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种人,你和她接触的时间不长,发生的事情也平淡如水,可你和她的这段日子却足足温暖了数十载的时光。
这么一种人,我遇到了。
01
2012年,我还是一个初中生,去我哥哥饭店帮忙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兼职生,她叫阿梦,来自河南郑州。
阿梦长得漂亮,家境也好,却早早辍学打工。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十九岁。
在此之前,我周围都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学生,每天不是聊学习就是聊作业,未曾接触过外面的社会,总觉得打工好酷。
出于内心的偏爱,我常常缠着阿梦让她给我讲她的故事。
她跟我讲了一个很奇怪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总是用一些零件砸她的头,她不抬头那个男孩便一直砸,非要砸到阿梦抬头看他为止。
但是阿梦总不能一直不做事,便跑过去打他,他跑她追。
嘴上说着错了错了,第二天照扔不误。
阿梦讲这些的时候流露出追忆的神色,我把扫把倚在桌子上,磕着瓜子:“阿梦,我觉得那个男生喜欢你。”
阿梦笑着说:“不知道呀,他没说过。”
“阿梦,你喜欢他吗?”
“可能是有点吧。”
我吵着向阿梦要那个男孩子的照片,她说没有,笑着转移了话题。
讲到了她重男轻女的家庭、在家享福的弟弟以及同样辍学打工的妹妹。
“父母不叫你回家吗?”
“妈妈叫我回去过一两次,爸爸从未说过。”她很平静,眼里看不到落寞:“不过也还好,每年都会有新家。”
我替她委屈,却不敢直接点破。
便问她是否可以去现在的家——员工宿舍看一看,她同意了。
02
员工宿舍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温馨和有趣。
两张一米二大小的上下铺、堆积在一个角落的衣服以及我们所站的一米不到的小道,就是员工宿舍的全部。
和家相比,温度是不同的。
阿梦简单地跟我介绍了一下她住的地方后,发现没有地方可以让我坐着,便牵着我的手带我回饭店。
在回去的路上,我的鞋带掉了。
但是我不好意思说,我怕阿梦停下来看着手笨的我系鞋带。
我会系错的,太糗了。
她也看见我鞋带掉了,开口说:“你鞋带掉了。”
我说没事。
她拉住我,示意我不要动,蹲下去帮我系鞋带:“鞋带掉了要及时系上,不然容易摔倒。”
落日的夕阳洒在她微微干枯发黄的长发上,我低下头,还能看见她脸上被照得金黄的绒毛。
这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没有家?
她安静地系着鞋带,我突然觉得好害怕,害怕我的裤子有味道,害怕我的鞋子有味道,也害怕她看清我腿上被蚊子咬了后留下的疤。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心脏的鼓动越来越剧烈。
生怕她的眼神有什么变化。
她系完鞋带后便站了起来,牵住我的手,像没事人一样往前走。
夕阳的余光照进我半裂的胸膛,畸形的想法灰飞烟灭。
心脏又慢慢恢复平静。
很小很小的细节,但是至今想起来,我都能感受到一股热浪穿越时空缓缓包拢而来。
那是一种被关爱、被平等而视的感觉。
03
从那之后,我和阿梦的关系变得更好了。
我们两人常常在没客人的时候跑到二楼闲聊,她打扫卫生,我偶尔偷个小懒。
大概半个月后,饭店又来了一个兼职,他叫小伟,微微有些壮。
看到小伟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很油腻。
他上班的时候有事没事就往阿梦的身上看,眼神像蛇皮一样滑溜溜的。
有一次小伟找我,让我帮他约阿梦。
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是他跟我说,他定了一个小包厢,还买了一堆的玫瑰花要送给阿梦,如果阿梦不去的话他买的玫瑰花就要扔掉了。
玫瑰花在初中生的眼里,是浪漫之最。
我自然以为他很喜欢阿梦。
一想到那些娇嫩的花朵要被扔到装满污秽的垃圾桶里,便觉得是自己践踏了一颗诚挚的心。
本着多方对比的原则,我帮他约了阿梦。
那晚我躺在哥哥家里的床上辗转反侧,脑中闪过一堆他们两个人的浪漫画面。
第二天我问阿梦,他有送你玫瑰花吗?
