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教育现场》,作者蒂莫西——一位外国小学班主任老师,他在引言中的描述大概能让我们产生共鸣:“做班主任的第一年,我迅速地滑到崩溃的边缘。每天早上6:30到校,晚上离开的时候通常还带着一堆教师导读材料。不去学校的时候,我努力不去想工作的事,但是根本做不到。早上起来吃早饭的时候,我就一头扎进我的教案里,晚上躺在床上还会被各种念头缠绕,脑子里出现的都是我做错的地方。通常一个晚上我会醒四五次。有时候,一起床就会焦虑,以致跑到卫生间呕吐起来。……入职以前,我曾经踌躇满志,信心满满,感觉一定会热爱我的工作,但十月份到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得不承认,我痛恨这份工作。它没有带给我任何的欢乐,却带给了我相反的东西。”
读到这儿,不禁感叹这位仁兄的承受能力如此之差,如果让他在这些本职工作之余再加上每天各种app答题、各种打卡……大概就没时间感受自己的感受了。
幸运的是,蒂莫西有一位芬兰太太,他的太太一直努力说服他相信有另外一种做老师的方式——不是活着而是生活着。可他认为太太所描述的芬兰教师的所谓“生活”就像是瞎扯:在芬兰的学校,老师和学生每小时有15分钟的课间休息,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利用这段休息时间到教师休息室喝杯咖啡,和同事聊聊天或者翻阅杂志。
蒂莫西在经历了几近崩溃的几年之后,这一切从他们一家搬到赫尔辛基开始改变。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联系了一所学校,校长通过Skype面试之后决定给他这个职位。于是,蒂莫西就这样踏上了为期两年的芬兰教育之旅,从芬兰学校内部去了解芬兰教育体系。
有教无类的学校:芬兰孩子7岁进入综合学校上学。芬兰综合学校的目标是为所有的孩子提供一个平衡、全面且以孩子为中心的教育。学校课程对所有学科保持同等重视,这样能够为所有孩子们培养他们各个方面的个性和天赋提供机会。大多数学生都在混合班,没有因为他们的能力或社会阶层而被划分在不同的班级或学校。“有教无类”的精神已经成为教师和家长的思维方式达40年之久。
在我国,学校差异仍然是显著的,虽然均衡发展、公平教育正在强力推进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地区之间、社会阶层之间,教育的水平和机会并不均等,各种“贵族学校”层出不穷,教育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固化社会阶层的推手;学校的课程也仍然存在“主科”“副科”或“大科”“小科”的区别,学生对学科或某个领域的重视程度往往受学科教师权威的影响而不是出于个人兴趣。
专业的教师:芬兰人已经意识到训练良好的教师是保证多元化教学课堂成功的重要因素,因此,他们将教师教育从专科转至研究型学院。从业教师必须拥有研究型硕士学位。芬兰持续加强教师的专业能力,成就了一支强大的、值得信任的教师队伍和学校,反过来又进一步巩固了教师的社会地位,吸引了更多的年轻人加入教师队伍。
我们知道,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一个叫做“中师”的群体支撑了整个中国基础教育,他们学历虽然不高,但成长经历、选拔方式决定了这是一个优秀的群体,在那个义务教育尚未完全普及的年代,他们的学历其实已经高于社会上大多数行业了,各地中等师范学校为基础教育输送了大批优秀的教育工作者。但在本科学历泛滥的当下,高校趋利的办学惯性中,当年的师范学校已经没落成各种”学院“,录取分数线决定了未来可能从事教师这个行业的学生起点相对要低得多。如今,教师这个行业没有足够的吸引力促使年轻人主动加入进来,大多是迫不得已寻求一份工作而已。大部分踏入工作岗位的新教师们没有足够的儿童心理学、教育学、学科教学法、课程等必要的专业素质,“先天不足”限制了他们对工作的掌控能力和对自身成长的期待,如果后天没有专业的“自觉”,则注定内交外困浑噩度日。
简约的空间:蒂莫西在赫尔辛基任教期间,一次陪同一个家乡参观团时,家乡同行对教室、走廊墙上极少的布置表示质疑。芬兰人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少就是多”,无论是家居还是学校环境创设,尽量简约才是目的。芬兰学生、老师身上特有的安宁,作者相信原因之一在于创造极简生活空间能帮助人们减少压迫感。研究人员发现一个过度装饰的教室会影响学生的学习专注力,学生在那些视觉化冲击较强的环境里比较容易分神,他们在高度装饰的教室里学到的东西比除去装饰的教室里要少。
虽然影响学生学习的很多因素不是教师能控制的,但教室环境的创设是老师们很容易产生作用的方面。比如,展示高质量的作业或作品,让学生为自己的出色的学习成果感到骄傲。而为应付任务而做的张贴,学生们只会从中得到相反的信息,慢慢地,他们不太会在意墙上到底贴了些什么。
