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说,朱是红色,是世间最热烈的颜色。她亦说,白是世间最无力的颜色。
这日小雨,阿朱撑着红色的伞站在我公司楼下,她看到我后,笑道:“小白,我可算等到你了。”
我怔了怔,惊讶道:“你等我有事?”
她殷勤的拉起我的手,说:“我要结婚了,你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哦!地址我稍后发给你手机。”
我木讷地点头道:“挺好的,恭喜你。”
她讪讪道:“你也不问是和谁。”
我抽出手,说:“他既有幸入了你的眼,大概是位各项条件都特别符合你的男士。”
她咯咯笑出声来,而后道:“那人你认识,他……”
我听到有人喊我,回头望了望,只见沈珏朝我走过来。待他走近后,我尴尬的说:“沈先生好,您刚下班?”
他微笑着看我,说:“要不然呢?以为我和你一样,在等雨停?”
我辩解道:“不是的,我遇到以前的朋友,和她聊几句。”
我并不知为何要解释,只是他那样的人,平时在工作中总习惯问前因,渐渐地我习惯了在他面前阐述缘由。
沈珏和阿朱寒暄,几分钟后,他看着我说:“白小姐,明天上午九点的会议资料,你准备的怎样?”
我脑中飞快的回忆了一番,并不记得明天的会议,就当我要拿出手机看备忘录时,又听到他叹道:“白小姐,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
我忙歉意的说:“沈先生,对不起。”
沈珏说:“我送你回去,晚上加班将资料准备好,否则……这月奖金扣掉一半。”
这个沈先生,总喜欢用奖金威胁我,而我又是个嗜钱如命的人。我吃过没钱的苦,因此我明白有钱的乐。
我对阿朱说:“你放心,婚礼我一定去,新郎到时候一看便知。”
阿朱想说些什么,见我去意已定,索性将话咽回去。
我不敢让沈珏等太久,向阿朱挥手告别,然后转身坐上沈珏的车。
其实我在心底,是敬重沈先生的。同事之间传过他的绯闻,我无心听到几句,总结起来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世间这样的事多得数不清……
我靠在车窗上,望着路边消失的风景,它们从我的眼前路过,我亦是从它们的眼前路过,说到底,都是路人罢了。
前方红灯,沈珏刹车,我身子惯性前倾,又被弹回来。我揉着后脑勺,抱怨道:“沈先生您没看到红灯吗?”
他语气平淡:“我以为能过去。”
他这话令我心头一震,和阿朱闹得不欢而散后,我也以为能过得去。那人是我介绍给阿朱认识的,他们一见如故,我打心底高兴,可高兴之余又多了一丝担忧,我怕阿朱离我而去。后来事情果然如我担忧的那样,阿朱与我的联络渐渐少了起来。
再后来,阿朱说要请我吃饭,我细想之下应约。她爱的炽热,那人明显招架不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临别时,阿朱说:“小白,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
我点头应道:“好,祝你前途似锦,一生平安。”
自那一别,再未相见。
沈珏察觉到我出神,轻拍着我的肩膀说:“白小姐,你要不要吃晚饭?”
我回过神来,笑道:“不必了,我还要按照您的指示,回家加班呢!”
他笑出声来,说道:“方才诓你是我的错,你不要介意啊!你为难的模样,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脱口而出:“女人?”说出口就有点后悔,悻悻地低头道:“我乱讲的,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沈珏看了我一眼,继而踩下油门,车嗖地飞出去。我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七八遍,怎么会说出那种没脑子的话。
“沈先生,我惜命。”我紧紧拽着安全带,怯怯地看着他,“超速行驶也会被扣分罚款,您不怕吗?”
他反问道:“怕什么?我这辈子最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知道吗?”
我嘟囔道:“我怎么会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你们在办公室说的那些话,真以为我不知道?”他声音清冷,“但我听说,白小姐对我很有兴趣。”
我发誓,我只是对八卦有兴趣,追根究底地问了几次,后来发现他们和我知道的差不多,也就作罢了。
我不予作答。
他又说:“很巧,我对你也有兴趣。”
我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战战兢兢地说:“沈先生,我们都知道您心里藏着人,所以您就不要逗我了。”
良久,车子停在路边。
我推开车门,准备下车,却被他拉住。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他亦是看着我,说:“你和她太像了,方才有点失态,改天请你吃饭赔罪。”
我哦了声:“吃饭就免了,沈先生记得涨我薪水。”
他眯起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这下更像了。”
我瘪了瘪嘴,掰开他的手,“我长了张大众脸吗?”
