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讯,以三十万千米每秒的速度从一千公里以外传来,我从怀疑到相信,用了五分钟,他确乎是死了,一个平凡普通的老汉突然驾鹤西去。
二十多年前认识这个老汉,那时候他还是个年轻力壮的兽医和管客师(俗称,相当于办酒席时的司仪),做过不少好事,积过不少德,但他还是普通得像一粒尘土,生或是死无足轻重;像一片树叶,活着的时候轻飘飘的,死去了也没有多么壮烈。贫穷、淳朴、市侩、滑稽、功德,从现在起都被他悄悄带走了。当然也没人追究,除了一个继子和两个继女,他后继无人,老婆十年前就疯了,弟弟是个老光棍,他的家族到此结束。
老汉六十多岁,弯腰驼背,脸颊枯瘦,双眼凹陷,皮肤蜡黄,乌黑细软的头发剪的很短,紧贴在头皮上几乎都盖不住头顶的三道伤疤,伤疤是他的疯老婆用菜刀砍下的。那一年,老汉大寿,继儿继女还有外孙来了一大堆,吃完饭临出门的时候,他的疯老婆从厨房拿出菜刀,在他头顶连劈三刀,老汉命大,菜刀并没有劈进头盖骨,住了三天医院,又背着刀、牵着牛上了山。
他是村子里最平凡普通的农民,一亩三分地、两头猪、一头牛,还有头顶的瓦片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如今他一样都没有带走。老汉是出了名的命硬,年轻的时候扛过枪、打过仗,在死人堆里爬过,但是没有文化,退伍之后回家当了农民。五十七岁一场大病,到阎王殿转了一圈;前年房子被烧了,半夜差点被大火烧焦,坏了一条胳膊;去年又摔进了房后边的大水井,被放牛的王麻子救活了,收了王麻子当徒弟,教他医牛治马、管客操持。
去年年底村主任的侄子出了车祸,右腿骨折,村主任取消了他的低保资格给了自己的侄子,老汉就再也没有消停过,从村委会到乡政府,从乡政府到市民政,每个人都尊重他,给他和蔼的微笑,他们都给老汉指过路,老汉在他们指的迷宫里绕了半年。五分钟前,这个老人离开了大地,一刻也没停留,因为他再也用不着吃低保了。
老汉死后,村里不想让他占太多土地,坟就埋在宅子边上的一个石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