校园文化是一所学校所特有的精神内涵,能够彰显学校特色。记得一次与上海一位资深老校长交流时我曾经好奇地问过这样一个问题:“您的学校特色是什么?”这位老校长却摆摆手说:“一个学校的特色需要很长时间的积淀,才能慢慢形成一种文化。我们学校才建校19年,还没有形成特色。”我不禁汗颜,我们的学校初建时,特色是在建校时就要敲定的,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任何一所学校初建时总要有一个最初的顶层设计。但是,无论建校十年、五年、三年甚至更短,都在紧赶慢赶地申报特色学校,总让人感觉少了些从容、多了些急功近利。特色学校建设必须要做的功课之一是让“每一面墙壁都说话”——美其名曰建设学校文化,这些铺满墙面的东西,除了参观的时候被人拍照,平时有多少教育的功能?有几个老师或学生会驻足欣赏或思考?不得而知。
可喜的是,我们很多可爱的老班们把自己班级的墙壁当成“自留地”,精心管理,负责任地使用,班级集体荣誉、能让学生感到自豪的小练笔、书画作品、给自己定的小目标、读书成果等成为引领学生向上向善的航标,把教室的墙壁变成学生心目中神圣的、令人向往的圣地。
安静的校园:蒂莫西最初在校园里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安静场面——老师和孩子都出奇地放松、不着急,就是这样一个平和的氛围,校长仍然把“安静的校园环境”放到首位。这和蒂莫西印象中的自己国家的学校一直把“营造生机勃勃的校园”或者“提高学习成绩”、“做基于项目的教学”作为目标截然不同。而在芬兰,“学习需要友善、平和的氛围,以及安静、平和的情绪”被写进了2016年教育大纲,学生经常在独立完成工作的过程中,能够长时间保持安静直到完成工作。一系列研究也表明,儿童在有背景噪声时,辨识相似单词、学习新单词以及阅读能力都会很差。
蒂莫西接受这种“安静”的理念,并尝试在自己的教学过程中进行实践,总结了一系列让孩子们“保持平和、营造安静环境”的方案:
第一,师生共同协商绘制要点图。开学第一周,和学生一起制定规章制度,共同起草教室手册,以问答的形式在一张大纸上绘制要点图。下面是一个要点图的举例:
宁静的教室:
看上去是什么样的?学生A:“它不是混乱的,而是有秩序的。”
听起来是什么样的?学生B:“它是安静的。”
感觉是什么样的?学生C:“是舒服的。”
学生对长篇大论的规则是很难接受的,所以蒂莫西在和学生商讨确定了长长的规则清单之后,再和学生继续讨论、整理,使其缩减为三条规则: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尊重环境。简洁明确的规则更容易被记住。接下来就是共同遵守。
第二,制作噪声测量仪。指导学生自己制作一个噪声测量仪,挂在教室显著的位置上,学生根据仪器反馈了解自己做到了什么程度,即时调整自己的行为。作为老师,总是忍不住去管理教室的学生,长此以往,学生无法学习自我管理,而更加依赖教师的干预。
第三,力求平衡。课堂上,总是会有一些时间,一部分学生需要独立安静的学习,一部分学生需要讨论或合作,这时候可以将学生分开,一些学生安静地在自己的书桌前做功课,另外需要讨论、交流合作的学生可以在教室里指定的角落进行,控制自己的音量不要打破教室里的宁静。
和大人一样,孩子的深度思考、深度学习同样需要安静、有序的环境,但让这些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安静着实困难,所以我们的校园总是感觉热闹有余、安静不足。秉持“每个人都是氛围的制造者”的观点,蒂莫西与学生共同商讨规则的做法值得借鉴,讨论的过程也是明确规则的过程,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问答,其实学生已经明确了要遵守的规则,然后将长长的规则清单凝练成简洁的几个词语,方便学生自我提醒和互相监督。
制定规则达成共识之后,通过噪声测量仪,学生获得即时反馈,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音量才是合适的,这样的做法也有利于学生养成自我管理的习惯。另外,带领学生做一些简单的正念练习也是营造平和的课堂学习环境的有效做法。
“不幸的”蒂莫西在芬兰的学校入乡随俗,不仅真正找到了职业幸福感,也在诸多方面有所收获:如何在自己的班级培养联结在一起的归属感?如何帮助学生发展自主性?如何通过改善课堂教学培养学生学科核心素养?如何让自己摆脱”稀缺型思维模式“、接纳”丰盛型思维模式“,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些与我们息息相关又常感困惑的问题,在《芬兰教育现场》这本书中都可以获得具体而有效的做法。因为,作者蒂莫西曾经是一位和我们一样疲惫的一线教师。
与其说环境的改变让蒂莫西有了充满成就感的职业体验,不如说心态和思维方式的改变让他从崩溃的边缘获得自我拯救。我们大多数人身处体制内,受制于环境,但仍然可以守住自己的本心,追求让我们感到幸福的生活和工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