他说:“不止是长相,脾气也像。”
我欲开口辩解,但又念在他是我衣食父母,只好摊手道:“您开心就好。”
几日后,房东打来电话说要涨房租,我和他谈了十多分钟,终未谈妥。于是我找了中介,想尽快寻到合适住所,这事不知怎么被沈先生知晓,他在午休时问我:“我听人说你要换房子?”
我点头道:“对的,外乡人大多会为这些事担忧,不像你们这些土著。”
“你是对本地人有多大的怨恨,才能说出这番话,”他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询问道:“要不我给你放几天假,你专心找房子?”
我心里顿时想起一句话:与天斗其乐无比,与地斗其乐无比,与人斗其乐无比,与老板斗其傻无比。
对于沈先生的话,我持怀疑态度,但人活在世上,不外乎就是“衣食住行”四件大事。我再三确定,他没有打趣我的想法,便大摇大摆的走出写字楼。
今年苏州的梅雨季,比往年的要早一些,但是总有些游客,会在这个季节来游玩,真不懂这群人是怎样想的。
不得不说,如今服务行业的效率极高。我在一家中介公司大厅,提出我租房的大致要求,没过几分钟,我便找到合适的房子。一下午的假期只过去四分之一,我又不想再回办公室,索性去商场逛。
我又见到阿朱了,她与那人一同向我走来。我的第一反应是躲,但四周全是玻璃,我能躲到哪里去?躲不掉,逃不了……
阿朱热情的说:“真巧啊!在这里也能见到你。”
我也佯装兴奋地说:“我也没想到唉!”我知道我说这话时,脸上有多虚假,但是面子功夫总要过得去。成年人的世界,谎言居多,我也不能免俗。
阿朱亲密的挽上那人胳膊,“良生说要买衣服给我。你也知道我不缺衣裳,但是良生他……”她顿了顿,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娇嗔道:“都说过你太浪费。”
韦良生那样的人,他大概不知“节约”二字如何书写。
我口无遮拦地说了句:“韦先生待你好,你便知足吧!”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阿朱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至于韦良生,他纵横生意场这么多年,早已喜形不露于色。
我知道自己闯了祸,但也不愿意就此收手,我只想知道,阿朱会怎样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从前我待阿朱好,是因为她值得,我掏心掏肺的待她。现在呢?我见不得她好。
我承认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也是个自私至极的人。我不愿意和阿朱闹到这般地步,然而我总是忍不住……
韦良生早已知晓我的计谋,他轻叹了口气,对阿朱说:“你还不了解白芷,她向来是嘴上不饶人的,你再这么置气下去,对身体不好。”
我不由的想,韦良生真是会给人找台阶。
阿朱浅笑道:“小白一向如此,我怎会不知。”
我亦是呵呵笑着,重复着阿朱的话,“你怎会不知?”
到底是知,还是不知,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半月后,我搬进新租的房子,或许是新环境的缘故,我总是在夜里失眠。苏州的夜太静,那姑苏城外的钟声,那寒山寺的诵经声,那客船靠岸的声音……不约而同朝我耳里钻。
阿朱和韦良生的婚礼,听说差点上了娱乐新闻,最后是韦良生用钱摆平。我之所以道听途说,是因为沈先生派我去外地出差,我当时说:“怕是不行,您能不能让别人去。”
沈先生说:“怎么?不方便吗?”
我答道:“我要参加婚礼。”
他说:“上次我见过的那个?”
我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又说:“那种人的婚礼,不去也罢!”
后来我出差回来,沈先生放了我三天假,我在家睡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傍晚,我去超市采购食物,回来的路上,巧遇了沈先生。
他看到我拎着大包小包,打趣道:“你这是要将超市搬回家?”
我狡辩:“没有那财力,也没有体力扛回来。”
这时,从路边冲出条老黄狗,吓得我差点跳起来,“谁家的狗,怎么不戴绳子?”
“对不起,”他弯腰,那老黄狗一个劲的摇尾巴,“这是我朋友家的狗,暂时由我养。”
我只好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狗看起来挺可爱的,瞧这毛色,瞧这尾巴,瞧这眼睛…….”最后,我实在编不下去,只好岔开话题,扭头看着路边的小区,“你是住这里吗?”
