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他在街头。
雨,还是没有下。干旱如斯,公司楼下小区,杂工却依旧用水喷洒广场砖。广场砖,想必又让水削了0.001厘米。
街上,车,还是那么多。
走到街头的书报摊,掏出钱包,买了一份报纸,一本杂志。他绝想不到几年后,人们拿着手机看新闻、杂志。
是的,还有很多东西他想不到。不是他没改变,而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雨,再不下,雨季便过了。家乡里的农田想必已经开裂。
他喜欢和别人说家里还有田,父母还在田里干活。因为,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务农的知识了,甚至乎荔枝的品种也说不出来了。这比分辨不出来更严重。然而,他无可奈何。
开始有黄金周的岁月里,总会需要加班。似乎是这个建筑设计行业的常态。甲方要你假期干活,假期之后有东西交出来。当然,在这个行业,从来没有加班费。
加班,圈子越来越小,所以,他的朋友很少,旧同事却很多。说是旧同事,因为这行业的流动性特别大。但当大家走了几年后,会发现新的公司里面有你曾经的同事。有的要刮目相看,有的却渐渐成为老油条。
2
“你在哪里工作?”楼下的保安还不认识他。
“我就在这楼上。”他拿着报纸指向街旁的一座大楼,然后说:“今天第一天在这里上班。有问题吗?”
保安笑了笑:“没问题。”
他也笑了笑,突然想起上一间公司中,为了让保安对他有印象,他与人家吵了一架。因为保安拦住了他。在没有打卡的,属于住宅楼的工作室里,一切都显得太过于随意。
他走出了小区门口。
落日斜照,一阵风掠过他的脸庞,他的脸抽动了一下。走到公车前,正要抬脚上车,沉吟了三秒,他放下脚步,看着满车的人,笑了笑,离开了公车站,向街尾走去。
途经一间乐器店,他的目光不由地注意到了架子鼓。
3
在很长的学生时代中,他习惯听着收音机入睡。有时听歌,有时听广播剧,正点时只有听新闻。一般情况下,听到的都感觉太遥远。
这时,他又想到原来喜欢的那么东西都是因为太遥远了。遥远得像个白日梦。感受得了梦中的感受,却拥有不了感受到的“现实”。
下班高峰期,挤不上车的他准备步行回住所。为此,他早有准备,买了一个入耳式的耳机。这时,他把耳机戴上,微微哼着。
一片黄叶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一怔,抬头看了看人行道上的树木。一片、二片……一片片的落叶开始掉落。
“一根根的头发也往下掉。”他轻轻地对自己说。正要感叹的时候,手机响了。
“喂!黄工,你好啊。”
“姚工,听说你辞职了?”
“对啊。公司会有人与你交接的了。”
“可惜,还想明天叫你出个变更。哈。”
“我本来想跟你说一声,后来忘记了。前段时间没什么问题,也没想到现在还有变更要出,我都以为要验收了。”
“也是快了。还想验收时和你喝上几杯。”
“小弟不胜酒力,免了免了。”
客气了好几句,黄工才说那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合作吧。姚海说好好。
挂上电话,他感觉到有点累了。即使6.5公里不算远,但如果天天如此走路,吸着汽车尾气也不是一个办法啊?他决定买摩托车。
4
凌晨,月下的海。海风,沙滩。
大概沙滩不大,还没有圈起来收费。有不少还没在为三餐奔走的情侣愿意从远处而来漫步,在沙滩上支起帐蓬过夜。
一辆摩托车停在沙滩上。
“你来干什么?”
“看海。”
“没想到你是一个诗人。”他嘲笑地说。
“我曾有一个理想,就是当一个狗屁诗人。”
“你现在是干什做什么的?”
“一个狗屁绘图人。”
“找我干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
“城里禁摩了。”
“送我?”
“送你。我要你的单车。”
“那辆单车是我的宝贝。”
“我知道,这摩托车也是我的宝贝。”
姚海的摩托车只用了三个月,城里突然禁摩了。在要执行的前一天,他开着摩托车走了二百公里来到这片海滩。
说是要交换单车,其实是来送摩托的。柴空的单车不能折叠,而且27.5寸跨度的车架亦无法抬上公交车——司机不让啊,再到客运站上客车。
骑二百公里的路,姚海还没有试过,即使曾有心做这件事,却自感无力达成。就算达成了,第二天也不要去上班了。而且一天能骑二百公里吗?计算一下,非专业骑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柴空洗干净茶杯,放了新茶,倒了开水。
“骑了多久?饿了没?”
