埋于沙土之下的塔基,吮吸更深处的水脉。
佛塔不言,兀立于沙海与绿洲之间。缄默着,盘踞于消失的莫尔寺最高处。站成一道凛冽的庄严,立在喧嚣之外。仿如巨大朴素的楔子,钉入时间之河。沉默着,诉尽一切。愈向晚暮愈见深沉。佛塔非金玉堆砌的神龛,非仅供凭吊的古迹,它是时间之河冲刷凝结的舍利。
人心的祈祷与迷惘,随时光席卷而去。佛塔,执着着在日月轮转中伫立,以伤痕累累的存在,刻版属于自己的经文。在荒芜与时间中,立起至高的“我”。庄严地俯瞰人世的盛景繁华,聆听悲欢离合,接受虔诚叩拜。无论人心如沸而来,都宽容地回以希望和教诲。这普渡众生的佛心光照着每一个顶礼膜拜的人。无数风霜的手,心连着心,为着一颗普照的佛心,合拢又张开。喧嚣,在人心之外。时间剥落所有浮饰,光耀大地的佛心在人心里供奉。
莫尔佛塔,裹着战火的痕迹,傲立沙漠。脆弱的人心守着佛心,坚定前行。梵音悠远,如风,如沙。日日清扫,夜夜听风。似无波古井,日升月落,在时间里伫立。一如荒漠中开出的红花,不落千年。
岁月蹉跎,袅袅的禅音在天地间飘缈。暮晨钟,隔着夜色,隔着,香火洗礼的虔诚肉身。佛塔庄严的凝视,阻拦不了背后向我们走来的旧梦。那在文明里的层次和色彩,每次都不一样,每次又都一样。
沙漠的风吹过莫尔佛塔飘荡的经幡,吹过艾提尕清真寺的月亮。文明的脉络如藤蔓般纠缠着生长,信仰的根脉,执拗于彼此的划界而活。那份突兀与和谐在苍茫中,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