阿梦说没有呀,而且她对玫瑰花过敏。
听到那瞬间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内心暗自恼怒,我怎么就这么放任一个不靠谱的家伙接近阿梦了,一点都没能起到护花使者的作用。
一时没忍住,当着阿梦的面开始吐槽起来。
她笑着说没事没事,这种人嘴皮子说的天花乱坠的人太多了,她也遇到过很多,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愣住了,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保护阿梦这朵花的树苗,现在才知道,阿梦的心里长着一颗参天大树。
是她保护了我。
过了一天,阿梦跟我说等她拿到了工资,她要作为客人从大门走进来吃一次饭,然后离开这里。
她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用零件砸她的男孩子。
04
但是还没等到她主动离开,她就被辞退了,因为我。
有一天饭店的生意十分红火,有一桌人吃霸王餐,就是不结账。
我拿着账单跟在他们后面,想找到其中一人结账。
他们越过我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挥手,嗓门大的震耳发聩:“你个小姑娘别跟着我们,我们去楼下结账。”
可是二楼的账单是放在二楼的呀。
我着急地跟上他们,希望后面的几个人转过身接一下账单。
另一桌人看见我拿着的账单就直接拿了过去。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账单,但是我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
整个人急得微微发抖。
我又去拿出第二桌客人的账单跟在他们的后面,努力去解释这件事。
我的声音好像太小了,第二桌客人没有听见,或者是假装没听见。
他们完全没顾跟在后面的我,直接买了单。
第二桌客人实际上的餐费是156,但是他们付了第一桌客人的餐费——36。
肯定是我的问题。
但是阿梦被迁怒了。
哥哥说阿梦工作越来越不认真,一直在浑水摸鱼,就辞退了阿梦。
虽然我早就知道阿梦有离职的意向,但是自己主动离职和被辞退是不一样的感受和概念。
如果没有我,她是可以作为客人的身份踏进这家饭庄的。
后来这件事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每日折磨着我,我觉得都是我的错。
可是一直到失去联系,我都没能将对不起说出口。
05
在初三开学后,我以去公园跑步为借口给阿梦打电话。
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等你的电话等了好久。
提起她被辞退的事,她回答说不想干了之类的,仿佛与我毫无关系。
但是我觉得她应该是知道真正原因的,只是她不说。
那刻,我的脚下是草地,身下是石头,周围是树木,眼里装满四季山川。
电话那端是温柔又倔强的她。
突然之间,我释然了。
我不再怪罪自己的社恐、不再怪罪自己那时的头脑空白……我开始接受自己。
她问我为何不联系她。
我没法回答。
也没能再次联系她。
家里管得严,我总是频繁更换社交帐号,最多的时候一个人拥有5个社交帐号。
后来换着换着,她的联系方式没了,以前的社交帐号也找不到了。
失联了,失散了。
她和那个男孩子时仅一月的故事,只听了开头,没能听到结尾。
数十年过去了,关于阿梦的记忆早已慢慢模糊,变得零散,我甚至无法肯定我的记忆都是正确的。
唯有她给予过我的善意,长长久久地盘旋在心脏,念念不忘。
说来奇怪,从小到大都会有很多萍水相逢的人教会我一些珍贵的东西。
可是当我有机会把这份情还回去的时候,他们就都消失了。
时至如今,我已长成大树,我愿把我收到的所有善意都还给陌生人,希望这份善意永远传递下去。
总有一天,它会回到他们身上的吧。
06
阿梦呀,如果你看到了这篇文章,我相信你能看出来我说的是你。
我在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