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点，宾馆厚厚的窗帘遮挡了时间。我只知道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恍惚间觉得过去的事情只是一场梦而已。原谅我这么多年这个坏毛病一直没有改变，心情down掉的时候就想切断与所有人的联系，不管哪怕有人找我找得发狂最后彻底放弃以我已经升天作为结论告终。其实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自己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终于不用再勉强自己去笑去应和，也不必再受任何人的干扰，我很自私地享受着这种世界与我无关的感觉。我坐起来，头有点晕眩，肚子的叫声提醒我，我饿了。

这是南京的一个角落，是我除了学校最陌生也是最熟悉的地方。我喜欢在这条巷子闲晃，看着一群陌生的南京人在各个铺子前停留然后离开，看着母亲带着刚放学的孩子回家，看着一对农村的夫妇在路边的大卡车上叫卖10块钱3个包甜的菠萝，看着那个乞讨的老人家坐在路边，对着一个破缸子从白天坐到黑夜。这是最平凡简单的生活，有喜有悲。我可以在这里慢慢走很久，想象着他们的生活，也想象着自己的。但我对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人家都说，每一个牛逼哄哄的人生背后都有一段傻逼兮兮的曾经，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我只看到了自己傻逼兮兮的曾经，说好的牛逼哄哄的人生呢？

想不出来，思路很混乱，下意识地去买奶茶，一定是布丁奶茶。我知道这相当于是基本款，每个奶茶店都会有，懒得再去看什么刚推出的新品种。突然想到初中的时候买一块五一根的圆珠笔还要详细地比较一下粉的还是蓝的更好看，觉得那时候真是幼稚得可爱。其实也是因为有更大的事情值得纠结，所以已经懒得去纠结这些不重要的细节，但这可能也是一种成长，因为现在觉得不重要的东西曾经也把它看得那么重要过。

“奶茶要打开吗？”店员的话把我从自己的世界里拔出来。

“嗯，谢谢。”

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个很普通的大学生，过着很普通的生活，经历着作为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但常常幻想着自己会有那么一丢丢的与众不同，幻想着将来自己或许能过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生。可是现实总是很骨感的，在被生活好好教育了一通之后，我怀着上坟一般的心情又来到这儿，韬光养晦，当然说穿了就是，逃避。

【他】

真没想到能在这儿再见到他，这世界真是可大可小。几年没见，他变了好多。但可能他就没变过，因为他一直就是这么随性不羁的一个人。高中毕业以后，我就跟他失去了联系，后来知道他没上大学，至于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显然他也很惊讶，因为我也不再是高中那个留着学生头穿着规矩校服的小姑娘了，这几年多少还是让我向女人的方向进化了一点。

见面的一瞬间还是像做梦一样，“怎么是你？”

他冲我羞涩地一笑，暴露了他内心的腼腆，果然人最根本的性格是不会变的。“我也很诧异，我来南京有事的，知道你在这里上学，本想找你，没想到竟然碰到了。”

果然同学的交情就是不一样，最初的陌生和尴尬很快一扫而光，我们瞬间就找到了很多共同话题。从学生时代的趣事聊到这几年各自的经历又聊到今后各自的打算。我才知道，原来他后来出国了，也谈了几个女朋友，现在正好没什么事就回国呆着，毕业之后应该也会回国工作。

“你怎么会到南京上学的？”

这让我想起中学时代那会儿我心底里隐藏的一种所谓的江南水乡情结，从电视剧里，从书本上，从一个个美丽的传说中，我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家家有水户户有花，门前小舟轻轻摇曳的唯美画卷，幻想着自己可以抱着书穿着一袭长裙漫步在大学古朴而清秀的林荫道上，宁静而悠然。一个人或许只有在十几岁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式决定自己的人生。

但是，现实是南京算不上江南水乡，我待了三年的校区是个新校区，楼房设备都非常豪华而且现代化，树也没怎么长高，不足以成荫，也没有什么悠闲的漫步，每天早上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擦今天又要迟到了”，然后急吼吼地穿衣洗漱，对麻利一点的舍友吼一声“老师点名的话就说我在路上！”胡乱抓起一本参考书，路过超市的时候随便买个面包，然后暴走向教室，就像急着去投胎一样。

“书里不会有真正的人生，就是有，也是别人的。”他大笑之后，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他这几年经历地比我丰富地多，视野比我开阔，但他突然说这句话还是让我心里一颤。