“没看时间,第一次骑摩托走这么远。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在五公里处,我吃了饭。”
“怕是我这里没东西吃了吧。”
“有吗?”
“我有冰箱。有米,有面。”
“嘿。”
喝茶,一杯接着一杯。一句也没再说。他们习惯如此,静静坐着,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没什么特别的事,总也难闲聊。当然,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的。因为多,反而不知说些什么。何况,他们都有写博客。没什么特别大的秘密,他们总会知道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遇到了什么人,有什么计划。他们甚少通电话。
“我什么也写不出了。”
“你需要写什么?”
“写作啊。”
“你是作家吗?”
“不是。”
“那你需要写出什么吗?”
每个人都有梦想,即使这个梦想对其它而言是个笑话。但,梦想是存在,虽然不是每个梦想都会变成不是梦想的东西。
“那你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或者准确的说,我不知如何去形容。”
“你想写作,但连感觉也不知如何去形容。”
“这很可笑,是的。”
“总有些感觉的吧。”
“当然有,但我不知用什么词句去形容。”
“……”
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感觉?是因为某种心理补偿吗?还是好奇心?
他不习惯对别人说出对于某事会有什么感觉。结婚,有什么感觉?做爸爸,有什么感觉?
生活总是很普通,还能有多少新鲜的感觉?
还在少年时他有很多种说得出的感觉,但这些感觉在今天看来却显得莫名其妙,他着实不应该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孤独啊。当别的同学结伴去踢足球,打篮球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想要走入他们的世界,却始终像有一堵墙分隔开来。最终,对于运动这一个东西,他选择了走路(而不是跑步)、爬山。
有一次长假,他用了五天爬了五座山,每天从山上下来吃饭后便去火车站,坐到另一个座山的站点。不是每座山下都有火车站,所以他还需要坐上汽车。路上几个游人说他很潇洒,一个人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西,再从西去到东。
上了大学,有更多课业时间的时候,有的去做兼职,有的没日没夜地玩游戏。他去干什么?在学校的后勤处找到了一份清洁工。
在没有相机的时候,他坚持去到那些地方眼见为实。看了之后,回忆的却不是景物,而是感觉。他一直以为自己很难说出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但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伤感充斥了整个脑细胞。还会听听粤曲小调,听听“悲秋风,碎春梦……”
今非昔比,这是事实,今天怀念昨天,昨天怀念前天,前天怀念过去。最好的时光只会出现在过去或者未曾生活的时代。
有人说你要知足,有人说你不满现状。知足可以常乐,而不满令人进步。道理总有很多。
“你三十岁了吧。”柴空的话把他从“思考”拉了回来。
“是的,而立之年却满眼茫然。”
“有没有想过改变?”
“想过,有时逼迫自己做些改变,但通常情况是打回原形。”
“也是,总没法像戏里一样,出现戏剧性的改变。”
上班,下班,有空的时候逛下。大多数是一个人。像他的性格应该有几个知心好友,因为平易近人,又不习惯给别人添麻烦,而且还多少识得人情世故,虽然不乐观向上,但也不是悲观向下。不是一个怪物的样貌,又不是心理变态……
他是一个人,有亲人没爱人。
“这里听说也快要成为景区了。我也该重出江湖了。”
“考过了一级建筑师吧。”
“闲了一年,也该有点成绩,对吧。”
“没看到提到。”
“证还没有拿到手。”
“下一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找工作,结婚生孩子。总不能逃避这个问题。闲了一年,也该收下心。该想通的也应该想通了。想不通的,也依然想不通。”
“这算是固执?还是有性格?”
