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项羽和刘邦的故事,我们先把历史翻到公元前210年,也就是秦帝国还没有发生动乱的前一年。
这一年,秦帝国太平无事,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有可能发生大动乱的迹象。
这一年,项羽22岁,才气纵横,勇武过人。人在这个年纪,正是开始认真思考关于未来的阶段,我们不知道这一年的他到底在忙什么、想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对于未来,他既充满憧憬,又颇为迷惘,就像一个刚进入社会的学生娃。
这一年,刘邦46岁,无所事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混日子,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呼啸闹市,牛皮吹过不少,正经事倒是没有做过多少,用萧何的话来说,刘邦就是“多大言,少成事”。一般来说,人到了这个年纪,对于未来也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期望了。
如果秦始皇的寿命长一些,项羽和刘邦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然而,这只是假设,秦始皇一死,时代马上发生剧变,二世皇帝、赵高、李斯搞来搞去,明搞暗搞,搞得一切都乱套了,等到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的暴雨中登高一呼,在这刺破雨幕的一呼中,项羽和刘邦的命运,也就阴差阳错地产生了血与火的交集。
公元前209年,项梁在江东拉起抗秦的大旗,率领子弟兵北上逐鹿。项羽是个故乡情结很重的人,即将跟随叔叔项梁离开家乡的时候,他的心里应该是既伤感又兴奋的,伤感是因为离别在即,兴奋是因为幻想有朝一日能够衣锦还乡。然而,他想不到的是,这一去就是永别,7年之后,他将死在与故乡只有一江之隔的地方。
几乎与项梁起兵同时,刘邦也拉起了抗秦的大旗,与项羽不同的是,对故乡并没有太多眷恋的他,在多年之后反而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刘邦起兵初期并不顺利,而当时的项梁风头正盛,于是他率军投奔位于薛县的项梁。在项梁的安排下,他与项羽共同进攻城阳,有过一段亲密无间的并肩作战的经历。不久,项梁阵亡,项羽与刘邦仓促撤退,之后,楚怀王任命项羽为宋义的副手,命令他跟随宋义北上巨鹿,抗击秦军主力;并命令刘邦率领一路军队,进击秦国的大本营关中。
楚怀王对项羽的安排无疑有些钳制的意味,命令刘邦西征,也不见得是对刘邦多器重,因为当时的秦国主力尚在,以刘邦所率的兵力,在秦军主力面前,几乎只能被碾压平推,楚怀王安排他西征,多多少少有些利用他试探秦国虚实的意味。
无心插柳柳成荫,出乎楚怀王意料的是,因为这个安排,原本在他掌控之中的项羽和刘邦居然各自从风从云,成龙成虎,一去就不复返了。从踏上各自征程的这一刻,分道扬镳的项羽与刘邦也开始被命运的激流裹挟着,由曾经的亲密无间的合作,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兵戎相见的终点。
开赴巨鹿的途中,项羽发动兵变,斩杀宋义,然后破釜沉舟,像聚贤庄上的乔峰一样,在巨鹿大展拳脚,猛攻力战,歼灭秦军主力,成为天下武力最强者。而对于正在西征的刘邦,巨鹿之战就相当于扫清了西进途中最大的障碍,可以说项羽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结果,刘邦抢先一步抵达关中,声势如日中天的项羽反而后到一步。
先到和后到,关乎尊严、荣誉,更关乎利益。反目,由此走向明面,彼此剑拔弩张,箭在弦上,内讧一触即发,为了调停冲突,于是有了表面上言笑晏晏,实际上杀机四伏的鸿门宴。之后,项刘暂时和解;之后,项羽分封天下;之后,楚汉之争开始。关于楚汉相争的过程,已经讲述的太多,因此,对于过程不再多言,让我们直接把历史翻到公元前202年吧。
