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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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一节的早晨,阳光像门口蒲公英花瓣一样呈嫩黄色,照着华子的屋前屋后。

华子坐在门口小竹椅上,门前是晒稻场,很多年不晒稻子,水泥地又恢复到黄土地,长了许多蒲公英车前草,蒲公英的小黄花比去年又多了好几处,还有几个刚冒尖的竹笋,都挑着一点点小水珠。屋角边,几个大竹笋比她还高,正嚓嚓地拔着节。

没人来拔竹笋,门前的路上也长满蒲公英车前草,早些年,这些都是好东西,刚露头就没有了,哪能长这么大。后山的风穿过松树和竹园,哗哗地响着,鸟儿扑着翅膀啾啾飞过到前面坡下的村子里去了。

叭叭,坡下村子里传来几声汽车喇叭,接着噼里啪啦地响起了鞭炮,然后腾起了烟雾。几辆车穿过烟雾披着闪闪的阳光停在路边人家门口,是大赵家接媳妇。

前几天,华子听弟媳妇讲起大赵家要做喜事,捏着一百块钱去随礼。大赵的儿子在外地,她没见到,大赵抓了几个糖和钱一起塞进她口袋里,婶子,不用客气,我们不在家办酒席,现在都响应上面号召一切从简。

华子知道是嫌她年纪大。她听弟媳妇说大赵定了县城里的大酒店,酒店里专门为人家结婚装修的,像电视里的龙宫宝殿一样,吃的真是山珍海味,她都不知道叫什么。华子不看电视,不知道龙宫什么样子,山珍海味她不在乎,就想着去看看。她有十几年没去过城里,以前去,也是大儿子带着去他家,县城印象模糊了,也不知道酒店是什么样子。

她知道大赵不愿意接她去酒店上席,她八十五岁,腿脚慢,有高血压,他们怕,也嫌。华子忙说,五一节那天结婚,是吧?那天我娘家侄孙也结婚,我要回娘家没空来。人不去,礼要到的。

她把钱又塞进了大赵手里。

人老被人嫌,她自言自语,就算身上有老人气,钱上又没有。

那边,侄孙媳妇也到了吧。

华子看看娘家的方向,远方有点雾迷迷的样子。中间还隔着许多村庄,村庄像一座座的岛,浮在绿色的田野上。华子家在山边,娘家在水边,像一张画铺过去。

华子好几年没有独自回娘家了,都是儿子开车带着跑的,没等她晕车就到了。弟弟倒是骑车来看她,他也八十岁了,来一次少一次,他骑车,她不大放心。年节里孩子们车来车往,时间不够,连茶叶都没泡开就要走。她一个人在家,儿子说你在村里随便走走,不要上马路,车子带一下你就没了。儿子不让她走去娘家,怕有事,都忙,没功夫找麻烦。再说,舅舅舅妈也老了,烧饭也麻烦。麻烦,麻烦,她瘪着嘴,我吃多少啊,半碗锅巴饭加点辣椒酱都行,弟媳妇做的辣椒酱还不错。

今天,她想回去,那天说了回娘家就起了心思。娘早已不在,弟弟老了,自己更老了,回去一次是一次,她要回去,今天天气好,日子好,侄孙子今天结婚。

华子起身把门带上,上锁,把钥匙拴在裤袢上,朝屋下走去。经过老屋场遇见了小妯娌。小妯娌七十七岁,胳膊上戴着套袖挎着篮子,看看她,嫂子,你去女儿家吗?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她把自己当傻子,要是以往,华子会不高兴的。她两家早些年为老屋场吵得不可开交,她夫妻俩合起来欺负她,华子男人不言不语,那是他弟弟。华子回家和母亲说和弟弟说,母亲劝,你那地多山多算了。走的时候弟弟说回去别吵了,你是嫂子让让。再走回家,华子气就消了。

后来,大儿子把家里屋子挪到山脚下,腾出老屋场才好了,小妯娌也是一个人守着老屋,有时候来说说话,华子总觉得她说话话里有话,不大喜欢。

我去我娘家看看,我侄孙今天结婚呢。

真的呀?你娘家就那么一个大侄孙子,侄孙结婚,你这个老姑奶奶送礼了吗?