柴空没答,笑了笑:“我们喝茶。“
他们喝到凌晨二点。
5
凌晨二点,她懒洋洋地依着沙发看时装杂志。
你只是一个凡人,你也只不过是独自一个凡人。你逃避,不过它来了就是来了,你逃不开。你不动容地看着杂志,你也不动容地看着时光的流逝。
你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你心内大声的呐喊。
是的,我不知道。她想。想来要失眠了,看着手机的时间。拿着手机,贪吃蛇已经玩到想吐了。这时她希望手机可以看看小说,但现在手机还没有这样的功能。就算能看,她看得下去吗?
她坐起来想开灯,却又缩了回来。整个镇路灯都已经熄了,除了几声狗吠外,连汽车声也少。毕竟小镇,交通工具是摩托车与单车。
她走到窗前,满天繁星。雨还没下。雨季快过去。镇外的田野已经干裂,而收割时间还没到。白天她已经看到有人挑着水桶到浅浅的河边愚公般挑着水去浇稻田。
她突然想起姚海曾聊过第一天高考落榜后,在家不小心摔伤手的晚上,他们全家人拿着电筒去田里从水沟里浇水到另一水沟好让水灌到自家的田上。大概也是这种不下雨的雨季。
然后她发起呆来。实在想不到竟然会想起了姚海。她知道胡思乱想又在泛滥了。这时若再如此,失眠会是事实。明天带着熊猫眼,妈又会问三问四了。那时又该如何作答?
我该如何作答?她想着这个问题,不久便睡着了。
6
凌晨三点,姚海在大声的呐喊。
海浪滚滚,他踢着沙子,奔跑着,走进了海里。
夜的海,月色如银的秋天。有人在拒绝本来拥有的一切,他跳进了大海。
忧愁,它就在近处。无论是否跳进大海,没什么恐惧的,又会游泳,还知道旁边有个柴空。
远处的是希望,或者仅仅是希冀。
期望一个转身,有了新的景象。只是,一个转身后,景色依旧。人呢?他一边游一边在想着自己是否已经改变了。生活是否因此而美好了。然后他就觉得好笑起来,生活仍然如此,住所、公司,二点一线。
你关了电灯,你点着了蜡烛,夜阑人静,还有海的声音和风的声音。
他看着烛光,风总会从窗外潜进来,烛光飘摇。
你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和一些杂乱的心情。
他不知道该不该与人聊聊。这天来到柴空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想和人聊聊工作外的事情吗?但是他一句也没说。聊“禁摩”根本上是莫名其妙的,也没见香港禁摩?柴空笑着说:“你看太多港片。尽以为是香港是古惑仔的天下,却不知香港是全球最安全的城市之一。”
他一惊:“不是吧?”
“什么不是,人家是用数据来说话的。”
“真是想不到。”
7
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住所、公司二点一线,与别人聊天只用QQ,而且还是Q群。像是换了个身份一样聊着他不知道的东西。他实在应该看看建筑设计规范,或者重拾雄心去练习钢笔画。
结果,他在打字,聊着些似乎有趣,其实无趣的东西。
他在夜阑人静的时候看着对别人说的狗屁诗文,然后放弃,摘下了耳机,关了电脑。电脑主机的声响消失,代替的是台式音响传出来音乐,音响的音乐从一部小型的CD机出来。有时他觉得应该买个MP3。有时什么也不干就静静听歌会胡思乱想。
有时的胡思乱想想到的是旧日的足迹。
那时刚毕业,六七个同伴从K房出来,天正下着雪,她红着鼻子呼着气,然后嘻笑地玩起雪球仗。她被打中了,中了鼻子与眼,他慌了,连忙走过去,他还没有走到她身旁,其中一个已经爱怜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
8
“我在寻找一些意义。”
“意义是要发现,而不是寻找。”
“我能不能创造意义?”
春雨绵绵,柴空要创造某些意义,某些他感觉到,但是无法描述的东西。
“我的心胸是不是太狭窄了?”
“你应该去海边,看看海景,吹吹看风,捡捡贝壳。”
“我还要工作。”
“那你工作吧。”
一年之后,他说:“我搬到海边了。”
“你的工作呢?”
“我的工作是海边的一间租书店的老板。”
“只租不卖?”
“不卖。”
9
“我可以与你谈谈吗?”
“我有约会,下次再谈吧。要紧的吗?”