公元前202年的12月,项羽在乌江江畔自刎,波澜起伏又如梦如幻的人生,画上了一个血色句号。他曾经有过衣锦还乡的梦想,但是最后居然铩羽而归,死在了离故乡只有一江之隔的地方;他的剑下曾经死过无数人,但是他绝对不会想到,死在自己剑下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自己;当时正是深冬,他的故乡在南,然而风从北来,冰冷的寒风里丝毫没有故土的气息,对于一江之隔的故乡,他只能投以悲哀而苍凉的一瞥。
争夺江山,项羽败了,兵败身死,一败涂地,但是后世给了他无限同情,在无数文人墨客的笔下,他几乎成了悲情英雄的化身,输了天下,赢了人生。作为项羽宿敌的刘邦,则正好相反——赢了天下,输了人生。
项羽死了,刘邦并没有就此而逍遥自在,高枕无忧。可能,得了天下之后,反而是他一生当中最为煎熬的岁月。
当年,还是一个街头痞子的时候,过得何等快活,可以和兄弟们无忧无虑地喝酒、吹牛。如今,黑暗冰冷的皇宫里,他几乎无人可信,当年和他吹牛喝酒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几乎全都成了猜疑的对象。萧何?不可靠!韩信?这个反骨仔,适当的时候应该干掉!陈平?有才,但是立场有问题!张良?张良倒是没什么威胁,但是这个老家伙总是对什么都不热心,不知道他到底站在哪一边!樊哙?这个没脑子的蠢汉,容易被利用,应该拿下,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枪使......当年喝的酒虽然糙,但是暖,而今,皇宫里的酒虽然美,但是冷。
当年,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南闯北,行走江湖,交结游侠,孤身一人,浪迹天涯,无牵无挂,好不快哉。如今,皇宫里的万千事务需要处理,蠢蠢欲动的异姓诸侯王需要弹压,兴兵叩关的匈奴需要打击,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皇宫是个金窝,也是个囚笼。
当年,可以在外采野花,可以和野花敞开心怀,打情骂俏,可以有私生子,无非就那么几亩地几间房,随便去争,随便去分,大不了闹个家庭矛盾。如今,后宫的莺莺燕燕多了,能说心里话的却少了,谁知道这些女人当中有几个人有真心?又有几个不是心怀鬼胎?谁知道多一个孩子不是多一个引发动乱的祸患?
当年,一无所有,什么都不在乎,那时候的笑是真笑;如今,无所不有,一切都难以割舍,所有的笑都成了假笑。
几年以前,兵败如山倒的那一夜,项羽在垓下泣下沾襟,为不能保护心爱的虞姬而锥心泣血。几年之后,刘邦遇到了同样的事,他喜欢小妾戚夫人,想立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为太子。他是皇帝,万万人之上,但是废立太子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这哪能由着他的偏好呢?他明知道自己死后,戚夫人和刘如意将成为刀下鱼肉,但是他无能为力,与太子派稍一交手就狼狈败阵,只能与戚夫人相对而泣。当年兵败垓下的项羽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生离死别唱《垓下歌》,怆然泪下,几年之后,项羽当年的无奈与苦痛轮回到了刘邦身上,当他心如刀绞地唱《鸿鹄歌》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想到当年的项羽......
好了,说了这么多,让我们用一个交叉蒙太奇的镜头,来结束项羽与刘邦的故事吧。
镜头的一边是公元前202年的12月,乌江。项羽临死前说,“战败非我之罪,乃天亡我。”
镜头的另一边是公元前195年的4月,皇宫。刘邦的人生走到了尽头,御医不敢言明真相,一味搪塞,刘邦大怒,说,“我提三尺剑而得天下,这难道不是天意吗?我命在天,即使扁鹊再世又有何益?”
项羽,刘邦。或许,在人生中最为顺风顺水的时候,他们都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可以操控一切,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深邃而难以琢磨的命运,他们又是那么脆弱,无能为力,不约而同地对命运俯首。临终的这一刻,垓下即皇宫,项羽即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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