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嗯，我们家阿涛最孝顺我了，每个月的工资都一分不少地交回家里来。”程慧娟洋洋得意地说，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麻将，微微弯曲握回手心里。
“程姐，你快出牌吧，我们都知道你家阿涛孝顺。”旁边王霞催促着，她嘴角叼着根烟，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的，让人忍不住想给她扶一把。
程慧娟鼻子哼了一声“幺鸡”双眼滴溜溜地往旁边三个人的脸上扫了扫。
“二饼”
程慧娟心头一喜，嘴角勾起来，“胡了，哈哈哈，来来来，钱钱钱，都是我的。”
另三个人满脸沮丧，又检查了一遍她的牌，不甘愿地把钱推给了她。
“程姐，再玩一把吧。”三个人满脸堆笑，但笑意都不达眼底。
“不来了不来了，今天有事下次玩啊。”程慧娟整整手里的钞票，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程慧娟刚走，那三个人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得意什么，欠了一屁股债，赢点小钱嘚瑟什么。”
“就是就是，下次让她把裤衩都输在这。”
“哈哈哈”三个人说笑了一会。撇见路过的贾文涛，刚停下来的笑声又响起“就这么个废材儿子还当他是宝，真是牛都吹到天上去了。”
这几个人仗着没点名点姓，笑的更加有恃无恐。
贾文涛瞥见了三个笑得前仰后合的老女人，知道他们又在嘲笑自己，刚被平息了一些的怒火又窜到了脑门，但他脚步未停，在心里一边咒骂老板，一边诅咒这几个女人出门被车撞死。
程慧娟今天还了欠了三个月的债，心情大好，贾文涛一回家就看到三菜一汤，内心稍稍宁静。
“妈，今天的饭菜好丰盛啊。真是辛苦你了。”贾文涛放下沉重的公文包，准备洗手吃饭。
“不辛苦不辛苦”程慧娟理理三天未曾洗过的头发，拿起一个馒头放到贾文涛的碗里“儿子每天上班才辛苦呢。”
贾文涛咬了一口馒头，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爸呢？没回来？”
“哎呀，谁管他呀，儿子你们今天是不是发工资了……”
贾文涛火热的心凉了半截，仿佛置身冰窖。他机械式地低头默默咬着馒头，待她说完，掏出钱包递了过去。
“儿子，你真孝顺。”程慧娟一把抢过钱包，数了数钱包里的钞票，恋恋不舍地给他留下两张。“儿子，你吃了饭记得洗碗啊”，程慧娟马不停蹄地套好大衣，离开了家。
二
“让我们恭喜贾文涛先生成为第十届电商之王。”
这是哪？
贾文涛伴着欢呼声穿越人海，被簇拥着走向领奖台，他看到每一个人的笑脸，仿佛是为自己而高兴，他想起了自己的梦想，这是自己的梦想啊！
他睁大了眼睛，巨大的不可置信袭来，“这，这是真的？”
他记得拥有这个梦想的贾文涛已经死掉了，他颤抖着，不敢触碰眼前的奖杯。
“小涛，怎么不接啊？”熟悉的声音，让他不禁战栗。
杨院长标准的笑容，让他想起了无法描述的头痛。
他缩回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表忠心，可一双手却替他接过了奖杯。
“不，不是我拿的。”他惊恐地叫着，却挣扎不开架着自己的八只手，台下人的笑脸一瞬间都变成了冷漠的嘲讽。
他猛地在床上坐起，窗前大立柜的镜子映着他的面孔，一双眼睛死气沉沉，仿佛套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套子。
三
没错，他得去加班，他上的是最苦最累的夜班，干的是最辛苦的文员，得到的却是最低的报酬。但是他孝顺，听话，这样就不会被惩罚。想到这，他任劳任怨地起身，穿衣服出门。
“小贾，这是老板给你留的工作，一定要做完交到我的桌子上，由我检查之后，再交给老板。”
贾文涛笑笑“好的，王哥。”
王明心底暗笑，自从跟这个傻子分到一组，自己真是轻松多了，什么工作交给他就行了，真好骗。他一本正经地又嘱咐了贾文涛几句，溜回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了软件，搜索附近的人，一个头像是长发细腰的美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贾文涛从电脑荧幕前抬起头来，悄悄凑了眼眼睛发亮的王明。敲下了一行字。
“哥哥，约吗？”
王明嗤嗤笑了两声，这个妹妹真是主动，他看看四周，没人注意他，又敲下几个字。
四
劳累一夜的贾文涛再一次路过麻将馆，一个醉鬼倒在门前的树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大口呕吐，散发的味道馊臭不堪，没人愿意靠近他。
贾文涛快走几步，“哥，怎么了？这是喝多了？”
那人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是一片模糊，口齿不清地问“你……你谁啊？”
贾文涛捏着鼻子道“哥，抽烟吗？”说着递了一只烟，那人喝的两眼模糊，却是一下子接住了递来的烟，本能似地夹在了两指中“点……点上。”
“行嘞，哥，这烟味行不？”
“还……还行，你小子不错啊。”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我……我得放个水。”
“那边，那边大房子。”贾文涛给他指指麻将馆的方向。他跌跌撞撞朝那个方向走去。
贾文涛嘿嘿偷笑两声，拿起纸巾擦擦刚刚扶他的手指。心情大好地朝家走去。五
“涛啊，你陆伯伯听了妈的建议把小陆送到杨院长那里去了。”程慧娟沾沾自喜道。
贾文涛心跳加速，眼神躲闪低着头道:“是啊，小陆也太不像话了，是该让杨院长好好管教管教，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是啊，是啊，看看你原来在看看你现在，真是两个人，原来你网瘾那么重，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电脑，也不说孝顺我。”