“不要紧。”
姚海走在街上,想着什么是要紧的?人生在世到底什么是要紧的?他向着空中说道:“你知道什么是要紧的事吗?”
10
“妈,爸呢?”
“你爸上夜班了。”
“为什么?”
“上头安排的。”
“爸不应该上夜班。”
“你要我怎么说?”
“又童言无忌了?”
“哈哈。你这丫头。”
这个丫头回到家里,她妈端了一盘水果出来,她笑嘻嘻地说:“妈真有我心。”
“你再不回来吃,这水果就烂了。”
“你和爸没吃?”
“你知道我不喜欢吃。”
“那为什么买?”
“你说回来了。”
“对不起,公司有点事,我回来迟了。”
“籍口。”
“真的,不骗您。”
“反正就是籍口。”
11
“丫头,你有什么心事?”
“没有。”
“你眼正红,鼻也正红,纸巾用了一打。”
她无言,家是巷口,她要回巷口停留片刻。
“这一次要住多久?”
“很久。”
“不用上班啦?”
“我决定回家服侍你和爸。”
“我和你爸不让你折腾到腰酸背痛,你是不肯走的了!”
“你在赶我吗?”
“不是。我想你快点找人嫁了。”
12
雨终于下了。她最喜欢雨天,夜晚的雨天,雨声特别清楚,像是催眠曲。但此刻,雨声只是雨声。
“有时候我会突然地,怎么说?就是突然地感觉到索然无味。任何我曾喜欢的东西都像在很远一样,或者说,其它在很近,我触手可及,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兴趣去触及。雪又下了,下得很大,我的旧疮开始发作,昨晚还想着要去堆雪人,可是现在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看着天花板,心里默默地说着话。她想找人聊聊,但她们都在带着孩子,何况烦恼还是留给自己吧。这样一想,她方惊觉事实上没有一个知己好友。因为不曾与别人说过心中的大秘密。也许连小秘密也不曾说过。
如果,连秘密也不曾分享过的,能算是知己好友吗?
即使在最没心没肺的时光时,她仍然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秘密。她不明白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难道老天待薄了她?难道是她自己犯贱变成连一个知己好友都没有的人?她不是同她们笑过,玩过,吵骂又和好过?为什么却偏偏想不出有一个人可以发下牢骚?
当一个人想多的时候,便会感到孤独。而天花板似乎很遥远了。为此,她只好关了灯,拼命睡着。
13
“我有点孤独。独处算不算是孤独?有时我这样想,其实,独处并不是孤独,只有孤独的时候才孤独。有一种孤独是可笑的,那就是没有感觉到自我,而是感觉到只有一个我。现在我还是感觉到只一个我在这斗室中,有些茫然,有些未知,有些困惑。或者,这应该用空虚来说。我的确感觉到有一点空虚,无法感受到生活中的趣味,以及大千世界与我的联系。这是不是与我的懒惰有关?还是与我的智力有关?”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乱七八糟。”然后喝了一口水,却呛着咳了起来,咳完,他哈哈大笑,笑到肚子都痛了。笑到出了汗。不一会,雨倾盆而下。是秋雨,初秋的雨还带着夏日的气温,还带着办公室里面的沉闷。
“该出去走走了,到别处看历史的变迁。嗯,很久没有联系他们了。好,还是不好?如果这不是楼房,想必也让他们说我是洞穴人了吧。可是我还有音响,还有报纸、杂志、小说。”
14
一轮半月升了起来。
中秋将会在一个月后到来。初秋来了第12号台风“鹦鹉”。
未来的几天会有大阵雨,“没有大暴雨。”姚海不由地笑着,一边看着报纸。
某月某日,有一二十多岁女子在城中心广场在一处25层的高楼上,不听劝也不愿多谈,在阳台中变换着各式各样的姿势,然后纵身一跳,如花的年华就像秋风中的落叶消逝。当时她张开双臂作飞翔状。
某月某日,有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子,穿着睡衣从六层楼上掉了下来,他是自杀还是失足?听街坊说,他的股票被套牢,前一段时间经常向人抱怨。
……
有没有搞错,一份报纸竟然有三条这样的新闻。出事的时间又不是今天,干嘛现在登出来呢?
