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丝情韵长
——读东方樵的《榴园秋雨》
范国强
《榴园秋雨》是东方樵的第三本散文集。据他在后记中所言,这是他在2003年之前的几年间写于榴园新居的作品。他自感已处于人生之秋,故将其中的一篇独立成篇的同名散文作为书名,也算是对一个时代定格的纪念。
其实,这里面有东方樵对秋雨的情有独钟,他在《榴园秋雨》这篇散文中写道:
“榴园四季皆有雨,每季的雨各有意趣,而我更多留意的是秋雨。”
为什么更多留意秋雨呢?其实他对春夏冬三个季节的雨也都是留意的:
“春雨如毛,细而密,其声如舔,以乐作比,则是弦乐,拉的是二胡”;
“夏雨如箭,急雨潇潇,人的耳朵就如浮萍在数百架发疯的钢琴的混奏声浪中浮沉,偶尔一个破瓮裂帛般的炸雷斜刺里杀入,人的神经会骤然打结”;
“冬雨如豆,其声如敲,是打击乐,敲的是瓶子”;
而他对秋雨的描绘则更精彩:
“秋雨如丝,细而疏,却如指尖的轻弹。仿佛走了很长的路,来到一个身所曾历的地方,'嘘——',雨滴们散开,轻悄地去访问故人的梦境。它们的'指弹'清轻而从容,像是要把一种静寂的基因滴进人的生命里去。秋雨是管乐,吹的是箫。箫声,情韵悠长”。
这些比喻都极具诗意,但比较起来,还数秋雨最佳。秋雨的好处不仅在它的诗意浓郁,更在它的情韵悠长。
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为这是东方樵给他的这部集子定的基调。收集在这部集子里的所有作品,无论是状物写景,抑或思人怀旧,都渗透着这悠长的情韵在内,在给人视觉的满足和心灵的愉悦之余,还给人以无限的遐思。
我们先看东方樵的体物之情。那些在常人看来平平凡凡的景物,在他的笔下都是那么的富有情韵。
如他写乡村的路:“芳草镶边,杂花装点,一条条路宛若柔曼的飘带,在山野间蜿蜒,看得见的这头是家园,望不断的那头是梦。”
写青瓦:“让人想到无数性格内敛含羞自重的女子素手相牵,或一队队舞女依次以手搭前者背,柔软的腰肢一齐弯下去,更弯下去……”
写张家界的树:“这些倔强的树不屈从于命运,一度又一度地抬起头来往上挣扎,以至整个树身螺旋式地向上延伸,活像一条艰难地扭动又渴望着飞腾的盘龙。”
写沙滩,手捧一把细沙“感到手中握的是满把漂泊的魂灵”。
写芦苇:“它轻柔蓬松得像一团梦,一个季节就躺在这样的梦里,于是少了些许刻板和肃杀,多了些许灵动和温软,这或许是最有韵味的秋光”。“偌大一片芦苇没有一点纷乱之像,清爽得像一个天庭饱满神清目朗的老学者梳理得很顺的头发”。
尤其是写油菜花的那篇《遍地黄金》:“那是一种青春的黄,黄得明净,黄得酣畅,黄得秀朴,黄得平静如水,黄得恬柔如笑。我偷偷给它取了个名字:女儿黄!”“宋祁说什么红杏枝头春意闹,殊不知春意在油菜花的海洋中才真叫闹,闹得有声有色,闹得流香溢韵”。
像这些富有浓郁诗情画意的描绘,在这本集子中比比皆是。
写动物,即使是在常人眼里看来平平凡凡的小动物,东方樵也写得情趣横生。
写小鹦鹉:“在人前,小鹦鹉总快活而认真地打理自己。它的梳理很有程序,先是颈脖,继而胸腹,再接着胳肢窝,顺势就理双翅,最后打理尾羽。它不是一侧完事儿了再弄另一侧,而是左右对应频频交替啄洗。”
写鸡:“当孵出了幼雏之后,它领孩子们散步,教孩子们啄食,一把碎米撒在地上,它的尖嘴磕击着它们而不吃,或是啄起又放下,尽让孩子们吃,在外面啄到了虫儿也是这样。”
写鸭:“鸭们一走一歪,如无数的小划子被浪弄得左右倾侧,直竖的脖颈像桅杆来复交错,硬把你看花眼。眨眼间,鸭阵跃入池塘,静静的池塘马上就闹腾腾的充满活气。”
写鹅:“身子雪白雪白的,身躯肥大,短尾上翘,脖颈瘦长,站在草地上如一尊美丽的雕塑。”
写兔的怯懦:“它总是竖起尖尖的长耳,像雷达似的探测着,一有异常响动,它就惊慌地以闪电般的速度逃窜,钻进自己的洞穴里去,好久好久不敢复出。”
写杜鹃的可爱:“杜鹃的叫声好听,圆浑而劲健,朗畅而缠绵,迫促而跌宕,即使在这样的雨夜里。”“鹃声更富于紫亮的葡萄和垂落的水珠那种质感。如果把杜鹃声录下来,时时放放,也许比听什么音乐都好,它实在是让人百听不厌!”