“哎呀妈，那不是过去儿子不懂事吗？自从接受教育，儿子变了很多。妈，你就原谅儿子吧，儿子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贾文涛压下心头的厌恶和恐惧，乖乖地认错。
“这才是妈的好儿子，今天妈给买点好吃的补补，你还有钱吗？妈记得昨天给你留了二百……”
“有有有……以后不用给儿子留钱，我吃住都在家里，理应把钱都给妈。”贾文涛从钱包抽出仅有的两张钞票，塞到程慧娟的手里。
程慧娟欢天喜地地出去买菜了，贾文涛却像被抽走了筋骨，整个人软软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边抽搐边道“我错了，我大逆不道，我不孝顺父母，我不是人，我不孝……”
“不要，不要电我，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是他，他妄想逃跑……”
“我举报，他骂您杨院长……”
“我举报，他上厕所关门。”
……
六
贾文涛没有一天像这样向往去上班，他脚步轻快地踱到麻将馆的周围，果真和新闻上说的一般不二呢，在朦朦胧胧的凌晨，醉汉点燃了麻将馆，烧得片瓦不剩，黑漆漆的地面和三个女人黑漆漆的面孔相映成趣，真是有趣。贾文涛笑眯眯地想。
三个女人一遍破口大骂，一边掩面哭泣，警察拉着警戒线，来来往往，拿着纸笔记录着什么。
他抬起头换上了一副惋惜的面孔，安慰道:“别急，红姨，莲姨，霞姨，一定会查清楚是怎么回事的。”
贾文涛的好心情刚踏进公司就被打断了。
老板披头盖脸一顿骂，夹杂着他唯唯诺诺地道歉“对不起老板，我马上改。”王明偷笑着，打开藏在下面的聊天界面。
“美女，在吗。”
对面没有动静，但他按捺不住兴奋之情，又敲了一行字。
“我们公司有个傻瓜，我让他做了我的工作，我自己瞎做了一份，当做他的给他交上去，他被老板骂了一顿，哈哈哈哈。”
贾文涛垂头丧气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那份文件他瞟一眼就知道不是自己做的，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双手的指甲掐的手心都血肉模糊了。
他打开了电脑“嘟嘟”两条信息发来了。他往左右看看，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哥，你真棒“看着王明的笑脸，他计上心头。
王明感觉今天真是自己的幸运日，不仅轻松完成自己的工作，让傻孢子替自己挨骂，还约出来一个大美女。
孙倩倩刚刚十六岁，正是叛逆期，夜店酒吧经常通宵不归。王明看着舞池里和手机照片相同的孙倩倩，也融入舞池，慢慢靠了上去。
孙老板不知道自己手机上为什么会有王明和一个夜店舞娘的照片，是谁发错了吗。他百思不得其解，事关王明的私生活，他也不好多管，但必要的提示还是应该有的。
“王明，这张照片上怎么回事？”
王明开头吓了一跳，但看老板脸色温和，心中一动，没准老板也好这口，正好乘机和老板套近乎“哎呀老板，这你还不懂吗？这个妞叫孙倩倩，她说她才16岁，看不出来吧……”
孙老板越听脸越黑，王明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滔滔不绝地讲述昨晚的艳遇。
“你先出去吧。”孙老板强压怒火。待王明走了之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倩倩，你昨晚去哪了？我是你爸，我怎么管不着！”
王明听着孙老板在办公室的怒吼心惊肉跳，丝毫搞不清楚状况，对面的贾文涛却暗暗发笑。
七
王明假替贾文涛工作的事败露了，他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公司，贾文涛成了科里的科长，孙老板看中的正是他的老实，本分，善良，听话。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贾文涛刚刚升官，她的母亲却输光了家里的存款，他回到家，就看到几个债主凶神恶煞，程慧娟被贾文涛的爸爸贾福强揍得满脸是青。
“还不是因为麻将馆着火了，我手痒才去赌大的么。”程慧娟护着脸呜呜地哭。
贾福强气急败坏，就想上脚。
“爸，妈这是赌博成瘾了，送去杨院长那里看看吧。”贾文涛冷冷地说道。
“是啊，是啊，有道理。”贾福强想想儿子乖顺听话的样子点点头。
程慧娟这几天过的比较滋润，经过儿子的劝说贾福强没有对她拳脚相加了，今天父子俩还说带自己去旅游呢。程慧娟美滋滋地想，辛亏送儿子去了杨院长那里改造，不然儿子才不会这么孝顺听话呢。
八
贾文涛听着13号治疗室传来的认错声，仿佛又回到了年少，内心像针扎似的刺痛，又仿佛被人抓了一把喘不上气来。
三十多岁的男人流下了泪水，滴滴答答流在了地上。看到旁边工作人员探究的目光，他忙道:“没事，我是怕我妈受不住苦。”
旁边的工作人员安慰道:“有瘾就得治……”
十年前
“有瘾就得治，这个孩子就是太不听话……”意识中程慧娟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只剩下这句话历久弥新。
贾文涛二十岁就没书上了，那会网购刚刚兴起，他开了一个小网店，整天起早贪黑对着电脑，回答顾客的问题，贴吧学习开店技巧，顾不得父母，甚至他挣到钱，还被指着鼻子骂没出息不听话。可那时他还年轻，还有梦想，眼睛里还闪烁着对未来憧憬的光芒……可这一切都在十年前被送到这里时毁掉了，那个朝气蓬勃的贾文涛死了。
“是啊，有瘾就得治。”活着的贾文涛如是说。
九
贾福强自从爱上广场舞，就经常晚归，程慧娟常常向儿子抱怨：“妈不再去打麻将了，你爸却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
贾文涛冷冷地说:“爸这是为老不尊，风流成性，应该送到杨院长那里去治疗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