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十八,是父亲七十九岁生日。家里亲戚不多,听取堂妹的建议,那天在金航酒店五楼摆了两桌酒席,两桌子亲友,满满的。
只是伯父芳云大爹没来。
他走了,一个人去了远方,二零一八年农历三月十二凌晨走的……
1
芳云大爹是我的亲伯父,大爹是村里晚辈对他的尊称。
奶奶年轻时育有三子一女:伯父,父亲,小叔和姑姑,伯父和父亲都没进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爷爷四十多岁因扯羊角风病发,丢下年幼的儿女和中年伴偶撒手人寰。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战后的贫穷,饥荒,笼罩着每一寸贫瘠的神州大地,奶奶带着她的孩子们更是艰辛。
爷爷走后,伯父随着我的舅爹爹(桐城人称父亲或母亲的舅舅为舅爹爹)学了木工,舅爹爹有一身好手艺,尤其擅长木圆桶制作,十里八村可闻其名。伯父好学,舅爹爹肯教,可以这么说,当时农村家庭所有的木器活,伯父没不会的。
三年苦学,艺成在身,舅爹爹带着伯父征战桐西一带乡村人家:范岗、挂镇以及西部山区里的唐湾、泛螺,都留下他们辛勤的足迹。后来恰逢范岗铁木社面向社会招工,舅爹爹瞅准机会又带着伯父经过考核顺利进了工厂,从此端上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我记事的时候,伯父已在范岗上班多年。记忆中他总是在礼拜六晚上天黑以后,一个人从范岗骑车到牯牛背水库,再撑一支渡口站的小木船回家,一手摇桨,一手掌舵,每次耗时约三十多分钟,若遇上天气不好,耗时会更长一点。听他说有一年冬天回家,遇见北风呼啸,水面浊浪滔天,任他怎么努力也掌控不了风口浪尖上的小船,半途中只好调转船头,悻悻而返。叔叔和姑父同在牯牛背水库渡口站上班,所以伯父和渡口站的工人们很熟络,他们经常为伯父回家开绿灯。
八十年代中期,伯父上班时使用电刨,一不小心,左手食指被机器弄伤回家休养。堂兄初中毕业,顶替伯父进了工厂。伯父雄赳赳地骑着那辆二八自行车一路“滴凌凌”地回家,开始了他的休养生活。
伯父是个闲不住的人,退休后,慕名前来请他上门做木工活的乡亲们,络绎不绝。他每月工资可以养家,乡亲们请他做活又有收人,所以伯父每与人侃大山时,总是满脸自豪的神情:“我一生就爱这两样东西烟与酒,我一生从不问人借钱,一双手只端两个杯子,左手茶杯,右手酒杯,哈哈哈!”话说完,一阵开怀敞亮的笑。
对伯父的话,我深信不疑。
那年月,生活条件艰苦,村里贫瘠的土地解决不了村民们的温饱。而伯父工作的稳定性,让同龄人艳羡不已,在村子里,他是第一位拥有自行车和手表的人,当时好多年轻人相亲都还借过他的手表,装饰门面。
2
伯父是幸福的。
退休后,家中一切有大妈照料着,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来没让伯父参与操心过。
伯父清晨要去邻村做工,大妈不声不响地就帮他挑上那担七八十斤重的木工工具,刨子、锯子,斧头、拐尺什么的,收拾起来放一块还挺沉的。他年轻时上班从未肩挑手提过东西,那么重担子,大妈怕他受不了,总是替他送一段路,然后才回来吃早饭。过了几天,那户人家木工活儿完工,大妈在家吃过晚饭又及时去接,一路上和伯父说说笑笑地轮流交换着挑。
家里的农活儿什么的伯父一窍不通,都是大妈打理。下地的时候,他总是穿戴整齐的或站或蹲在地头田间抽烟喝茶,简单的配合大妈给递递锄头镰刀工具,很少见他身体力行过。
他这得好好感谢我那贤惠能干的好大妈。
家里有大妈撑着,伯父就不用太多操心。不过说实话,伯父对酒的喜爱,这倒是大妈最挂念的。那时节,沿库山区没有修公路,大妈怕天黑视线不好,伯父酒后会打趔趄摔倒,所以每天清晨伯父走时都会叮嘱他一番:酒要少喝,吃完饭即回家,免得担心。