15
“你在干什么?”
“看报纸。”
“报纸上有什么特大新闻?”
“什么叫特大?”
“你知道的。”
“自杀算不算?”
“自杀率上升了吧。”
“官方有些数据。”
姚海放下报纸,报纸堆积着,有时他翻天覆地地看着新闻事件,但是没有看经济类,也没有看汽车类。
有一阵的苍凉的感觉,伴随着的还有落寞,即使他不承认自己有些许的空虚。
台风开始狂飙了,他不得不关了窗,可是关了窗后房间沉闷涌了上心头。
风伴着雨,“又下雨了,雨还是不大,报纸上说是大阵雨,但是此时的雨不大。”
雨声就在耳边,耳边还有些少旧日的回音:“你为什么总是不笑?你忘记了笑吗?”
工作的沉闷,生活的半自闭状态,他不知有什么值得笑的。周末,他有时会去海边看海看他,聊着不着边际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
深蓝的海,渺小的人,平淡的人生。
“你知道,知足者常乐。”
“你是说我不知足了?”
“你知足吗?”
他没回答,他看着大海,看到的是忧郁。因为蓝色代表忧郁么?为什么不代表着冷静与宁静或者秀丽清新?
他甚至不知如何理解什么叫知足。
“我怀疑你有忧郁症。那得去看医生。”
“我可没钱去看医生。”
“你的钱干嘛去了?”
“不知道。”
“前段时间你怎么了?”
“没有啊。”
“说吧。”
“我做了一个小手术。”
“什么手术。”
“不太好意思说。”
“包皮?包茎?”
“为什么你是我肚子的虫?”
“男人不好意思说的手术就是这二个。”
“唉!”
“有没有人照顾?”
“你知道。”
“为什么不叫我?”
“你正在开店。”
“你应该告诉我。”
“我习惯了孤单。”
“真的吗?”
“假的。”
“这个年龄才做这个手术,迟了一点。”
“也许。”
“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
“唉!”
“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不要这样。”
“习惯了。”
“你这样不行的。”
“是的。那是小手术,也不需要人……”
16
姚海去做手术的时候,遇到了她。她很惊讶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医院里,据她的印象,他从来不进三甲医院的,因为他觉得小诊所的医生与三甲医院的医生一般上下。但是他没有说是什么事,只说来正规的有等级的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在医院。她很客气地和他聊了几句后去看了医生,而他进了手术室。医生说要半个小时,结果做了一个小时,直到麻醉药消失了药力才结束,他痛得几乎站不起来。他听从了医生的吩咐买了矿泉水在医院吃了药,并在医院坐了大半个小时。他东张西望的,但是没有再见到她。距离上一次见面是四年前的一次聚会。
人生,总是遇到不少人,有些成为朋友。之后,朋友中很多成了过客。此后再也没有联系过。直到柴空回到了南方,并在海边开了一间租书店。有时他想,不知他会是多久的过客?
在朋友的眼中,他是一个怪人,似是木讷,但是有时却做着儿童的动作甚至活泼地蹦蹦跳跳,有一次他还说要去蹦极。有机会的时候,他终是没有去蹦极,他不知自己能否承受得了从高空掉下的感觉。
17
“听说你写了一百首诗。”
“听谁说的?”
“你。”
“我?不可能吧。”
“那你有没有写?”
“嗯,有。”
“拿来看看。”
“一堆狗屁,我把它烧了。”
“你写在纸上?”
“是的。”
“给点自信自己。”
“我还是绘图的好。”
“记得她吗?”
“她还是他?”
