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封村通告,各家成员必须两次测量体温,每日早晚上报。两天前大月发现婆婆有点发烧,一家人不敢隐瞒,立即报告村干部。二十分钟后,一辆小车将老人接走,随车的家属只允许一位,自然是儿子四六随行。
到达县人民医院检查时,老人虽病病恹恹,但体温正常,似乎没有大碍,这个年龄就算有点不适不是正常么?医生让老人回家好好休息、注意保暖,不要随便外出。母子俩返回前,四六打算带母亲上街吃点好的,结果发现没有一家饭馆营业,早点摊贩更是踪迹全无,只得到超市买了几块面包蛋糕,两个人简单解决。
老人吃了半块蛋糕,其余的坚持让儿子吃完,四六本身饭量大,这些充分发酵的面食看着分量不少,其实干货没有多少,对于每天从事体力劳动的汉子,压根不能抵饱,也就三下五除二,不到几分钟便全部塞进肚子。
回家后自是无话,谁知夜里老人又开始发烧,而且热度不低,后来又出现呕吐腹泻。陈涛深夜两点微信报告村委会,十分钟后小车到达他家埂头边,母子俩又一次飞奔县人民医院,这一次病人直接留下。一系列检查后,诊断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疑似病例,和几天前的孙媳一样,被立即转移到这家定点医院。
老人这一段本身虚弱,现在更是孱弱不堪,照理说应该收入重症监护室,但这家临时指定的医院,处于偏僻的市郊一隅,平日里病人稀少,一间ICU又需要不小的资金支持,因而没有设置特护病房。
自从老人住院以后,四六家原本每日一次的视频通话自动取消,一是家里人再难违心地露出笑脸,也全然没有这份心情;二是奶奶总不露面,孙媳迟早会看出端倪,万一得知实情对她恢复可能不利,现在春杏的病情积极向好,稳步向前推进,关键时候千万不可增加她的思想负担。
意见统一后,陈涛直接谎称家里网络出现问题,不过还是每日联系一次,孩子们简短问候妈妈,陈涛说话时间也短,春杏也许没有在意这些,或者没有往深处想,毕竟电话总是费钱多了。
就这样祖孙俩住在同一家医院,而且是同一栋楼的上下两层,彼此相隔不过十几米,两个人却是一无所知、浑然不觉,不过倘若知情又能怎样,知道真相又当如何呢?在这种严峻紧张的形势下,在这种重度污染区域内,终是不能不敢也不该相见,只是徒增一老一少的伤感悲凉,徒增彼此的烦恼痛苦而已吧?
这天半夜,春杏隔壁的女人又一次咳嗽发作。这一回来势汹汹,仿佛刹那之间就要彻底击垮病人,一声比一声激烈,一声比一声急促,那样尖利剧烈的声音,那样没有间歇的暴风骤雨,狂轰乱炸一般猛烈打击着这个可怜的女人。
仿佛躲在黑暗深处的那一头魔兽,与她结下十世的梁子,挟胁着不共戴天之仇,誓要摧毁她脆弱不堪的那一点意志,誓要铲平她即将倒塌的那一堵泥巴墙。阴暗的灯光下,春杏看见她的身体在床上瑟瑟抖动,上上下下如同波浪一般起伏不止,一只胳膊高举到上方,伸开的五指在空气中胡乱抓挠。
春杏赶紧下床帮忙按响警铃,看见她身子缩成一团,手脚几乎并到一处,已然弯曲紧绷成为弓形,口罩下发出“呃——呃——”的声音,如同母鸡被宰杀后最后撑气发出的响声。
医生护士两分钟里冲进病房,一个人随手开亮大灯,这边病人几乎就要虚脱,男医生一看情势,当即吩咐护士进行插管准备,同时艰难地给患者灌下一些药物,又双手在患者背部轻拍,在她胸脯上加上四分力量往下抹去,试图帮助她平复。两分钟后咳嗽稍稍松弛开始插管,护士固定患者头位,医生施行局部麻醉,又在口腔中置入器械,准备实施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