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风云——纪实故事(第四回)

老爷庙关公显圣 毡房沟弟兄建庄

第二天清晨起来,用过早餐,李家弟兄和史家父子就起身赶着这二十头牛向后山出发。添了这一匹马两头驴,史家父子也有了骑乘,心下十分欢喜。出城沿扎达盖河北上,一路上过公主府、一间房、坝口子、班定营、焦赞坟,顺着古白道,五个人有说有笑,前引后赶,走一会儿,遇到好草坡就让牛马吃一会儿草,他们也坐在一旁休息一会儿。

耀金读的书多,就给众人讲起白道的历史。这里不仅有蒙恬戍边、木兰从军的传说,北魏还在白道上修过行宫,据说遗迹尚存。北齐文宣帝高洋在这白道上追击茹茹,大胜而还。唐朝大将李靖、李勣(即徐世绩,小说评书中徐茂公的原型)也在这里大破突厥……本朝康熙爷亲征噶尔丹时也曾到过这里。耀金讲得有声有色,鲜玲和怀明听得如醉如痴。

不知不觉,日已过午,阳婆开始偏西。五个人赶着这20头牛,遇到络绎不绝的商旅驼队时,牛群怎么也不听吆喝,不由混乱起来,驼队和牛群混杂,双方搅在一起,倔强的牛群不给驼队让道,耀金还被愤怒的骆驼喷了一头一脸;遇上脾气不好的驼倌就喃喃讷讷地低声咒骂他们几个男女老少“山西侉子前山买牛上后山,好比海边去卖鱼”,“二八雾气愣东西,心上带点不机密”。耀斗、耀金见山路难行,被人咒骂,心里不由紧张担心起来。就这样,本来先前有说有笑,轻松愉快的上后山之路,以及今后的道路和生活,也蒙上了一层迷雾和阴影。

蜈蚣坝南坡的旅蒙商驼队(袁复礼旧藏)

就这样,这一天只走了二十来里,眼看着是翻不过大青山了,无奈只好早早在段家窑住下了。

第二天,耀斗耀金和史家三口起了个大早,洗漱后喝了点炒面糊糊,吃了点干粮后,就用昨天晚上在段家窑杂货店买的绳子把每10头牛栓成一链,就出发了。还是一路登高,只是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照例一路驼铃叮咚,北上、南下的一链又一链的驼队络绎不绝。好一派白道景象,有诗为证:

青山东西两无边,沟深壑迷起狼烟。

崎岖险道惊骡马,叮咚驼铃绕峦间。

黑山巍巍峰间挤,白道弯弯腰中缠。

足蹬黄河九曲湾,口含沃野土默川。

离坝顶不远的时候,前方不知道什么原因走不了了,艰险狭窄又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驼队堵了差不多有2里长。五个人靠山根约束好这两队牛群,百无聊赖中等待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到中午时分堵着的队伍才开始缓慢移动。天气炎热,再加上心里着急,五个人都是满头大汗。好在终于走开了,众人心里也松懈了些。

快到坝顶的时候,西北天空慢慢阴上来一片比锅底还黑的云彩,由于山顶气压低,众人都感觉心里憋闷,耳朵有些鼓胀,看来一场大雨要来了。

蜈蚣坝隘口(袁复礼旧藏)

过了坝顶不远,众人看见路旁有一个三十出头的人灰头土脸,圪蹴在路边不出声地哭泣,脚边放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细长毛口袋,一头老黄牛站在他跟前,路边几十丈深的山沟里一辆花轱辘大车摔了个七零八碎。

耀斗耀金就停下来询问这个人出了什么事。这个人哭着说他是川底毛脑亥人,用牛车拉了些瓜果菜蔬上后山“打换”(以物易物)了一毛口袋莜麦。谁知道返回来快上坝顶的时候车轴断了,怎么也修不好。就这样坏了的车在最紧要的地方堵住了南来北往的商旅,急了眼的商旅中有人上来就要把他的牛车推到山沟里,他护着不让,结果被人打了一顿。那些人把牛卸下,把一毛口袋莜麦扔到了路边,给他扔下一吊多制钱,把坏了的牛车推进了沟里。

耀斗耀金和史喜珠老汉等一路从山西跋涉而来,虽说也走过了不少比大青山还高大险峻的大山,经历了一些风雨患难,但这样艰险的道路还是第一次遇上。耀斗耀金心性善良,安慰了这个人一番,从褡裢中取出一吊铜钱给了他,让他趁大雨还没下起来用牛驮着莜麦赶快走,要不莜麦被雨淋了就损失更大了。

