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
橙子
2016-12-21 21:35
老伴
今天是冬至,下雨了,路上打伞的,穿雨披的,匆匆忙忙中抵挡着斜斜的细雨。偶尔,雨又不下了,微风吹过,让人恍惚有春天的感觉。江南的冬天就是这样,总是湿湿的。
今天是我三姨父,哎,我现在还不能接受那个容貌清秀,总是温和的笑眯眯的,唯一爱好就是几口小酒的三姨父怎么就这么匆匆的走了?一个月前,说是肺癌晚期,想着,半年总可以等的吧?没料到,前天晚上刚听说哑了口,父亲和母亲昨天早上匆匆地从南京坐高铁回家,火车刚开,表哥就打来电话说他的父亲我的三姨父于清晨六点,刚刚走了,他才六十多一点,去年还在外地跑生意。
今天,是我三姨父将去往他人生的最后一个驿站,途经他丈量了一辈子的门前小径、河边堤岸和镇街大路,再被送进那个窄窄的炉子,羽化,轻飘飘地被风吹起,魂魄进入天堂----他从来不与人红脸,总是乐呵呵的他,总该如此,才能让人心安。
打了电话给母亲,我说,还以为你住在三姨妈家里陪陪她呢。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她家里面乱糟糟的,人来客往,根本就没有得歇。更何况,三姨父停灵在老堂厅,三姨妈一直哭哭啼啼,精神恍惚,念叨想保他到过年,在年前还是这么快扔下她走了。还哭诉,年纪比她大的夫妻还是伴着,年纪小的也是成双成对,她这一个人怎么熬这剩下来的日子。
母亲是和父亲一起去的,在那,徒增姨妈的伤心。待了一会,就回来了。打扫他和父亲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家里,现在只有他们老两口,空置了快一年的房子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甚至一楼的地都发霉了。
父亲和母亲这次在家只能待四五天,如果不是三姨父,他们这次还要继续在弟弟那里带小孩,直到快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
最近四五年,父母几乎都是分居两地,安徽、江苏、山东,轮轴着转,为中国交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不在一起,每每分开的时候,俩人都还暗自抹眼泪。母亲腿不好,因为风湿,右腿关节严重变形,走路的时候一上一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本身就是个瘸子,在家里一应农活,都是父亲的事情;但父亲大半辈子都在厂里上班,家务事是一窍不通,所以,有母亲在身边,父亲回家就有爽口而花样翻新的饭菜。谁知道,最近几年的分居,母亲竟然瘸着腿可以每日带着学走路的孩子上下六楼,父亲从吃一个月的盐水煮豆腐到能把红烧鱼做得有滋有味,连土豆丝切得也可以和饭店里相媲美了,我不禁感叹,在完成建立家业、养育儿女的任务之后,父母又在协助孩子带第三代的时候,匆匆地进行着人生的又一次转变:从没出过远门的母亲,为了坐火车方便竟然开始学写字;连蛋炒饭都分不清是先放蛋还是先放米的父亲可以浆洗缝补烧煮样样精通。我不知道这是无奈还是幸福,这个过程里,应该是有寂寞。
今年下半年,老两口终于在山东姐姐家里团聚了,可是听说,他们在一起,三天两头地吵架-----为孙辈的不听话,为什么时候回老家,为菜洗得干不干净,为一句话说的多了两个字......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我们少时,他们也老是吵架,为了钱,为了各自的亲戚,为了稻米什么时候翻晒......还好他们从来不打架,母亲性急伸手朝父亲挠,或是挑几粒碗里还有点烫的稀饭,这时父亲就躲开,他们也不会因为吵架就砸东西。而且,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和村里人吵架,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高,很像吵架,但并没有真正的和邻居们吵嘴打架,而这样的事情,在乡下,是再常见不过的。
母亲和父亲只是互相吵,甚至还有互相嫌弃的意思,母亲还经常冷战,父亲开始还害怕,后来就习惯了,再后来,他学会了做饭,就更不怕母亲不理他了,而且,不太能吵得过的父亲有对付母亲的绝招,就是抄起电话告状,对象是是我们姐弟三人。妈妈最瞧不起他这样,一到我们虚张声势的来申讨妈妈,她就一叠声地说,好好好好,我都听你们的了。转过身,不出三天,又能找出父亲的各种小错误,继续翻案,吵架。
每次打电话,我们都不放心地嘱咐他们,好好的,别吵。他们俩又一个说辞:我和你妈没事,就是吵吵也一会就好了,你们在外面好就比什么都好,放心吧。
临睡前,或是看电视,总是父亲在揉母亲的腿,不一会,做惯了电焊的父亲的手总是把母亲按摩的直龇裂牙:轻点,轻点哦。父亲就憨笑:我这手,是重!
小时候,这活都是母亲抓我和弟弟做,现在她从来不让我们做,偶尔我们要求替她按摩,她说,让你爸来,她估计只习惯父亲的有力的大手了。
可是,一会,他们又吵架了,只有那一句话,能让他们立马噤声:你们俩哪一个先走了,留下来的那一个找谁去吵!
三姨父一辈子倒是没和三姨妈红过脸,他现在走了,丢下三姨妈一个人凄凄惶惶的挨着儿女度日。村里也有父亲的发小,前年突发癌症扔下老伴走了,老伴迂傻了一年多,现在提起来还是哭。
让父亲母亲这对吵吧,不寂寞。也许,真的有那一天,不想了。让他们多陪伴几年,不要再分开他们。
记于二零一六年冬至 写给天下所有能相伴到老的夫妻 三姨妈,愿您的记忆永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