他否认道:“不是,我住前面的XX佳苑。”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我感叹道。
“怎么听都觉得你仇富。”
“哪有?我是羡慕。”
塑料袋发出“刺啦”声,我低头看去,他家的老黄狗竟然在咬我手中的袋子……
我刚买的排骨,就这样被大黄狗啃了,真是“人不如狗”系列。我是做了什么孽,连一顿热腾腾的排骨汤也喝不到,气愤之余就想抬脚踹狗。
想法快过动作,我还未出脚,就听见沈珏在呵斥老黄狗,“你这随时随地嘴馋的毛病,什么时候是个头?你说我打你一顿吧!阿湄会心疼,我若是轻易饶过你,又怎样向白小姐交代?”
咦!敢情这话是说给我听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沈珏这人,不仅智商高,情商也是一等一。想来我也是食物链的顶端,总不能和条狗计较吧!
我索性将排骨递给沈珏,“给它留着当晚餐,也勉强算是我的功德。”
他不接,反而问道:“日行一善?”
“不,”我否认,“我并没有所谓的菩萨心肠,只是这排骨给了你,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嘴角弯了弯,等我认真去观察时,他已是正常脸色。他终于接过装排骨的袋子,“多谢!你晚饭可有着落?”
我无奈的摇头,“我的排骨冬瓜汤,只剩冬瓜了。”
“可以试试冬瓜虾米汤,”他提议说,“可以补充维生素、矿物质,也可以……消除水肿。”
“沈先生也养生?”我来了兴致,仅因为我认识人中,只有女性才会对养生感兴趣。至于男士,绿茶兑枸杞、海鲜配啤酒,自以为对身体有益,实则反之。
他笑出声来,“略懂。不过此时站在你面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我是真的敬重他,等他说后半句地时候,我恶狠狠地瞪他。
夕阳将天边染成暗红色,斜阳下的花草树木也变得柔和起来,梅雨季终究是过去了。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我只能瞪他,骂也不敢骂,打又打不过,实在窝囊至极。我不得不再次感叹:生活不易,赚钱不易。
“你在生气?”他试探地问。
“不敢。”我如实答。事实上我是有点生气,但却不敢表露出来。
“抱歉,”他说,“我可能不太会与人聊天。”
“我也是,”我虚情假意地笑,“您先忙,我得回家熬汤喝。”
回家的理由千万个,我却选了最荒诞的那个。
一小时后,我在厨房听到敲门声,外面的人说:“我是同城快递的,请问是白芷小姐吗?”
“我是,”我拉开门,隔着防盗门说,“可我没有网络购物,也没有订外卖。”
那人解释说,“有位姓沈的先生,他的电话是1XXXXXXXX8,他在平台下单,要往您这里送东西。”
那人抬手,“请您签收。”
这年头做那个行业都不容易,拒收肯定会带来麻烦,况且那位沈先生的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
深灰色的亚麻布,烟灰色的保温盒,他还真是偏爱灰色。我拧开保温盒,于是起身到厨房,将锅里的冬瓜虾米汤倒掉。我贪恋排骨冬瓜的味道,就如同我贪恋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以前总盼着日子快点,如今总盼着日子慢点。人还是要服老。比如我年轻时,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第二天照常上课上班。现在我觉得自己依然年轻,然而能睡到水肿,对此也是无话可说。
汤我只喝了一口,便有电话进来。我接听的电话同时,也不忘喝汤。
沈珏说:“我看平台上显示送到,你这会应该尝到了,味道如何?”
“还行,”我鸡蛋里挑骨头,“若是盐稍微轻点,会更好。”
他许是被我逗笑,声音轻快了许多,“明天能上班了吗?”
“当然。我的假期已经结束。”
“明天见。”他说。
我正打算挂掉电话,专心享受美味,忽然听到他喊我的名字,“白芷,你怎么不问我,排骨从何而来?”
难道不是他买的吗?还是……
我顿时泛恶心,古有虎口夺食,今有狗嘴夺骨。
我发誓,若是巫蛊之术灵验,我定要扎小人诅咒沈珏,譬如:走路摔跤,坐电梯人满,吸烟买不到打火机,停车找不到车位。
“神经病!”我骂完挂上电话,大不了我明天递交辞呈。
我用一分钟写好辞职信:误落尘网中,一去三五年。
手机又是“滴滴”两声,新消息进来,我点开查看:排骨和冬瓜都是新买的。
我回复:你缘何知道我的住址。
他回:人事档案一查便知。
我轻笑两声,这人的道行高深莫测,我惹不起,也躲不起。
次日,我将洗干净的保温盒带到公司,打算还给沈珏。俗话说打狗看主人,那狗若是犯了错,主人怕是也逃不掉牵连。我不想说道谢的话,毕竟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追究已是万幸。
我不说他也不提,蒙混过关最好。
上午茶水时间,我去办公室找沈珏。他正在和人通电话,我站在玻璃门前,等他结束通话。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说话时声音又轻又暖,像是春日里的微风,又像是冬日的阳光。
我听到他说:“西西乖,我晚上就将大黄给你送回来,你身体尚未痊愈,如果再因哭泣进医院,你母亲又该心疼了。”
我悄悄地将保温盒放在桌上,退出他办公室,走时顺手带上门。
几分钟后,我端着杯子回到办公桌前,同事甲上前说:“小白,沈先生找你。”
“他找我何事?”我套话,想提前做心理准备,“你知晓吗?”