那个人哭着要给弟兄俩人下跪磕头,弟兄两个慌忙扶起他。双方互道保重就此别过。走了不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人脖颈往下流。耀斗他们几个人不知所措,只好冒着风雨继续前行。忽然鲜玲大声嚷道:“前面有高房大院,咱们进去避避雨吧”。一行人赶着牛来到近前,原来是一座庙宇。庙门敞开,两侧书写楹联,上联是:义从汉室三分鼎,下联是:志在春秋一部书。众人来不及细看,把牛赶入庙中,关好庙门,取下行装,步入大殿,五个人已经完全湿透,狼狈不堪。仔细观赏这座庙宇,但只见:

青山坝顶起轩昂,关帝威武坐殿堂。

蚕眉凤目扬浩气,美髯赤脸放神光。

生前英武过五关,逝后德高佑四方。

忠义千秋汉寿侯,英武圣人关云长。

这俨然是一座老爷庙。中间关羽塑像手握一本《春秋》,脸膛赤红,美髯飘飘,端坐在一把椅子上,左边站着关平英俊潇洒,白衣白甲,右边周仓怒目圆睁,威风凛凛。门口的兵器架上横放着青龙偃月刀,看上去有百八十斤。供桌香炉内积满香灰,也不见有什么供品。众人走至殿后见一灶台,尚存余温。灶前堆放着不少烧柴。众人听着外面的哗哗雨声,烧了些开水,吃了几口从归化城买的干粮,顺便烘晾衣服。

蜈蚣坝旁的老爷庙(袁复礼旧藏)

正在这时,从殿外闯进七八个彪形大汉,有的手里提刀,有的扛着大斧子,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子大声嚷道:“弟兄们,今天运气不错,咱在庙里住,财神上了路;咱把庙门开,财神请进来。快把他们的褡裢拿来,里面肯定金银不少。”说着就冲到面前开始抢夺。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看到鲜玲,不怀好意地笑着道:“哈哈哈,还有一个小妞,还挺水灵,咱们今天是人财两得,还有满院的牛。”鲜玲吓得直往史喜珠身后躲。

李耀金和史怀明尚未成年,史喜珠也老迈体衰,早就吓作一团。

此时,只见李耀斗飞起一脚,把络腮胡子踢得倒退了两步,大喊一声:“光天化日,关老爷面前,还敢欺男霸女抢劫?老子和你们拼了!”

耀斗虽然说在崞县学过一些拳脚,体格也很健壮,虽年轻气盛,但赤手空拳,怎能斗过这群提刀抡斧的悍勇盗贼?双方打斗了没几下,这些土匪就把耀斗逼到墙角,把放在灶旁的褡裢抢到手,尖嘴猴腮的家伙抱起鲜玲一起向殿外走去。耀斗见状,怒目圆睁,冲出重围,一个猛虎扑食,双拳就向尖嘴猴头顶砸下。谁料这尖嘴猴身手敏捷,躲过了这一招,反手用刀刺向耀斗面门,耀斗侧身躲闪,刀尖刺向肩头,捅了个血窟窿。

正在危急关头,耀金想起五峰山慧宁真人的嘱咐,从怀中掏出玉佩,上下摇动,忽见一道闪电掠过,外边雷声炸响,天摇地动,堂上的几尊神像好似活了一样,眨巴着眼睛,嘴巴也似乎一张一合。只见李耀斗大步跨到门口的兵器架前,单手提起青龙偃月刀,居然在空中轻松地舞了几个了背花,然后用左手摸了一下肩头伤口,把一掬鲜血涂在脸上,仰首怒喝:“我乃关云长是也,在此驻守蜈蚣坝,保护过往客商。你们几个贼匪,欺害良民,抢夺财物,罪恶滔天,还不滚出神殿?”这些土匪见耀斗挥舞百十斤的大刀居然能得心应手,不禁大惊失色。不由自主,齐刷刷跪倒在地,磕头似捣蒜一般,丢下抢夺的财物,然后蜷缩起身子,象皮球一样滚下大殿的台阶,在泥水和牛粪中来回滚了几圈,象几个巨大的蜗牛一样滚出庙门,不知去向。

