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在《双城记》的开头曾这样评价“工业革命”:“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伟大的作家就是一面镜子,既能反映现实,又能光照未来。200年后的今天,有多少人在不断地引用着“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20年前,我被分配到这所乡镇中学担任语文老师的时候,所教的学生跟我自己的中学时代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对老师既尊敬又害怕,喜欢是暗地里藏着,讨厌也不敢公开。
老师说东,他们不敢往西;老师说对,他们不敢说错。
他们淳朴又聪慧,他们顽皮又无知;他们内心世界虔诚又宽广,他们精神之地愚昧又狭隘。
他们没有多少知识,见识更是奢谈。
他们以认真好学、积极上进为荣,以不爱学习、不求上进为耻。
他们崇尚志存高远、理想远大的人。他们生活在一个视理想为崇高的年代,生活在一个追求人生意义的时代。
……
今天,作为一个老师,我格外怀念那时的学生。或者说,格外怀念那样的时代。
那是一个有信仰的时代。
信仰,本来就是要一个群体迷信的东西。
四大宗教是这样的,真理是这样的,美德也是这样的。
我想不出一个不被人们迷信却能称之为“信仰”的东西。
今天的学生,对老师少有尊敬当然更不会害怕,喜欢可以不说,讨厌就大胆地表达。
老师说东,他们说为什么不往西?
老师说对,他们说凭什么你就是对的?
老师说错,他们说你为啥老是针对我?
他们聪明透顶无师自通,他们见多识广,他们勇敢无惧,他们自信无比。
他们的眼界无比宽广,但他们的心里却只有一个自己。
他们当然还是以好学上进为荣,却会故意装作无所事事不学无术,让别人以为他真的是不可模仿无法超越的“天才”。
他们公然宣称热爱腐朽堕落的生活,并以此为更大的光荣。
他们所有的理想就是成功,成功的标配是拥有大量的钱。
他们宣扬人生本来就没有意义,何必要自寻烦恼加个意义?
他们反感说“理想”,不愿说理想,仿佛那是一个令人感到羞耻的词。
……
你可以嘲笑我思想迂腐、顽固守旧,跟不上时代的发展甚至逆势而行,我不会辩驳。
我只知道,我和我的老师同事们有一个共同的感受,那就是:今天的学生更让我们感到心痛,而我们面对学生的问题时更有一种无力感。
学生,也是时代的镜子。
有多少人曾讥讽那个时代压抑个性、虚伪、盲从、没有自我。
可是,从那个年代长大的孩子们,照样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成为各行各业的佼佼者。
整个社会依然有一种共同的情感价值观维系着,不至于让人们感到渺茫和绝望。
今天这个时代看起来个性张扬,人人都很有个性,敢于表达真实的自我,人人都觉得自己的一切应该自己做主。
可是,为什么个体在社会中却更觉得压抑、郁闷呢?整个社会其实比从前更盲从——盲从成功,只要成功都可以模仿、可以复制,可以从中找到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甚至可以衍伸出一套成功学理论丛书。
没有相信,就不会有质疑。
没有信仰的基石,任何质疑都只会带来混乱和迷茫。
人人都很有道理,人人都可以是正确的,这其实也意味着人人都没有道理,人人都可能是错误的。
整个社会中,人人都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失去了共同信仰的情感价值体系,各种各样的价值观念轮番混战,各有拥趸,这让普罗大众怎么可能不精神错乱呢,怎么可能有方向感呢?
这么多年,人们在社会的发展中学会了怀疑,却丢掉了相信;人们在物质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却没有在精神上得到更多的慰藉。
于是,人们在心里,怀念、向往那个“从前慢 “的时代。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木心先生的这首小诗绝不是一首情诗,若非要说是情诗不可,那可以看作是一首怀念“旧情人“的挽歌——他深爱的那个”慢从前“。
那是一个有信仰的时代,人们相信真诚,相信本分,相信爱情,相信表里如一。
没有信仰的东西凝聚涣散的力量,没有方向感的左冲右突,这就是今天的人们感到心痛的原因。人们的内心既找不到可以依附的东西,又找不到出口,只能听凭荒原上刮着乱风,吹得心拔凉拔凉的。
静下心来,你若仍然发现自己有所思,有所忆,在深信中有所爱,亦有所坚持,你一定是个温暖而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