同事甲摇头,“老板的意图别乱猜,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人间炼狱。”我叹道。
格子间的众人窃窃私语,自然没人理会我的抱怨。这些日子以来,沈先生的八卦着实少了点,娱乐至上的年代,我要找点沈先生的绯闻,才能立足于格子间,才能打发枯燥的朝九晚五时间。
我再次站在沈先生办公室外,敲玻璃门,得到他的允许后,我向前走了几步:“您找我?”
他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落在我身上,“今晚上有时间吗?”
我想也没想便说,“我晚上有约。”
他说:“算你加班如何?1.5倍薪水。”
我喜笑颜开,狗腿似地说:“那我打电话将约会推迟。”
他抬了抬手,“好了,你去忙吧!”
我回到格子间刚坐下,同事甲便问:“好事还是坏事?”
我耸肩道:“加班。”
同事甲切了声,愤愤道:“小白,我物质上无法鼓励你,但我的在精神上同情你。”同事甲做祷告状,“阿门,耶稣与你同在。”
这天下班时间未到,沈珏提早离开公司,没多大功夫,我便收到他的信息:停车场见。
我想起香港电影的画面,又想起国剧八点档的故事,觉得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坐上他的车,如同坐上贼船。
途中,他说:“我只是想请你帮忙,你无须多想,若是……你觉得为难,我再想其他办法。”
我愣了须臾,而后虚假的奉承道,“我的荣幸。”
“怕是你心里将我骂了个半死。”他自顾着说,“我要将大黄送回去,而我一人搞不定,所以想请你帮我看着它。路程不会很长,大约一个小时。”
说来也奇怪,我不过无意中喂了次老黄狗,今天它看到我,竟冲着我摇尾巴。我与狗坐在后座,它一个劲的舔着我的手,我怀疑自己中午吃完饭没洗手,以至于手上沾了肉味,因此才深得它的喜爱。
沈珏到地方停车,我推开车门,大黄便跑了出去。我“唉”了声后下车,才发现车进不了巷子,剩下的路要走过去。
沈珏回头看了眼我,“跟着我走。”
我满脑子都是月黑风高夜,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场景。
他发现我没跟上来,停下脚步说:“白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并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可是他这样一说,好像是有什么声音。我三步装两步跟上他,催促道:“快走快走。”
大约走了百十米,沈珏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我也跟着停下脚步。
门“咯吱”一声开了,从里面出来个小姑娘,大约四五岁的模样,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我,“你是谁?”
我蹲下与她平视,“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脸蛋肉嘟嘟,活脱一个洋娃娃。我邪恶的想伸手捏她,小姑娘看到大黄,兴奋地喊了声:“哇,沈舅舅没骗我,真的将大黄带回来了,沈舅舅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沈珏弯腰将小姑娘抱起,大黄比他快,“嗖”地跑进院子。我望着一人一狗出神,盘算着若是这时我打车回市区,路费要花多少。
“白芷,进来喝杯茶。”我听到沈珏说,“阿湄家的茉莉茶很好喝。”
“我还是……自行回市区。”我环视四周,天色已晚,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回市区还是寄托在沈珏身上好。
“进来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去。”他说完这话,又开始哄小姑娘,“西西,你母亲呢?”
话音未落,只见一位女士掀起帘子,从房里走出来,她浅笑着说:“回来了?西西跟你闹,你也跟着胡闹。”她看向我,“这位是?”
“她叫白芷,”沈珏说,“我一人搞不定大黄,因此请她帮忙。”
我点头道:“是的。”
我自认为阿朱已很漂亮,但今日见到这位女士,方知天外有天,美人之外还有美人。
“白小姐,你不必拘谨,随意些好。”女士说着接过西西,对沈珏说:“西西吃药的时间到了,你先招呼好白小姐,”
沈珏低头哄西西,“要乖乖听你母亲的话,等你身体好了,舅舅带你去迪士尼。”
我拿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下来,到底是不负此行。视频里的沈珏温和,不似平时那般严肃,倒像是一个父亲。想到这里,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琢磨什么呢?”他忽然出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没什么。”我说。
“阿湄是我邻居。”
“关我何事?”
