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呢喃
芳芳是我妹妺。
芳芳那年四岁,柳条泛绿,春水初涨,门前的河埠头已被河水淹没大半,大人们都下田劳作去了,留下一群孩子无人看管,像一群散养的小鸭。
年纪相仿的几个孩子跳上河埠头嬉闹,芳芳也踮着脚去扯垂到水边的柳条,突然她整个身体就向前冲去,我看到的时候半边身体已没在水中,一只手还抓着根柳条,一伸手便把她扯了回来。芳芳全身湿透了,冻得直发抖,吓得直哭。我全身也湿透了,那是惊出的一身冷汗,风吹过透骨的凉。
父母到底还是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责骂,更是再不允许我们姐妹去水边玩耍。可水边成长的孩子怎能抵挡得了水的诱惑。
夏天,我们总是结伴去荷塘摘莲蓬、采藕尖,小渠沟里拾螺蛳、抓鱼虾,小河里摘菱角、割鸡棱梗,傍晚就躲在小桥洞里泡着,直到妈妈一声声喊吃饭。
我们也会打架斗嘴,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每次都要在爸妈的呵斥下才收场,可没一会儿,我俩又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常常使爸妈哭笑不得。可我们乐在其中,吵一次,感情更近一分。姐妹,可不就是冤家,却又离不了彼此。
我后来进了初中住校,回家少了,芳芳也上了小学,能帮家里干好些活了。
清早上,芳芳牵着老牛去吃露水草,直到老牛肚皮鼓鼓才回来,扒上两口早饭才飞奔着赶去上学。当时家里有几口鱼塘,芳芳负责喂鱼,她每天放学后便去割草、捞浮飘,几塘鱼喂得肥肥壮壮。为了增加收入,家里养了只猪娘,芳芳又多了一项工作,每天为猪娘挑两篮猪草。爸妈由衷的高兴,逢人便夸:我家芳芳懂事、勤快。一时间,附近乡邻都知道我们家有个能干的二姑娘,谁见到都要竖下大拇指。
我初三毕业的暑假,芳芳十二岁了,也越来越爱漂亮了。
趁着中考查成绩,我用自行车带着芳芳去到镇上,她说想要一双白凉鞋。沿着老旧的镇街绕了三四遍,芳芳终于选中了一双,穿上了就不舍得脱下来,直到脚上磨出两个大水泡,还是不脱。我记得白凉鞋鞋面上缀着一朵漂亮的花儿,绽放如纯美的芳芳,朝气十足。
有一天,天快黑的时候,我俩在晒谷坪上收稻草,用叉子把稻草堆高成一个草垛子。我俩你一叉我一叉的堆着,还边说着话。‘’姐,下次去镇上,我要买条花裙,漂亮点的。‘’‘’什么,花圈‘’‘’呸呸,什么花圈啊,漂亮的花裙子呀‘’我不禁心头一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是双抢过后的一天,父母在坪里用风车风稻谷,我在旁边帮忙递东西,不知为什么他们吵了起来,大家心情都不好,只闷头干活。
妹妹割完鱼草回来,拿了毛巾和她那双白凉鞋,坐在塘边的跳码头上洗澡。刚开始我是有注意到她的,后来父母又开始争吵,都气昏了头,我也闷闷的只机械的动作着,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拔不出来,谁都没有想起再去看一眼芳芳。
也不知过了多久,跳码头上不见了妹妹,我惊呼起来,母亲在塘边呼喊,父亲在塘里疯了似的寻找,我去喊堂哥来帮忙。当堂哥从水里捞起芳芳的时候,父母已瘫倒在地,芳芳牙关咬紧,面色已变得青紫。试过各种方法,芳芳还是没能救回来。
人们推测,芳芳是顺着塘边的陡坡滑进了深水处。我们就在离她几十米的地方啊,不能想像,她当时是怎样的挣扎,怎样的呼救,眼看着她的父母姐姐就在呎尺,却视她于不顾,我们再也不知道,当时的她是有多么的绝望。
她走了,那么匆忙。
当晚,我给她穿上她喜欢的那双白凉鞋,邻居们用木板钉了个简易的盒子,连夜把我的妹妹芳芳埋在坟场里去了。按我们那的习俗,未成年的孩子,家里人是不能知道葬在哪里的。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着的妹妹,现在就孤零零躺在了野外的某个角落了。我想起几天前我们的对话,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这之中的每一天我都在自责,如果我不失口说到花圈,芳芳也许就逃过这一劫了,我恨自己提到那个忌讳的字眼。
如果芳芳还在,该是有可爱的孩子、幸福的家庭,我们姐妹一起侍奉双亲,团圆和美,可这一切在二十五年前就戛然而止了。
芳芳生在冬月,每到这个日子,我就会想起她,伴着自责和忧伤。
芳芳,我欠你的,何止是一条花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