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西窗前,寒梅着花未?
闲暇了,一定要回趟家。
到祖先的集聚区去探访自己彻底的归宿。在爷爷奶奶坟前告诉自己经年的苦楚并怀念之情。我大都在年前回去上坟拜祖,喜欢走路去坟地。在天高气爽的晴晨,那一径白杨叶铺满坡的凹凸小路,踏出沙沙的节奏。听一路雀语,怀一腔虔诚,恭敬地向着深林中的那一片坡地走去。林梢上的新雪融化在眼中晶莹了山野,偶尔的落叶飘摇在身前蹁跹了脚步。那一片排列有序的土堆就是先人们在天堂或地狱的家。它们那样儿的安谧,静静地守候一方归土,默默地等待一个个子孙来这里永远驻足。叱咤风云、名动州府、风流倜傥、锦衣玉食……都深埋入土了。日落星沉、寒来暑往、花香鸟语对这坯坯黄土还有意义?我不入土,当不知地下感受。但那一群长幼尊卑有序的排列每每都震撼到我,我来自这个群也终要归于他们。我属于这里。坟茔不语,这里的灵魂真得如我眼中一静默沉寂么?可是,那丛杨树间隙出现的一簇火红的灯盏样的红叶是怎么回事?它在轻轻地摇动着热烈,不与这儿的肃穆时空和谐。觉得似乎那是先人的魂灵在向这界尝试探寻的触角。如是,那另界该是开心快乐的,要不怎么是红色!
闲暇了,一定要回趟家。
到老屋的旧址抚着新的杨树或槐树,怀想儿时倚窗独思,沉醉地听悠长、深沉、极富穿透力的雷琴声。当我手触上皲裂时,那幽咽泣诉的声儿一定能穿越回来丝丝不损地直钻入心肺,融入了血脉,催人下泪。
村东南的那丛老树旁应该有新柳林吧。该繁密着,油绿着,风华正茂的样儿,在风中起伏摇摆着。其间藏了漂亮的、无知的、天真的、淘气的七八岁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带着柳笠拔长草,捉迷藏。那赤裸纯粹的快乐喊笑声永远夹杂在柳条中,千万次地飘摇在离家的人梦里,陪他们在异乡走过了一个个苍白干涸的日子。
闲暇了,一定要回趟家。
在大姨家的炕头睡个大大的懒觉。直到听公鸡鸣遍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阳光直射了场院的禾垛,我再起来。不洗脸,不涮牙,扁踩了鞋,伸着懒腰走出屋,站在畦间,眯了眼去饱嗅那和煦光芒中所有的草木秋香。深深地吸了,不吐,让那香儿穿肠入腹。那清新、浓郁的香呵,在五腑中涤荡,胸中的块垒冰消雪融,躯壳被掏空般地轻松。再吸,又吸。一直吸到饱。睫间簇簇金黄与足下勃勃的淡蓝浅紫便彻底圆了游子的一个归梦。
夜深了,我才不急着回。我要仰看真正蓝天中真正灿烂的繁星:银河、三星、北斗……让她们教我的眼重新学会说话;我还要凝神谛听所有虫豸充斥天地却不喧哗的鸣奏,把耳的功能开启至最大:仿佛天边叶背上无名的小虫的唧唧细语也清晰可辨。这时刻,这片天地间我就是虫,虫就是我呀。
闲暇了,一定要回趟家。
但愿家中依然有替我们痴守南梁老坑柳林的童年玩伴。他会是个什么样儿呢:老扁成了七爷么?国军必须像极了村会计。成利一定传承了五叔的狡黠……当我见了他,一定用乡翁的顽皮戏弄他,笑他眯实了混沌的眼搜肠刮肚地翻查三十年前的样子。直到他傻呵呵地摇头道歉,我才实实地在他肩上砸上一拳,告诉他我是谁。然后他一定错愕的睁圆了眼,逐渐激动的脸发涨得黝黑,呢喃着:你,竟然,也胖了。然后我们俩会双双地眼含了热泪紧紧相拥在一起。我想你哪,伙计。
酽酽的茶味,温温的酒香氤氲出浓浓的怀旧气氛。他说羡慕过我的蓝书本儿,我笑话他就会扔土坷垃。叹息的年轮密集地簌簌着漾开,窗前老槐也咿呀的应和我们细腻悠长的感喟。桌上,温润平和的絮絮如书,诱出了星月,她们在屋檐下静静地听得入迷。三十年的感动呵,听得那外乡来了三十年的大姑娘脸上又飞出红晕,那粗糙的手又无限温情地扯上了伙计的衣袖呢。
闲暇了,一定要回趟家。
亲戚又捎来打瓜。打瓜青黝黝圆溜溜的样儿,虽然不够漂亮。但在我眼中却是最美。那是家里的特产,有亲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