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会梦见这个女孩,她喊我丹妮。
喂,亲爱的丹妮,明早机场,不见不散,记得要穿我最心爱的牛仔裤格子衫,等着我第一时间给你个跨国的拥抱。算算时日,已两年有余,我是说从这时至今。是蓝裤白衫,电话那头不间断的信号干扰,“丹妮,我要登机了,亲爱的丹妮,期待你做个好梦。”我近乎疯狂的迷恋做梦,这点和她类似,哪怕仅是午睡片刻,也无碍。
那些树早开始掉叶子,像她的头发一样。
快立秋了。一片叶子刚巧经风卷来,缀满天蓝色。这个难以辨别年龄的女孩正坐在离我不远的长椅上,伸直手,试图唤我过去。从面容来推断,还似十几岁般稚嫩,头顶却稀稀疏疏。
丹妮,你回来了,她说着,努力将颤抖的手指移到身前厚厚的书上,想借力站起来,不料膝上的书又掉了,纸页间滑出同我此刻握着的相似的叶子,只是边缘略有裁剪过的痕迹。她似乎被自己这番动静惊扰到,不敢再有新动作。我拾起散落周遭的几本书,那本躺在脚边的正是顺着膝盖最后落地的。丹妮,我叨念道,稍显惊讶。没错,白皮红字,如此显眼。看起来她确是位小有名气的作家,而我却未曾耳闻。
亲爱的丹妮,快看这些书,它们可全是你的宝贝呢。她如此开怀,开始将怀里和手旁的书依次进行展示,不亦乐乎。它们集体身着齐整的白衣,恍若阅兵仪式。你还是不肯回家,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宁愿躲在外边随便什么地方,哪怕是脏乎乎的小旅馆。恰此时,楼顶的钟声隐约传来,那座红房子总在定时告诫着懒惰的游人光阴难买。“我猜你定是不想见到他,才会消失这么久。”她瞥了眼我腕上的表,随即说,我想我大约该走了,老传统了,听钟声回家,爸爸定的规矩。你知道的,他总有定不完的规矩。
我同她步行到车站,许是因着莫名的熟悉感,眼见列车进站,却并未打算做些提示,幸好她亦如此。晚点回去没关系吗?我提及她口中的家规,尽管是在列车出站后。
她扬起红润的脸,原本稀疏的头发经风吹过,反而紧凑起来。“丹妮,你还是老样子,爸爸其实并非如你所形容的严谨的像一部宪法,他只是长年累月积成了习惯。”话音未落,四面人流瞬时间拥挤而来。“真该死,平日要每隔五辆九路才会再露面的,今天倒真勤快。”抱怨声中,她赶忙挤进厚重的人墙,奋力的偏头喊道:“今晚老地方,你一定还记得十字路口的酒吧,被办公楼挡住,有希腊风情的那家。”出口的喊声已有一半被挡在墙里。恍惚转眼间,原本熙攘的站台又静如午夜末班的地铁。我穿梭在人海,只觉得生活如戏。
稍晚些,待街灯亮过片刻,我如约而至时,酒吧已沸腾。看起来样貌斯文的男生站在旋转门边,冲我腼腆一笑,动作略显僵硬,想必是新手。我记起前几日张贴在海报底端的招聘通知。他带我到靠近吧台的圆桌,即刻又混进圈子不见了踪影。炫目的灯光笼罩着激情似火的男女,恰如脱缰的野马。人群中最显眼的莫过于白发女郎,花白的卷发里染了几缕蓝,是希腊圆顶屋的风格,与这家店的装潢相得益彰。
丹妮,你来了,熟悉的嗓音,女郎转过脸,这次的脸颊是酒后常有的红润。欢迎回归,她端起酒杯,语态轻盈,并做了个干杯的手势,将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芬妮,别只顾着喝,怎么又来个丹妮,你到底弄来多少号。近旁的红头发瘦高个儿,托住险些跌倒的她,那种说话口吻更像在谈论分类垃圾。
什么多少号,不许你侮辱丹妮,我的丹妮只能是唯一。她用力甩开那双细长的手,上下翻弄,终于在外衣内侧的小兜里掏出一张褶皱的相片,递了过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丹妮。相片上蓝牛仔白衬衫的女孩透着忧郁,即使面对镜头,也无半分笑意,与我并不像。“丹妮最钟情希腊,就连服饰也要仿效。她用第一个月挣的工资买了新表,白色的表盘周边围着蓝圈,她说蓝白色代表海洋孕育的希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