除了体物,再是悯人。东方樵收集在这本集子里的写人物的散文,不论是写朋友,还是写亲人,都是记得他们的好,人类社会的真善美正是体现在这些本来很平凡甚至卑微的人身上。对他的表伯——在他青年时曾教他烧瓦窑的罗师傅,他专门记下几个有关他的故事以作永远的纪念。对街头的擦鞋妇、穿松糕鞋的女孩、拾垃圾的老人这些弱势群体中人,他的笔端流露出深深的同情。当然他写人物最感人的,我以为还是写他的岳父和母亲的那两篇:
“那年我没出息地从一家建筑公司逃归,父亲朝暮骂我自毁前程,几次要把我赶出家门,只有岳父心疼宽容我,说伢在外遭孽,回来务农也能活命!”
“按老规矩姑娘是不能在娘家生产的,岳父这个最讲规矩的人却破了规矩。外孙一生下地,就喜颠颠地买了许多的鞭炮,跑到山头坳尾每个古坟上去放……”
他岳父去世后,东方樵撰了一副对联表达悼念:“叹岳丈幼年失怙,少时奔波,老来病磨,犹存一腔英雄气;憾愚婿夏未饲蚊,冬未哭竹,痛未割股,空怀几许半子心。”其才其情溢于言表。《解谜人去了》
对他的绣花的母亲,他开笔就写到:“真疑心母亲前世是个花神,她生性爱花,尤爱绣花。”
“母亲的书包里没有书,但装进了一个百花盛开的世界,珍藏着她整个描花绣朵的少女时代。”
“我从没见她打开书包取样子,更没见过她用印蓝纸往绷平的布上描花样,到手是财,绣啥像啥,绣到得意处,她不知不觉地哼起了小调。”
最后的一段尤其感人:“她说,妈老了,你只能穿妈最后一双鞋了!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只好让她尽这深深的母爱。母亲在鞋口处钩了些兰花,比买的美多了。而她不满意,有天趁我上班把鞋拆了,再钩上双路的兰花。非要我穿给她看,她苍老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脚上的鞋,宽慰地松了口气。”《绣花的母亲》
读着这样深情的描写,试问谁又能不热泪盈眶?
东方樵这本散文集中荡漾着的浓厚的情韵,还体现在他对他居住的这座城市的赞扬和满足的描述中。无论是《半隐榴园》和《榴园秋雨》,还是《我们的城市》和《淡淡的年意》,他对生他养他的这片热土的拳拳之心可触可感。他集子中还有相当一批说理散文,同样充满着浓烈的情致,表达了他对生活的积极态度和对世事的真知灼见。他在文章中形象地将写作“爬格子”比喻为吉卜赛人的“流浪”,称那是一种浪漫的“在路上观看尘世风景,追求心灵的自由”。在他眼里,文学写作乃“逍遥游”:“只听从自己心灵的召唤,以手写心,独抒性灵,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自由自在地在原本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神奇的路——用成千上万个文字铺成的路”。《做个用笔行走的吉卜赛人》
我始终认为,要了解一个文人,最好是去看他的作品。文如其人,言为心声,一个文人的人品大致是可以从他的文品中见出端倪的。有人说文人无行,许多文人说的和写的是两回事,有时甚至于相对立。这些我也不反对,但那绝对不是东方樵。东方樵是一位仁者,他谨记着孔老夫子的那句话:仁者爱人。他的爱人之心其实已扩展为一种博爱,这些,我们完全可以从这本《榴园秋雨》中找到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