耀斗把刀放在兵器架上后,也突然摔倒在殿内。鲜玲两眼泪如泉涌,颤抖地撕碎她的衬衣给他包扎好肩头伤口后,耀斗半晌后微微睁开眼睛,逐渐苏醒过来。众人和他讲刚才的惊险一幕,他居然对关圣附体之事一无所知。

此时,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原来他就是这老爷庙的道长,说他是川底土旗人氏,自幼出家。今天下午那几个土匪来到庙中,向他索要钱粮,他拿不出来,就被暴打一顿。耀金他们赶牛进庙时,这几个土匪正在厢房中抽大烟,并未发觉。雨势小了一点儿之后,发现庙中的牛群,商量了一会儿才来大殿抢夺。

道长又说,这座老爷庙最为神奇。相传雍正八年开始建庙的时候,是在牌楼馆打基础,搭起了巨型房架正在准备砌砖的时候,刮了一夜大风,天明风停了之后,木架踪影全无。众工匠大吃一惊,不知所措。这时,坝顶的人却看见这里出现了整个房架,整齐无损,分毫不差就是牌楼馆的架子。整个房架移动六七里而不散,这不是咄咄怪事?主事人就说:“这是关老爷显圣,愿在此安生,选定险要之处定位,护佑行旅之人。我等快大礼参拜,请关老爷驻神。”道士接着说:“今天关老爷又一次显灵给你们消灾解难,赶走土匪,证明你们几位一定是积德行善之人。今晚早点在各厢房安歇,明天早上吃罢早饭再走”。

第二天早晨,雨过天晴,东方刚出现红霞,老爷庙的道长做好了早饭,招呼耀金等用过饭,弟兄俩给道士布施一些散碎银两,赶着二十头牛,顺着河边的山路向北出发。过牌楼馆、马家店、什儿登、可可以力更镇、东土城、四大永,晓行夜宿,走走停停,一路平安。五月十八午时,到了西乌兰不浪。

现在西乌兰不浪远景

西乌兰不浪牌楼

只见河水清清,绿草茵茵。城墙四周都是没有耕种的闲置土地,一望无际。由东城门进了大街,只见街道宽敞,行人也不多。道旁一家杂货铺门面很大,门上一个牌匾上写着“王记杂货”四字。铺面内外摆满了犁耧耙杖,锄镰锹镐。史喜珠向王掌柜打听榆树店怎么走,掌柜反问他去榆树店找谁,史喜珠就说是找他的表弟闫武。掌柜说榆树店离这里还有五十里路程,闫武他也正好认识,这个人农闲时也做点小买卖,刚才还在这里置办了一些零碎家具,明天要带回榆树店卖。边说边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店喝茶,自己站在店门口大声吆喝:“闫武!闫武!”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向这里跑来,史喜珠立即迎出去,表兄弟俩见面,自然很是亲热,不必细说。

史喜珠又将李家兄弟及他的两个孩子介绍给闫武认识,说这次走口外多亏李家兄弟照顾,耀斗还为保护鲜玲负了伤,闫武听了,就不断对耀斗致谢。然后帮他们把牲口赶到镇子西边的徐家车马店,顺便在小饭馆订了一桌“酒席”为他们接风。然后又托王掌柜把他哥哥王金瑞副保长也请来,一起给这两家新来的人出出主意,安排一下今后的生计。

接近午时,闫武先招呼史喜珠一家和耀斗耀金弟兄二人入坐,把正面两个座位留给王保长弟兄。饭馆老板蒸了两笼莜面,拌好一盆山药丝,还给炒了不少鸡蛋。少顷,王掌柜和王金瑞也入席坐好,彼此客套一番,嘘寒问暖一阵,王保长得知耀斗兄弟是赶着一群牛来的,更加客气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王保长给耀斗出主意说,现在官府鼓励口里人到口外垦荒种地,西乌兰不浪周围荒坡荒滩很多,只需选好地片,到镇上登记一下,按规定缴纳“押荒银”,土地就长期归垦荒者所有。耀斗这二十头牛发展牧业数量太少,挑十头精壮好牛,拴上五犋犁,可以开垦好多田地。当地人很少有牛犋,光靠人力还没有开出多少地。现在虽然过了春种的节令,但最近雨水充沛,芒种刚过,撒点荞麦,当年就有收成。至于史喜珠父子,可以协助耀斗弟兄打点事务,也是不错的选择。