华子笑了,送了两个字差点骄傲地脱口而出,到嘴边换了:我儿子他们送了,我这么老了哪里有钱送。

华子脸上挂着笑,转身上了村公路。

礼钱,她早就给了。八十岁那年做寿,华子收了几个大红包。难得经手那么多钱,她在房间里关了门,挑了一个八百块的红包,把侄孙青山叫进来。

青山长脸大眼睛,和弟弟、侄子一个模样下来的,也有当年老父亲的影子。他小的时候,老母亲还在,小脚走路颤巍巍的,还把他背着。她拉起青山的手,把红包放他手上,拿着,别做声。

青山有点愕然,看看姑奶奶,看看墙上的姑爷爷照片,姑奶奶,我刚送的就拿回去呀,我有钱。

这是给你结婚的礼钱,拿着。

我女朋友都没有呢。青山笑起来,带着羞涩,像弟弟年轻的时候。

弟弟结婚的时候,她家一穷二白,饭都不够吃,自然也没有钱,况且婆婆当家,她偷偷把一块结婚时收的布料拿回去给弟媳妇了。婆婆记性好,和她吵架被弟弟知道了,布料又送了来。

侄子结婚的时候,她男人当家。她知道男人脾气,问都没有问,由着他送,他从来不觉得她的亲戚是亲戚。华子心里总觉得欠着兄弟一点东西。

她一个人在家,孩子们怕惹贼,也只放一点零钱在她手里。寿礼的钱,大头她还要交给儿子收着。

华子硬硬塞给青山,过两年我怕自己糊涂了不记得。这个年纪了,说不定哪天早晨就睡过去了,你不拿,我心里不安心。早些年,你奶奶生病的时候,我要是有钱,我也多买几回肉炖汤给她喝,那时候没有哇。擦了把鼻涕,拿着。

青山拿了,前天青山还来说到时候找人来接她回去。人多,提前一天接回去。

可是儿子不让,你这么大年纪在人家歇夜么。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餐,她懂。又说结婚在酒店,很远,人又多,转着头会晕。再说,你侄孙结婚,许多人客,谁有空照顾你。兄弟打电话,华子硬说怕晕车不去。

今天,她想走回去,像年轻时回娘家一样,看看娘家的屋子看看娘家的人。今天是好日子,人应该是最齐全的,方庄的表姐三河的表妹,还有山里的几个表哥,总该来几个。都几十年没见过面。

她要回家看看。

2.

坡下村子比较散,一家到另一家都绕着往下走,夹着菜园麦田。路都铺了水泥,从村子一直到公路,路越来越宽。以前路边都种六谷豌豆蚕豆,现在就种几棵花花草草,看是好看,又不能吃。现在人有几个钱就显摆,都没饿过肚子。

华子小时候日子难,十六岁时,父亲病死了,日子更加艰难起来。十七岁时候去后面山里挑水库,吃的饭不压肚子,总在开饭前饿得心里发慌,能抓到几根草根都是好的,草根嚼嚼有丝甜味,饿到哭,累到哭。兄弟小,娘小脚,没上工,在家也是饿得哭哭啼啼的。

娘后来过了几年好日子,弟弟心好。要是弟媳妇贤惠些就更好了。

娘老了偏瘫了,住院回来慢慢扶着凳子能挪动的。她看不惯弟媳妇拉着脸,回去不多,娘总是拉着她手哭。娘想来她家住住,她不敢应承,她男人脸更长,说等娘好些再接去,娘的手就松了。每次她走,娘的目光像糖稀拉丝一样粘着她。要是娘现在还在,她一定让弟弟把娘拉到她家,好好服侍她。

