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屋后就是村里的祠堂,按照我们那儿的习俗,每年的清明、七月半、过年都需上坟,得先在祠堂里祭拜列祖列宗,再到各个坟头挨个祭拜去世的亲人。祠堂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以供放置祭祀的吃食和水酒,其他的一无所有,空荡荡的。因没有窗户,阳光不易照射进来,增添了几分阴森和鬼气。好在带了个小院子,不至于太寒酸。每逢过年,各户人家轮流负责粘贴祠堂的春联,这算是唯一的维护了吧。我家房子立在祠堂左前方,场地宽敞,我爸妈又是极热心的老好人,村里有人去世了需要做道场,自然而然就定在我家门前的场地。我对死亡最初的印象全部来于此。
每逢做道场,村里的人都当一件稀奇的盛事,放下手中的活儿围过来看热闹,甚至听说邻村有人去世要做道场了,也得过去凑凑热闹,饱饱眼福。他们对死亡是欢喜,是旁观,唯独我远远的躲起来,害怕参与,甚至挡住眼睛拒绝去看。除了祭祀,我决不踏入祠堂半步,即使是祭祀,我也不敢一个人进去,想象里面有一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全身黑漆漆的恶鬼,悄无声息的跟随着我的脚步,后背寒气漫溢。有一次,在一个夏天的农忙日,我家前后门敞开,天边尚不见曙光,我睁开眼没见着爸妈反倒瞧见了祠堂,我真像见了鬼一样,飞奔着逃出去,身后被恶鬼紧追,是一只黑色的不见脸面的恶鬼。
俗话说“入土为安”。我老家的人却不这样想。这世间热热闹闹,多么美妙,就算永远的闭了眼,也要再缠缠绵绵多留恋些。寻一块地,搭起一个小棚子,将红色漆的棺材放置其中,以三年为期,与人世间的人情事物一一作别,才能安心入土,选个良辰吉日下葬。至此才完成死的仪式。安置棺材的棚子好似个临时驿站,只有两面墙,一个屋顶,棺材的大部分都是在外面可见的,睡在里面的人可能随时坐起来跟你笑着打个招呼,聊聊家长里短。自我记事起,从未靠近过这“临时驿站”,看都不敢看那扎眼的红色。我不相信鬼怪学说,又异常怕鬼!
我对死亡的第三个印象是一只老太太裹着的小脚。老太太常年独居,不喜走门串户,话语也少。他的儿女是我们村少有的文化人,定居在城里了。老太太住着的一座两室的土房子,屋顶很高,院子里有一株栀子花,初夏的院子里溢出来甜腻腻的味道,墙头绽放着淡紫色的紫薇花,枝叶婆娑,还有好几盆形态各异的仙人掌,叫不出名字的多肉植物。我羡慕这满是风情的院子,比起我家那光秃秃的一片院子,可爱死了。我爸对树情有独钟,比如高大的梧桐树,比如摇曳的柳树,比如挺拔的白杨,但是从不侍弄花草。树是有用的,能遮阴乘凉,能当柴火,砍了还能卖钱呢。或许因为老太太的老态,让我一眼就看到了死亡的可能。我心里惦记着她的院子,脚步却从不敢走近。老太太去世的那天,裹着白色布,由人抬着放进棺材,一只裹着的小脚露在外面。这只脚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死亡的样子。每当在不见光的夜晚,在只身一人时,这只脚就晃到我眼前,变成了梦魇。越想抹去越是加固。
我不是恐惧死亡,我只是怕鬼。
但是,我可不愿向别人承认我怕鬼。我只是怕老鼠,他们信以为真。
入学后,接受到唯物主义、无神论的教育,愈加不好意思坦白说我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