闫武先谢了王保长的好意,但是对王保长说:“史喜珠父子三人远道投亲,还是和我去榆树店合适。我在那里起码有房子供他们安歇,就不劳保长费心了。”

这顿饭吃得舒心,大家聊得也开心。酒足饭饱之后,送走王保长,闫武和史家父子向南出发,耀斗、耀金也回徐家车马店休息。

次日天明,王掌柜领来一个叫冯珍的老伯协助耀斗弟兄放牧这群牛。三人赶着牛马出了西乌兰不浪镇的北门,往前走不远,就看到:

    青草黄花河边生,百灵黄鹂柳间鸣。

    漠北有此丰腴地,狐走兎奔可见踪。

弟兄二人看到从红土梁泉中流下的一条小河流经一片草滩,草长得半尺多高,蒲公英花朵金灿灿地开着,牛群见了这样美食,如获珍肴,大口咀嚼。草中不时窜出一只野兔,蹦跳而去。老伯说:“我给你们看着牛群,你们兄弟二人四处转转去吧。”耀斗、耀金谢过老伯,向北走去。

没走多远,就见一道山梁由西向东横亘在眼前。翻过一座小土丘,又见一道溪流从西北流出,绕过小山,与红土梁的河水汇合向东流去。溯源而上,只见溪流的源头处竟然有十余亩大一片平地。平地上有一顶蒙古包十分显眼。走到包前,包内人听见外面动静,就出来把二人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让进包内喝茶聊天。

原来这包内住的也是弟兄二人,哥哥叫马金虎,弟弟叫马银虎。山西定襄人氏。离崞县也就几十里路程。他们去年从老家来到这里,以擀毡子为生。因为他们在这里擀毡子,附近人就把这道沟叫做毡房沟。口外羊毛多,这个沟里水源充足,他们擀的毡子洗得干净,汉人用来铺炕,蒙古人用来做毡包。都说质量好。活儿多,赚的也就不少。

撤村后的毡房沟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四个人一会儿就聊得亲热起来。银虎说:“二位兄弟不嫌弃,来这里和我们作个邻居如何?我们这里毡片是现成的,咱们暂时学蒙古人搭个包住,我二人今年冬天回定襄明年还不一定能不能再来,你们打算长住,这地方盖几处院落还是宽松得很。不象咱们老家人稠地窄,起房盖屋没有地皮。”

耀斗、耀金听了也喜形于色,连声道谢。然后走出这个蒙古包,悄悄商量是否可行。耀金对耀斗说道:“哥哥,看来人间万事都由老天决定,你忘了在寿宁宫求得一签,签上说‘坝上闻惊雷,他乡遇故知。毛屋可立业,华兴日迟迟。’这第一句明显是说咱们在坝顶经历的凶险,第二句应在史喜珠老伯身上。第三句不是说‘毛屋可立业’吗?这里叫毡房沟,咱们现在又用毡片搭房,不是正合签意吗?”耀斗听了弟弟所言,喜形于色,弟兄俩返回去和马家兄弟说好,明天就来这里。银虎拍手叫好。

第二天,耀斗、耀金从王掌柜铺子买了好多竹杆,又买了锅碗瓢盆生活必须之物,用牛马驮到沟中,很快搭起一个宽大的毡篷。

以后几天,王掌柜和王保长帮助李家弟兄卖掉十头牛,刚好卖下八十两银子,把买二十头牛的本钱全部赚回。又缴纳了押荒银,办理好了手续和地契,置办了五张犁和其它农具,冯珍和雇佣的几个人在毡房沟南北两侧,乌兰不浪北滩、奎素南滩开出一百五十亩良田,都撒了荞麦,到九月收获时,红彤彤齐腰高的秸杆上挂满荞麦穗,居然是个大丰收,亩产比别人家清明前后种的小麦还高。秋收之后,继续又耕下一百亩地,准备来年种小麦。

粜了荞麦,换回银两。马家兄弟要回定襄,耀斗耀金有牛马羁绊,另有好多事不能回去,就让他们骑上山西骑来的两匹马,又用归化城买的那匹马驮了一些特产和银两,耀金写了封书信,让他们给送到上峰村,向爹娘和兄长报个平安。马家兄弟一口答应,十分欢喜。有了脚力,自然比步行强胜百倍。

这正是:

    吉祥如意有神助

    招财纳福免祸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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