路上车子跑来跑去,华子贴着路边走,弟弟不喜欢汽油味,她也不喜欢,闻着有点恶心。现在路这么好走,人们反而不走路了。有老人家直挺挺地坐在摩托车后面,板着脸死抓着后面扶手,华子笑,走路比那还轻松些。

上了通县城的公路,华子有点迷惑,以前这个拐弯的地方一边是田一边是地。现在都是屋子。记得是往西走,前面是粮站然后下坡。

弟弟年轻时候卖粮,有时候碰到严厉的保管员,稻子要再晒再筛,晒的时候,弟弟带点东西去看她,在她家吃碗饭。大儿子有出息,后来替舅舅出过头,不排队让人直接收了。弟弟也疼着大外甥。

走了不少路,没有粮站。房子一家挨着一家,是人家和店铺,把路夹在中间,像街镇一样。华子站住,往前看看回头看看,记得去娘家那条路是比较荒凉的,哪来这么多屋子和店铺?还望不到头。

她走进一家小店,店家在门口搭着很大的凉棚,前面有个肉摊,旁边有个大冰柜,后面是店屋,里面是烟酒百货。要是娘在,也给娘带点肉,买点糖,娘喜欢喝汤喝糖水。以前手里没钱,几个小人还望着娘带东西来,人家送的麻饼牛屎糖,娘都藏起来然后带来。

老人家,你买什么吗?店里出来一个中年女子,满脸都是笑。

华子有点迟疑,她摸摸口袋,没带钱。摇摇头说不买东西,一时忘了要做什么。

你老这是去哪里?

华子在那里站着,环顾四周,哦,我回娘家。又想不起娘家那个村子叫什么。哦,好像是左楼,对,左楼。这路都变了,我不大认得了。这是去左楼的路吗?

那女子笑笑,这附近没有叫左楼的地方。朝屋里喊,爸,爸。出来一个老头,一只脚不大灵便,走路身子一晃一晃的。爸,你知道左楼吗?女子指着华子,这个奶奶要去左楼。

老头满脸的褶子,手里夹着一支烟,看看华子,抬起手往空里一指,你是不是要去储庄?那里以前叫左楼。姓左的人家上百年前发达了做了官,全搬走了。这储姓是江西来的,现在叫储庄。那里老一辈的我也认得几个,你找姓储吗?

华子点点头,我也姓储,我老子姓储,娘姓华。

那就对了,那边。老头举起手来,在空中划了一下,烟也画了一个圈,落下一节烟灰来。

那女子朝前走几步,走到路边,回头对华子招手,老人家,你走回去,回到前面那个路口,朝西走。她顿了一下,掰着指头数了数,到第个七路口转南下,那种大路口,田埂不算。到那里,你就认得了。

华子点头,谢过她。走到路口,在那一站,太阳在她的前上方天上,分不清哪里是西边,回头看看,那个女子跑过来了,把她拉到一边。

一辆小车开过去了,后面车斗有人架着相机录像,一辆白色的喜车开过来,前车盖上放着个大大的花束,里面新娘子穿戴像中堂画龙凤呈祥上的新娘子,大红绣衣,满头插着红的绿的,煞是好看,新娘子一笑过去了。后面车窗里扔出一把喜糖和两根烟出来。再后面是一溜黑色轿车,还有一辆大巴,浩浩荡荡地开过去了。

今天结婚的真多,这都好几拨了。女子松开她的手臂,捡了糖果和纸烟。给了华子四个糖,奶奶吃块糖,要水喝么。

华子痴痴地望着车队,剥了块夹心糖放进嘴里,手里把糖纸折来折去。车队拐弯,被屋子遮断。华子把目光收回,我娘家侄孙今天也结婚,要去县里大酒店,屋里大赵家也是今天办。

恭喜啊。女子把华子身子拨转,指指前面,往前过七个路口,这边的,她指指身体左边,记得吗?顺着这路往前走,第七个路口,不记得就问问,说储庄都晓得。

储庄,储庄。走了很长时间,还没过几个路口,华子出汗了,把外套扣子解开,在树下路基上坐了几回吃了糖。记得年轻的时候回家,还拉着孩子,也没走这么长时间。那时候直着走,翻小山岗走田埂,快得很。现在那路不在,小山岗全种了树,田都成了大田。

不知道这是第几个路口了,华子站那里,看看,也没看到熟悉的屋子和人,全不对。走进一家店面,年轻的男店主正在搬一箱饮料,拆开,一瓶瓶的往货架上放。

想问一下这位哥哥,到左楼往哪里走?