“我说过你和她很像。”
我警惕地看着他,“沈先生想让我做替身?很抱歉扫了您的兴致,我是个独立的人,不想做谁的傀儡。世界之大,白芷只有一个。”
他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我,“我有说过替身之类的话吗?”
我本是抱着讨好他的想法,没想到最后还是得罪了他。
回市区的路上,我困意来袭,便闭上眼假寐。言多必失,不说就是了。车内死一般的沉寂,沈珏打开电台调节气氛,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他试图找话题聊,我心不在焉的应着。
他问:“你信前世今生吗?”
我答:“以前不信,现在有点信。”
“我们以前见过。”他肯定道。
“三生有幸。”
他笑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红楼梦》的台词了?”
“那是你的台词,”我说,“我要说的话,定会是‘世事漫如水,算来一浮生’。”
他大笑出声,“你明天准备给我安排什么剧情?先说来听听。我有知情权不是吗?”
“爱而不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多了点戏份。”
“要对得起您给的加班费,不是吗?”
我没想到的是,隔日办公室的确有了娱乐新闻,不过完全超出我的预期。不知是怎样的乌龙,我竟然成了绯闻主角,真是滑稽至极。我自是夹起尾巴做人,尽可能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半年后,我接到阿朱打来的电话,她说:“小白,我想和谈谈,你有空吗?”
“我很忙,能在电话里讲的事情,就不要见面了吧!”我防着同事们,刻意将声音压低,“我没有你那样的福气,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对不起,是我的错。”阿朱说。
朱砂向我道歉,其实她有什么错?错的那个人一直是我。我与她交心,不顾及旁人的看法。我以为我与她之间,不会因任何人而分开,更不会因任何事而质变。然而结果呢?她将我当泛泛之交。
是我愚笨到家,或是她精明到家?虽然事情过去这么久,每每想起这些,总让我喘不过气。
苏州的冬天冷到骨子里,像虫子一点点钻进人骨子里。我将空调打开,裹着被子坐在地板上。我心想,这黑夜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又开始失眠,从前喝上几口酒,勉强能睡个好觉。现在嗜酒如命,瞌睡虫再也不来找我。我突然想起沈珏来,起先我只对他的绯闻感兴趣,后来渐渐发现他本人比绯闻更有趣。
其实爱而不得的又不止是沈珏一个。
我轻哼着歌,“可能是害怕被拒绝,不敢直接,还是我们在等下一次的机会……”
天微微亮,我从地板上爬起来,将半年前写好的辞职信放进包里。都说好奇心害人,我从前不信,可今日……
半年来,沈珏的底细被我扒得差不多,我一直警告自己:不能对他存非分之想,除非你能接受他心有所属。我深知沈珏待我特殊,是因为他口中的阿湄。若我真的与沈珏在一起,终究会成替身,多可笑的存在,我白芷肤白貌美、知性优雅、可清纯可妖艳......况且,他也不喜欢我。
我将辞职信放在沈珏办公室,找到物业借了箱子,趁着众人未到,整理自己的物品。
二十分钟后,我抱着箱子出了写字楼,在路边拦下出租车。我报了地址后,便看到沈珏的车从眼前经过,顿时我的眼中起了雾气。
车行驶了一段距离,我的手机响起,是沈珏打来的。
他问:“白芷,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哎!”我佯装镇定道,“我只想离开苏州。”
“还会回来吗?”他追问。
“应该会。”说完这话,我才发现手机因电量过低而关机,他大概没听清楚。但就算他听清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过是与阿湄有几分相似,近而才入了沈珏的眼,我对他从一开始不该有非分之想。可对于沈珏来说,我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他何必费那么大力气。
今年苏州的雪比往年来得晚了些,南方的雪脾气大,不能要求它如约而至。南方的建筑柔美,北方的建筑硬朗,各有各的风情,不能单独说谁好谁坏。
雪还在下,车窗上泛起了一层雾气,我渐渐地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剩车内的交通广播,一遍遍的提示着路况。
后来,我数着玻璃罐中的红豆,一共是四百三十六颗。距离我上次见沈珏,已过去一年两个月又十天。
一年两个月又三十天时,我见到了沈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