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偶尔的在酒桌上遇见有人激他一下,伯父也会豪气冲天的充一次好汉:来就来!那有什么!不就是一杯酒嘛!一仰脖子,一杯杯小酒豪情万丈地下肚了。他在众人的捧喝声里暂时忘了大妈的殷殷嘱咐。
酒桌上的豪气英雄成功胜出,可是回家后的大门紧闭却让他一筹莫展,无可奈何。任凭伯父多么轻声细语的呼唤,大妈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到他硬着头皮唤个一二十遍,烟抽了四五根,才缓缓披衣起床,开门后,大妈不声不响,伯父也自觉地轻手轻脚去打水洗漱,不敢过多言语,好在他酒后不是太乱。
如此一两回,伯父后来再也不敢和别人充好汉,显英雄了,每天都是按时来去,大妈在家倒是省心不少。小时候的我们都知道伯父有点“气管炎”,只是不敢明说,呵呵……
3
千禧年腊月的一个下午,我从郑州回家,刚看见伯父,他就说大妈打牌时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让我去汪河找医生来看看。我在找医生的同时,也给堂兄去了个电话,堂兄急匆匆的脚步响在电话那端,找车,喊人,把大妈和伯父一起接去范岗。
很不幸的是,匆匆脚步和精湛医术还是没能阻止大妈患中风,两年后,那个可亲能干的大妈走了。
送走大妈,伯父重新回到牯牛背水库边上的老宅子里小住,堂兄怕他胡思乱想,遂又开车回山里把他接去一直呆在范岗。
斗转星移,年岁渐涨,随着堂兄公司的效益一直在走上坡路,伯父也渐渐步入晚年。对于儿子公司的成长,伯父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工人的工作车间他很少进去看看。偶尔进来溜达一圈就走,从不过问工人们的日常工作情况。
他最喜欢和原先的门卫汪师傅一道,每天早饭一吃完,提着小马扎坐在范岗农行门前的台阶上。两位老人抽抽烟喝喝茶,点评一下身边的奇闻趣事,家长里短,看着范青路上来来去去的人们,他们只是凝望,没有把自己融入那份热闹。
4
伯父一生爱酒,爱烟,身板硬朗,身体不错。这段时间也是他最自豪的岁月,这段时间里堂兄抽空带着他天南海北去旅游:长城,故宫 ,还有三亚,天涯海角。
伯父开心得不得了,逢人就说人家的环境不错,漂亮!整天乐呵呵的。
天晓得,无情的病魔还是来了。
2017年下半年,伯父突然感觉肚子不舒服,小便里夹杂着一点血色。堂兄听说也吓了一跳,马上开车带伯父去南京一所医院,检查尿路状况。
后来,伯父的身体每况愈下,在合肥检查的最终结果是肝癌晚期!
哦,天啦!
伯父从家里住进医院,每天被几大瓶注射液伺候着,肚子与小腿开始有点浮肿。我们隔三差五的去看看。
由于不能抽烟,伯父脸上因长年烟酒导致的黝黑慢慢缓和消退,脸色白净不少。
一天天的治疗,肚子里开始有积水,伯父不停地哼哼,因为胀痛得厉害,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那次手指弄残也不见他哼哼 。
堂兄工作很忙,为了更好的照顾伯父,遂找来他舅舅家的儿子,服侍着。
可情况依然不容乐观,一天,两天……
农历三月十一,所有在外地读书上班的亲人都匆匆赶回家来 ,聚集一起,为伯父祈福!
可祈福依然没能留住伯父。
第二天凌晨一时十八分,伯父走了,享年八十有二……
5
安置好伯父的后事,堂兄在他的记录簿里写到:
“慈父走了,去了没有痛苦的天堂,去找母亲团聚去了,天堂里有他喜爱美酒、香烟。感谢在父亲生病和治丧期间各位亲朋好友看望祝福和帮忙,我在这里携我全家和三个妹妹全家一并跪拜感谢大家,父亲在天堂也一定会保佑大家!
父亲一生目不识丁,我们又家住贫困山区,靠木工手艺和母亲务农养活我们兄妹四个,年轻时吃遍干辛万苦,老了赶上好时代条件好了,可你们身体又不行了,先后离我们而去,从此我的人生不问来处只剩归途,我会照顾好家人和妹妹妹夫们,尽到大哥的责任,您在天堂安息吧,我们永远想念你们!”
天堂里的伯父与大妈,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