左楼?哪个左楼?这都没姓左的。

哦,储,储庄。我娘家在储庄,我兄弟以前做过队长呢。

哦,我晓得晓得。今天储庄有喜事,早上看见一溜的车披着大红喜字下去了,后来开县里去了,还给我们发了糖发了烟。

是我侄孙啊,我娘家侄孙今天结婚。

恭喜,恭喜,是储队长家姑奶奶啊,你那侄孙人帅又会挣钱,听说在城里买了大房子呢。华子心花怒放。

店主指指,前面那个路口下去,再过一个村子就是。

近了,华子很开心。走到路口,一大片麦田,远处的河岸,上面是高高的树和竹子,一片深绿,没错,河岸前是她的娘家。

3.

下了公路,还是宽宽的水泥路,路一边是麦田另外一边是一排排的楼房。房子整齐划一,白瓷砖在阳光下十分耀眼,大部分人家都关着门,门上还有过年的大红对联。偶尔有一两家,门半掩着,有老人家坐在门内,看着外面的路,看着她。

华子在家也常常坐在门口,她家门口连过路的人都没有。

经过一片菜园,拐弯,终于到了。这里她认识,大晒稻场还在,多了好几座新楼房。往前一排排的楼房,弟弟家在最前头。

村里没人,只有几条狗在悠闲地晒太阳。绿菜园、清水沟,都是老样子,光闪闪的。转个角,地上是厚厚的一层鞭炮屑,红红的细细的,铺着一层红绒一样,弥漫着淡淡的火药香味。

踩着鞭炮屑,华子站在了娘家大门口。华子擦着汗,咧着嘴笑着。

弟弟家大门关着,门楣上大大的双喜字,门上是烫金的大红对联,门廊里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二楼玻璃上是大红剪纸,里面也挂着大红灯笼。阳光下,暖乎乎的,喜气洋洋的。

没人在家。隔壁的门也是锁的,一只麻猫在屋檐下趴着舔爪子。

华子在门口的矮椅上坐下来。妈妈在的时候,她回家,妈妈总是坐在矮椅上。

门前是池塘,池塘那边是麦田,河岸,河那边是小山。娘的眼睛好,能看见小山上放牛砍柴的人,问她是谁。问得她都烦躁,哪里有人。现在山上树木都长实了,满满的,没有路没有人烟。

脚里热乎乎的,华子把鞋子脱下来,以前走回家,一路上要磕几次鞋倒掉沙子。现在路干净了,也远了,鞋子里有点潮。

华子把鞋靠着壁根晒着。侧头看着紧闭的大门,他们都去酒店了,难道不留人在家看家吗?她孙子结婚,她就留在新房子里看家的。记得弟弟弟媳妇是怕坐车的,过去他们去她大儿子那里,都扶着头干呕个不停。弟弟到哪里都骑车,八十岁了还骑车,摔了可怎么好。

咦,这不是华子姑姑吗?

华子转过头,把手搭在眉骨上,是最东头住在水塘边的红玲大嫂子,挎着一篮子菜。

大嫂子,你找菜回来啊?你家还有许多人吃得了这么多菜?她有点羡慕,她自己就在院子里,门口坡下种了一点菜,一次就掐一把。

大嫂子耳背,华子又大声说了一遍。

我养着几只鸡和鸭,给它们吃的,吃的比我还多。你弟媳妇也养着不少。

弟媳妇年年都养许多,送这个送那个。我不养,我那里黄鼠狼多。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他们都去吃喜酒去了,整个屋的在家的都去了,一个大巴车接去的。我晕车就没去。

