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簿上的数字

图片发自简书App

“脑额叶被弹片击中,左脑半球海马体受损,过了危险期,但不排除可能出现的短暂的选择性失忆。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有所好转。”窗外有人在说。

“但愿能好起来。”

护士推开门,我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醒过来。

“早啊!今天感觉怎样了?”

“我得下床走走了。”我说,并吃力地欠起身。

她给我挂上输液瓶,然后将浅蓝色的条纹状窗帘拉开一半。久违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带给人暖洋洋的感觉。我眯缝着眼靠在床头,尽情地沐浴在阳光下。护士倒好开水,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现在的我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段时间,我仿佛生活在浑沌的真空世界中。我翻开床头那个封面被烧焦的小本子,里面有我曾经留下的东西,或许我能找回点什么。

泛黄的皱巴巴的纸页,有些地方还被血迹浸透,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0615897”——扉页醒目的地方记着这样一串数字,看样子是电话号码。我眼神在上面停留了片刻,陷入无尽的沉思。

窗外,布谷鸟叽叽喳喳的啼叫声连成一片,不时扑棱着翅膀掠过树梢。

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机械地按下那串数字键。

“你好!”一阵嘟嘟的盲音响过之后,我首先开口说话了。

“你好!请问你是……”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纤细的声音,“听声音……你是阿毅吧!”

我应了一声,并没否认。我是她什么人,带着疑惑我继续听下去。

“怎么这个时候才来电话,你还好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激动了,我甚至能听出她喉咙里抑制不住的哽咽,“在那边注意好身体,回来的时候记得说一声。”

“我会的。”

对方是我什么人……那个叫阿毅的……亲友姊妹、妻子或者……我没由来地更倾向于后者,并且脑海中很快浮现出家中的妻子为身在远方的丈夫担惊受怕的情景。说实话,思念的煎熬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有时侯空白一片什么也不去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空荡荡的像极了广袤无垠的原野,身边除了淡淡的阳光,带着泥土芳香的空气和点缀在马尼拉草丛中的小野花外,别的什么也没有。这个时候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躺上面。没人修剪过的草坪可能有点儿扎人,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猛地将沉浸在遐思迩想的你拉回现实。生活中总有点小瑕疵和不如意,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像不可逾越的鸿沟。我有些矛盾。思绪的枝桠在此分叉,因为脑海里的世界才丰富多彩多了……它有无尽种可能,你会在小径分岔的花园里尽情游走,对于习惯逃避的人来说简直妙不可言。我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完美的形象,并非一成不变。好吧!游戏的规则在你,有人在我耳边说,她的语气像极了一阵撩人的风……

“任务还顺利吗?”

“任务?当然……”

我摸着缠绕了绷带的额头,伤口突然间隐隐作痛,应该是战争或灾难之类的事——我由此推测自己的身份。白色枕头上缝有红色八一军徽标志,下面还印着东部战区福州总院的字样,错不了,弹片留下的伤口,红色军徽标志和耳边似有若无听到的部队声嘶力竭的番号声。营区旁的铁道上有火车隆隆驶过,铁轨在颤抖,尖锐高昂的汽笛,一切有如还未来得及投胎转世的前生。是的,儿时的无知和少见,我想到的只能是那个刚从师范毕业的年轻女教师正站上讲台,嘴里不厌其烦地阐述着名词的复数规则变化及所属关系之类的说辞。不可否认,文字的语法和修辞是一门高深的艺术,人类历史千百年来的文明结晶,如同功成退隐的范蠡将一座青铜觥埋入地底,千百年后它将几经周折出现在故宫博物馆,遥想当初那位意外得到它的老农却把它用成了接尿的夜壶。其实所谓专家的话未必可信,阴错阳差或者出于不为人知的商业秘密,更可能碍于学术研究的光环……因为鬼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是回到之前,什么来着,那尖锐高昂的鸣叫,轮船上的情景清晰可见,冒着浓烟的高高矗立的烟囱,这艘预计回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外滩的客轮开始起锚远航。相互挤攘的人群从舷梯登船。我意外看到了穿着英伦风衣的男子的背影特写,电影画面通常是这样。于是,我在猜测他棕色手提箱里装的是什么,就像我的身份信息,藏在神秘的黑匣子里头。

她在说什么……

“喂!你还在吗?”

“听着呢!也就那样,挺好的。”我摸着如同针刺般作痛的额头,我并不擅长杜撰,“家里孩子还好吧!”

年轻的夫妇通常会有一到两个孩子,尤其到了我这个年纪。

“我上次把她满周岁的照片寄给你了,看到了吧!小家伙长得真像你。”

“是啊!再长大些可就要调皮捣蛋了,男孩子太不省心,小女孩的话……”

“喜欢花花草草之类的吧!她很安静,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会嘟囔着叫爸爸。”

我一时无言以对,该说些什么好呢?

“我……”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他高中毕业入的伍,那时他功课不见得好,男孩子嘛!真委屈他了。”

“可以尝试做专业的催眠心理治疗,回溯记忆,反复重复,关键是潜意识不能太抵触。”

有人推门进来。

我挂断电话,假装翻看笔记簿。

“你亲属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这时才看清被血迹遮掩的地方用模糊的字迹写着——士兵证号,下面是“0615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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