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着他从云端跌落,天才到凡尘,一步步被世界消磨殆尽。 ——题记
1
初遇见时,他是光彩夺目的一等奖,而我只是他旁边的陪衬,是啊,第二永远都是用来衬托第一的。人们只会记住最佳,记不住次好。
我很热爱画画这门艺术,他也是。不同的是我父母非常支持我的这个爱好,他父母却不一样,一心想让他踏踏实实学习,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也好帮衬家里。他家条件不怎么好,承载不了当一个画家这种虚无缥缈的梦想,即使再怎么有天赋,命运也不允许他的天赋发光。
后来他和我进了同一个美术兴趣班,不出所料,他是这个班里天赋最好的,进步最快,悟性最高。即便如此,班上的老师还是不怎么喜欢他,因为他总是拖欠学费,班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上兴趣班是他磨了好久家里才同意的。
他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不会支持他上兴趣班,可他就是喜欢,他跟父母哭闹,撒泼打滚,他父母受不了了才勉强同意。他也知道自己给家里添了很多麻烦,但他就是喜欢。他怀着愧疚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绘画兴趣班,更加的努力认真,绘画水平突飞猛进,在他来之前,班上公认天赋最好的是我,他来之后我就变成了第二。他有比我更好的天赋,我不得不承认,而且他还比我更努力。
他可以为了一个线条的流畅,修改上百次,也可以因为一点不满意,就把整幅画撕了从新画。他疯狂的参加各种比赛,一个个奖杯一张张奖状送到了他父母手上,他希望以这种方式来减少自己对父母的愧疚。
他参加的比赛我也都参加了,只不过他的奖品是金色的,我的是银的。
每次都和他一起参加比赛,我们渐渐成了朋友。我羡慕他是个天才,他羡慕我家里富裕父母支持我画画。
我花钱大手大脚,对朋友也是。和他成了朋友之后,我总让他给我去买些零食吃,并且给他两份的钱,可他每次总是带着一份回来,我问他不是让你也买一份吗?他说我吃的快路上就吃完了。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把我多给他的钱都攒起来了,拿去买画画工具,和交各种绘画比赛的报名费。
他几乎把所有能参加的绘画比赛都参加了一遍,并且每次都是第一,我却连第二都不能保证。
2
时间见缝插针,穿梭于一张张奖状中。高中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而且是同一个班。可能是人各有所长,他学习没我好。尽管他很努力了,成绩却还是不温不火,而我则一直名列前茅。我对于他在绘画上的挫败竟然在学习上想回了面子,老天对我还是挺好的。
他画画的技术越来越好,甚至在整个市里都小有名气,校长都专门开过大会表扬他。
我依然喜欢画画,可他走的太远了,我甚至连陪衬都做不了了。
很快到了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燥热的天气把备战高考的学子们的心逼的更加燥热。他仍然很努力,不管是画画还是学习,可没改变什么,他可能天生就是为了画画而生的,其他的天赋点数也都加在了画画上。
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
以他的成绩连上一个好一点的二本都难,我我不一样,成绩也够,还报了美术的特长生,我可以在各个一流的大学选择我喜欢的美术专业。他就只能上个二流的大学,服从调剂。我们美术班的一位退休的老教授不愿意他这样的明珠蒙尘,便向其原本教书的学院推荐了他,凭着老教授的关系他可以在那个学校里当旁听生,但却需要他交上一笔不菲的学费,那数字对他的家庭来说过于庞大了,他家里四处给他借钱却仍是差点,最后,他找到了我。
小时候的友谊在长大后被性别阻断,上了高中后我们几乎不怎么说话。在别人眼里他是天赋异禀的画画天才,我是学习很好的书呆子,我们能有什么交集,可偏偏我们就有。
那一天,他踌躇的走到我面前,颤抖着向我提出了借钱的想法,我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我问他要借多少,他说了一个数字,我惊了一下,那是我几个月的生活费,我很是犹豫。他看到我的脸色,眼神灰暗下来,低下头准备离去,我也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他。他贴着墙根一步步的走,高楼的阴影笼罩着他,太阳的光芒一点也照不到他。我心中不忍,便狠下心叫住了他,给了他希望。
可命运总是在不停的捉弄着他。当他满心欢喜的拿着凑够的钱找到那个老教授时,老教授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摁住了他举着钱的手,又给了他绝望。那个学校给他旁听的名额,因为他一直没有交上学费已经被别人买走了,老教授表达了他的无能为力,然后扭过头不忍看他。他眼睛刚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熄灭了,说了句谢谢,耷拉着头离开了,他还是走在阴影中,太阳的光好像永远也照不到他。
我接过他还给我的钱,原封不动。或许这就是命运吧,我看着他灰暗的眼神,欲言又止,他摇了摇头准备离去。我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你想喝酒吗?我请你。”
那是一个路边摊,我们点了一箱啤酒,叫了一桌子串儿。啤酒的辛辣加上孜然冲的我们两个第一次喝酒的人说不出话。我们一身不吭,默默的吃着,喝着。
后来,我们都醉了,走在大街上,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天上繁星点点。我们大声讨论着小时候的事,有些事我们都记着,只是时光拉开了我们的距离。
到分别时,他对我说:嘿,你知道吗,我曾经看到过一句话,即便是站在阴沟里,也要仰望星空。可是…我看得见星星,却永远也触之不及啊。”
我看着他,满脸泪水。
我们变得成熟了,也懂得了许多事。
长大,就是一个溃烂的过程。
高中三年一晃而过,朝夕若梦,毕业匆忙赶来,生怕我们遗憾太少。
他上了个二流的本科,学了一个好找工作的专业,我则上了一流的大学,学我最喜欢的美术。
命运截然不同,却又说不出那里相似。
3
再次站在阔别已久的高中母校时,我已经成了一位业内享有盛名的服装设计师,虽说不是画家,但仍然拿着画笔。在母校的校庆上,我作为名誉校友发表讲话。
老地方,新面貌,一群朝气蓬勃的面庞,散发着青春活力的气息。
过场式的激励讲座结束后,校长带我参观了现在的学校,我重游故地,回到了我奋斗三年的地方,教室后面的黑板报画的不错,能看出来这个孩子平常在画画上下了苦工。
我突然想起了他,那个曾经被称为天才的他,他现在在哪?在干什么?还画画吗?我想起那顿烧烤,不禁又感慨起来命运无常。
人一旦有了名气,身体就不是自己的了,像戏子赶场一样,各个地方奔波,真正静下心来画画的时间少得可怜。母校的演讲完毕,我又要急不可耐的奔赴下一个城市,坐在前往高铁的车上,我闭着眼睛,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个字:累。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不禁问自己。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众生百态一一向后掠过:吵架的男女、哭闹的小孩、着急的母亲、街头画画的、路旁的烧烤摊。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叫司机师傅停下,下了车往后奔去,气喘吁吁的现在路旁,看着那个坐在路旁专心画画的男人,穿着朴素,头发留的长长的,脸上带着笑,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好像跟阳光融为了一体。
他气质变了很多,样貌却没怎么变,我没去和他相认,他正在干着他最喜欢的事情,而且,他过得应该比我快乐。
我回到车里,脸上洋溢不住的笑,车上的人都很奇怪,问我怎么了,我跟助理说:
“把我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全部推掉,我要去采风。”
等我下一次来,我就去那个路旁找他,如果可以,我们再去吃一顿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