大嫂子也有九十岁了吧。

华子姑好记性,我整九十了,老了,年轻的都去喝喜酒去了。你那侄孙媳妇,漂亮呢,一身红衣服,金线绣的,像电视里娘娘一样。你看,光鞭炮都铺了一地,真热闹。

华子笑了。

你到我家坐坐喝点水吧,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就在这坐着。华子靠着墙,大嫂子把手里篮子放下,在华子身边坐下来,开始拣菜。

你娘瘫了的时候,你兄弟把她搬到这门口,见人都说几句,我也经常坐这拣菜跟她说话。你弟媳妇真难得,把你娘洗得干干净净的,没一点气味。

她就脾气不好,我娘嫌她把脸拉多长的。

大嫂子笑,你娘算修到了,那么长寿。现在啊,大嫂子抬头看看,年轻人都不在家蹲了,不说媳妇,就是儿子也不行。在家没法挣钱,又不种田不种地,怎么过得下去。

是的,没几个年轻的在家,都在城里住了吃商品粮了。

我们年轻的时候,两个人说开了,从挑水库修河岸说起,说了五六十年的事情,华子从没有这样大声说许多话,说得口干舌燥的。

从前结婚大多是过年前后,是晚上。大嫂子结婚的时候,我还记得,一抬一挑,小柜子大箱子一床被子两个枕头一床帐子,我记得是后边大奶奶抱被子的,我还拉了几节红头绳。

十全的人才能抱被子铺床,那时候难找呢。今天你侄孙的床是你大侄女铺的,你那大侄女好福分哦,公婆比我还大一岁,坐车一起来了还跟着去吃饭,那么远,一点事没有。好喔。今天来的人这外面都站不下,车子都停我门口去了。

还有哪些人来?我母舅家那些老表来了么。

红玲摇头。看着都是年轻人,我不大认得,喊了我也认不清的。你家老亲我是认得的,没来,多年没来了,老山里,太远了也太老了罢。你想你这么点路,家里人有车,回来一趟也难。年轻人,忙啊,都不在家待,回来办个事就走了,把老的丢家里出个门都怕出事。

太阳晒得人热烘烘的。大嫂子邀华子去她家喝水。大嫂子家很大,阴凉的,黄色的家具上尽是镜子,圆的桃子形的菱角形的。都是他们不要的,大嫂子说,有什么用啊,里面都是旧衣服,舍不得扔。大嫂子递给华子一根香蕉,一个鼓蓬蓬的面包,一把糖果。这糖是早上你兄弟发的,高兴喔。坐下子,华子姑,这都多少年没来过了。华子慢慢吃着,说东家说西家,说到年轻的都对不上了,又喝了一杯热水,上了厕所。看大嫂子靠在椅子里眼睛都眯着了。

回到弟弟家门口,麻猫躺在门旁角落里。华子笑眯眯地端详着大红的喜字和对联,就听见他们热闹的敬酒声鞭炮噼里啪啦声。前屋是弟弟住的,窗前桌上还放着个大果盒,旁边有糖果纸烟。华子在小椅子上靠了一会,椅子磨得又滑又亮,想起妈妈从前靠在上面打瞌睡的时光。

太阳走到西边屋头去了。华子看看西边的山,太阳离山头还有些路,只有这里和山脚下那个家,她分得清东南西北,她家在东北上。老了。她站起身,她得走了,许多路,慢慢走,说不定还要问人,慢慢踏着鞭炮屑走了。

这次,她只问了一次路,歇了三回,吃了四个糖,回到村里。一路上遇见许多车子,华子就停住看着它们沙沙地过去,风里仿佛听见有人喊姐姐,喊姑奶奶,望过去,没人。门口,竹笋抽出一个节来,蒲公英的小黄花多了几朵。她在门口的小椅子里坐下来,最后几缕夕阳照着,嫩黄的,像蒲公英花瓣的颜色。娘家在远处迷蒙的烟气里,她从那里回来的,华子微笑着,很快就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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