我知道在这个年纪就谈人生未免太早了一点，因为我们真正意义上的人生根本还没有开始，对于一个你从未去了解和接触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评论它。我只能说，这几年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赤裸裸、未经矫饰的生活。从小到大，我的确看了不少书，有些是感兴趣的有些是被逼的。我曾经以为读了这些书，我就能身临其境般体会作者的所思所悟，就能在困境面前像他们一样举重若轻。那时候写作文经常掉书袋，引用一下苏东坡、辛弃疾之类，写一些貌似看破红尘又昂扬向上的句子，仿佛自己也真的可以在兵临城下的时候泰然自若地弹一曲古琴，那么有大将之风。但这都是在顺境，人在没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总是能特想得开，还能安慰安慰倒霉的别人，可是一旦摊上事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什么苏东坡辛弃疾的精神早就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到只想驾鹤西归，追随他们而去。

聊着聊着总会聊到感情问题，这好像是个绕不过去也聊不完的话题。他好像过得比我精彩，国外的教育总是自由而且开放的，还有机会过起同居的小日子。“我不喜欢清纯少女，”他像在自言自语，“尤其是那些抱着时尚杂志，自诩小资或者追随小资的少女们，居然相信诸如网站CEO和广告公司总监的婚外情故事，并且坚信这就是她们日后的人生，怀着一种可怕的共鸣用‘疼痛’‘宿命’这些原本美丽的汉语词汇形容这些男娼女盗，追悼一场‘无能为力’的爱情。”他说，谁能相信能做到这种高管的人是简单的角色，在被现实的各种逢场作戏和外来的压力折磨地差不多了以后，还有几个人能剩下单纯而决绝的感情？“连这种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女人没有质感，做出来的爱也一样。”要是在过去，我肯定一口老血喷到他脸上，现在只能低头笑而不语，想象着和他同居的女人到底多么有“质感”。

突然想起来小说里的一句话，说一个人不可能在25岁的时候还忘不了15岁那年的情人，除非他这十年从来没有进化过。事实证明，我的确是从来没有进化过。倒不完全是因为什么人，我说的是我的感情观，和15岁那年无异。经常傻瓜一样地想，有男朋友的感觉真棒，你哭了有人能逗你笑，你寂寞了有人能陪你聊天，你出门有人帮你拎包，你生气的时候有个地方能让你暂时平静下来，以为恋爱就像甜蜜的糖果盒，随手抓一把就是满满的缤纷绚烂。但是，我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就是我忘了我随时都可能失去他，我们对彼此都不是唯一的。我们潜意识里对对方都有一个底线，一旦越界就不会再忍让，只是这个底线的深浅取决于喜欢的程度。其实我的任性早已经突破了对方的临界点，可是我自己浑然不知，还沉醉在牵挂中。牵挂一个人可以是一件好事，它让你对周围的世界都能够温柔以待，但它也可以是一件坏事，它会让你变成一个安静、依赖、满足、认命且甘于现状的20几岁的女人，在一个本该奋斗的年纪。爱情本该是相互取暖，可是直到有一天——来，亲爱的，把信用卡插进来，密码是你的生日，看看你已经透支了我多少热情？

暮色一点点褪去，窗外已经亮起了第一束阳光，不知不觉我们聊了一个通宵。喝下最后一口酒，我知道我们还有各自的路要走。

【她】

送走了老同学，我回到住的地方，一夜没睡也觉得精神好得很，打开EXO的歌来听。人可能就是这样，得学会给自己找乐子，这跟坚强不坚强乐观不乐观没什么关系，只是人的一种本能。“中你甜蜜的毒，变成我活下去的期待…”Tao强劲的rap。舍友都说我这么大了基本还停留在中学生的审美水平，这一点我倒是承认。其实我主要是喜欢EXO给人的那种充满活力的感觉，尤其是Kris强大的气场，与欧美男人的那种粗犷的男人味不同，他还有些许的温柔和腼腆的感觉在，范儿起得不温不火，正好。

电话响了。她约我去逛逛。我说好。过了几天鼹鼠的日子，是该出去见见太阳了。

她高中跟我一个班的，后来去了外地高考，再后来跟我成了大学同学。她现在过得非常小资，有个80后的男友，这个人主要是心态极好，有时候还叫我去她宿舍冲咖啡给我喝。

她最喜欢研究各种包包，走在路上能一眼看出那些白富美背的包包的牌子和大概的价位，而且还能判断真货和高仿的不同。惊呆。

我说背个一万的包和背个一千的包有什么区别吗，不一样装东西，而且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啊。