18
柴空搬到海边时,她过来庆祝,是在他回来后才来的。他说真可惜姚海回去了,否则三个可以喝上几杯,还问她的他呢?她神情立时阴沉了下来。他知道有事发生了。
总是会争吵的不是吗?他安慰道。
她说我俩喝几杯也行吧。他说行行。
她喝了一杯,电话来了。
他吗?他问。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说要回去了。
她回去后,过了一个季度才又到海边,这时她甚至没有带手机。
“出什么事了?”她没有说,只是在他问她后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然后走到海中。她被大海包围的,夜的海,过往的客人都离开了海边,只是他的书店在她来后几乎彻夜地开放。他担心她被海浪冲走了,也赶紧走了过去。她不是爱哭的人,但他听到了哭声。
她来了这么多天,他一直没有问,直至这天晚上,她木然地坐,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包括他叫她休息。叫了好几遍,他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了她。
她在海里仰着,随海浪飘动,放声大哭。他来了她身边时,她还是在大哭,也不理会海水涌进了口,他在海里横抱着她免让她喝了海水,只是她还是在哭。哭了很久,他也在海中站了很久。
她终于止了哭,对他说:“放我下来吧。”他抱得也有点累了,于是放了她下来。
“你抱过我吗?”
“刚才抱过了。”
“呵呵。”她居然笑了起来,只是几乎没力气一样。
“怎么了?”
“让我抱抱你。”也不等他回答,她双手便紧紧地搂住了他,而他分明感觉到她正在抽泣,胸脯起伏落差很大。
“怎么啦?”他问。
她没有回答,却在抽泣,突然有些异样,她放开了手,说:“对不起。”
他不好意思一笑,说:“你知道我是一个男人。”
“我知道。”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病了。”
“什么病?”
“不能说。”
“你看了医生吗?”他若有所思地问。
“我刚出院后就来找你了……”
“怎么了?”
“你相信吗?一个自认为的好朋友……”
“她说出了你的秘密?”
“不止这些,闹到单位也知道了。”没了工作,没了男人,没了好朋友,没了住处,有家,但她不敢回。
“啊。”
“日后我去复查的时候能不能陪我去?”
“我陪你去。”
“我现在……能不能让我留在这帮你看店?”
“嗯。留到你不想留下的时候。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知道我出了什么事?”
“似乎可以猜出一点。要我说说是不是猜对了?”
“别,不用。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嘿,聪明人。”
“我会拖累你吗?”
“呵呵,说什么话。”
“你不觉得我在耍弄你吗?”
“怎么这样说?”
“他们都说我……”
“好了,我明白的,别说了。上去吧,你要早点休息。”
“我会报答你的。”
“傻瓜。”
她笑了。
19
“她怎么了?”
“她来我这度假了。”
“怎么我每次来都没见到她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回避着你。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还有谁欺负她,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一惊,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和她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哦,我做手术的时候遇到了她,只聊了几句,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有人欺负她?是谁?”
“你会欺负她吗?”
“我为什么要欺负她?”
“那么她为什么回避你?”
“我怎么知道?”
20
“你为什么回避他?”
她听后,弄着衣角,没有回答。
“为什么?我们三个以前不是挺要好的哥们吗?为什么你要回避他?”
“我有病不是吗?”
“你没病。”
“我不想让我们的感情成了爱情。”
“他喜欢你?”
“你不知道?”
“噢,他似乎曾经……现在呢?”
“你了解他吗?”
“了解呀。”
“不,你不了解。”
“你可知他做了一个小手术,而在做手术的时候在医院遇到了你?”
“是的,我是在医院遇到了他。是的,我遇到了他……他做了什么手术?”
“如果你关心他,你就问他吧。”
她突然想起了,连忙问:“你和他说起我的病没有?”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呵呵。对不起。”
“如果你们走在一块……”
他还没有说完,她已经跑了出去。“我不要见到他,我不要。”
他长叹了一声,突然感觉到有些伤感。伤感在什么时候又涌到了心头?他以为已经看透了生活,他以为生活总是很简单的,从没想过生活简单而复杂。
21
“她在回避我,是的,一贯如此。”他对自己说,嘴角微微地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姚海很少去海边找他了,只是有时无聊的时候打一下电话问问近况。她可以不必回避了,因为他不去了。柴空则在电话中发狂地说:“你们俩快把我弄疯了。”
他甚至没在电话中问候一下她。
22
初冬来到的时候,柴空打电话告诉姚海:“她要回家了,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出来了。你他妈的给我过来。”
“过去干什么呢?我还要加班呢。”
“嘿,你过还是不过?过来干什么?嘿嘿。”
“算罢,她不想见到我,我还是继续加班吧,替我祝她一路顺风。”
“谁说我不想见你?”她在另一分机电话中突然说道。
“呵呵,你可好?”
“我很好。听说你小子不肯看望老朋友了,莫非我是带菌了?”
“没没。”
“哈哈。”
“什么时候上车?”
“明天早上。”
“一路顺风!”
“你真的不肯过来?”
“我在加班。”
“我有些话要面对面与你说,求你过来,求你,行不?”
他沉默了三十秒,最后说:“我现在过去。”
的士司机呆了,二百公里。但还是让他上车了。
23
在做小手术的前,姚海写了一封信。
姚海在信发出去一个小时后,想撒下来,因为感觉到很搞笑。做人不能这么搞笑,何况又不是少年。
少年时你做的可笑事还可以理解,三十岁的人还在做少年时的事那就不是可笑了,而是搞笑了。但已经撤不回来了。
他对自己说傻瓜,有些邮件是无法撤回的。
言多必失,怎么还是没明白这个道理?
也许明白,但改变不了自己的思绪,终究落得了个可笑。逝去的日子,一去复返。怀念过去,是因为再没那似乎自由自在的心境与时光吗?
是因为父母今天打了三次电话吗?
24
她的QQ还在用,只不过一直隐身。而且重新申请了一个帐号,为了工作。那个QQ虽然一直没有动静,便她依旧习惯开着。而且只在上班的时候开着。这天加班,突然收到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现在是凌晨五点。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们做着同一件事,而相遇。似乎过得太久了,不禁有些怀念旧日。在此之前我亦曾想写封信,什么内容都想好了,最后却没动手。因对你而言可能没意义,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吗?甚至我真写了信,你也未必会看到。Q号是否易主了,你是否不再用?
说回梦,我们相遇,并鼓起勇气对你说了某些话。
梦里你还认识我。我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去赴宴,虽然你我“相认”但没再谈话,我亦不敢仔细看看出现眼前的你。
醒来,天未亮,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梦到你,是因为现在突然感怀旧日不再来,还是因为已太久没和人谈谈(不再是工作)。现在要在移动通讯“谈话”的都是工作。或者工作止步不前,郁闷难静……
我不清楚什么原因。就在醒来时,想如果现在不写这封莫名的信,也许永远也不会写了。
你好吗?
还有许多话,突然在“你好吗?”之后卡着了。甚至……
连称呼也没有,甚至它不能简称之为信。但她知道,这是姚海写的,即使不看来源。她一直看他与柴空的博客。也就是说,他俩的没有秘密的生活,一清二楚。有时不明白他们为何一直在写日记,却没有与人互动过。当然,也甚少人去阅读。琐碎的生活,也没什么好阅读的,是吧。但他们一直在写,越是忙碌的时候写得越勤,越清闲的时候写得越少。
看完后,她关了QQ。
25
海风有点冷。
他来了,桌上有一桌的菜,中间有一个火锅。打火锅是他们喜欢的,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往昔的日子,那时他们无忧无虑,感觉未来很美好,现在很快乐。
“我们多久没聚了?”
“很久了。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三人。”
“三个人也是聚会。”
“你们可有他们的消息?”
“都成家立业了,想必都娶了河东狮子。哈哈。”
“你还是一样啊。瘦。”
“他?不成猴子算上天对他不薄。”
“呵呵。”
“你家乡应该要下雪了吧。”
“天气预报说有小雪。”
“我们也很久没有玩过雪球了。”
“是啊,我也没有堆过雪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
“快如闪电,所以要珍惜。”
“要的,要的。”
“可是我知道有人不会珍惜,不会把握,要知道……”
“好像熟了,我饿疯了。”
“等我说完。”
“说什么说,我们干杯。”
他们干杯,他们说起昔日的笑话,说起其它人的情况,唯独很少说起自己,三个人似乎不想说自己。所有的理想与梦想,以及之渴望与愿望,他们不像以前一样畅言。
她要对他说的话,在他们送她上车时,她附在他耳边才说,说了一句:“我不值得你如此等待,不要等了。”
火车鸣笛了,她要回家了。
26
这个城市的冬天就像深秋,叶子全落了,没有雪花,没有冰花。
他瑟缩在风衣里,手中拿着一份报纸走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