她说你自己的感觉不一样，好的包档次和质感就在那里了，那些名牌的新款的包包就是她的追求。

“那你要怎么得到它们？”

“凭我们自己今后找个工作赚的钱还不一定养得活自己，哪里有钱买这些名牌包，我早就发现真爱难求，不如找个有钱的男人，各玩各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好吧，我不能用是否高尚来评价它，只能说人各有志。但又有一点点的担心，会不会生活早晚有一天让我屈从于物质，去攀比你有我没有的奢侈品，再也不去因为气场和感觉喜欢一个人哪怕是偶像，而是从投资成本和投资报酬率的角度去计量一份感情，然后把我变成我曾经不喜欢的样子。

不过最起码她很明确自己的选择，我跟她的不同就在于我也会选择，但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承担选择背后的一切后果。我知道自己有害怕的东西，不是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不是一个人走夜路，也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或者什么，我害怕的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因为它们比我强大，比我有生命力。我知道在我的身体里住着一头小狮子，是与我外在的性格截然相反的存在，它代表着骄傲、欲望、野心、控制欲和冷漠，我只能姑且这么形容它。这头小狮子每时每刻都在我身体里活跃，给我的每一个细胞注入新鲜的氧气，让我即使再崩溃都能在哭过之后重新充满战斗力。狮子本是从不会低头的，是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软肋，是无数的情歌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字，是因为见得太多而早已对它麻木的一个字，是一个简单的单元音，爱。因为爱而太在乎，太害怕失去，这头小狮子开始变得骚动而不知所措，它冲出我的掌控的那一刻，终于伤到了别人，也让我体会到了深深的挫败感。我害怕的就是这种难以驾驭的挫败感，而它们的起点往往就是我的太在乎。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那么喜欢一样东西时候反而会刻意躲避它，就像我喜欢Kris，但常常会故意不去看他的综艺或访谈，因为我潜意识里知道，一旦我太在乎它，我就无法控制那个作为我的精神支撑的小狮子，它一旦挣脱，就是我失去理智的开始。

其实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知道怎样去得到它。只不过说出来的时候总会显得非常矫情和做作，对于那些物质的东西，我知道我早晚都会有，如果把它们当做一种追求的话，未免也太没挑战性了一点。我想要的是一个谦和的心态，在一些生活的经历之后，能够驾驭自己内心的欲望，能够以一个谦卑和敬畏的心境、温柔的眼睛看待自己和他人，不再强调自己有多么失败或者委屈，不再用凌厉的语言中伤别人，而是能在这个心态下轻松的生活。如果非要物质化的话，我希望这辈子能在城市中心的高楼上买一套顶层或者靠近顶层的房子，在深夜的时候上可仰望浓重夜色中的星空，下可俯瞰城市瑰丽的夜景，感受人在世界中其实是多么渺小的存在，能让我永远都记得学会谦卑和爱他人。

南京城市中心的夜景灯火璀璨，喧闹的人群中偶尔会有几个追求艺术的街头艺人抱着吉他唱着汪峰的歌。人生我还没有开始真正经历，但我想它应该是一个非常具有包容性的东西，你很难把它过得无比辉煌，但与之相对的，它也很难被彻底摧毁。其实无论是什么样的选择，什么样的观念，只要每天能够向自己的追求走近一点点，都是开心的，而这才应该是心里成为支柱的东西。

夜已深，跟她道别，这两天思绪好重，应该又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后记】

从日记写成了“年记”，真的是越来越懒了。在毕业季，总觉得要写点什么东西“致敬”或者“缅怀”一下大学的生活。这篇日志在脑海里面酝酿了好久，借鉴了一点笛安的东西，里面的部分细节也是虚构的，主要是想找一个线索串联起自己凌乱的思路。在南京大学的四年，有很多美好的记忆，也觉得自己有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别的不说，就说现在看前三年的日志就觉得相当脑残。三个多月之后，我应该会去另一个国家，开始另一种真正独立的生活。我知道到大学结束为止，我安逸的、单纯的、简单的生活也随之告终，这样的生活暂且称它为天堂吧。之后的日子，我才真的要双脚踩到地面上，一步一步地去走自己的路。在这条路上，陪你同行的人会慢慢增加，又会慢慢减少，但不管怎样，希望自己能常回头看看，不要忘记了最开始的地方。

告别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