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离世的那一天我不在她身边,听说她爸爸说是在睡梦中悄悄离开的。
阿云是我女朋友,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都是,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阿云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笑的时候右边脸颊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我总是会伸出手指去戳一戳。
阿云走的那一天,我还跟着导师在国外做一个医学访问。
阿云走的那一年夏天,我研究生毕业了,通过层层面试最终留在了一家外地省级医院,不是我读书的那座城市,是阿云喜欢的那座城市,有橘子洲头和腾空而起最美的烟花。
那一年是2017年,我从此失去了前半辈子最喜欢的姑娘,独留几本有我和她合照的相册,时常会在深夜拿出来翻看。
她总是有各种新奇逗趣的表情和手势,也会笑我的一成不变:“你怎么只会剪刀手啊?大傻子!”“你就好好珍惜脸上的胶原蛋白吧,等到咱八十岁了,我就看你还能像这样卖萌吗?”
时间和新鲜事物不断闯入我脑海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察觉,作为一个多年学医的人,我对死亡的概念其实是十分清晰又理智的,生死之间的那条界限真的很细,是一呼一吸,也是天人永隔。
可当我每每想起再也没有一个人在我捧着笔记本写实验报告的时候,小步跑过来按下调光的快捷键,还一边念叨着:“每次都把屏幕开的这么亮,哪天眼睛看不见了就迟了。”听这话,十分像我妈语气,但我和我妈肯定不会这么撒娇:“亲爱的,你就是我的眼睛啊!”
我读研的那几年,阿云已经开始了在一家医院上班三点一线的每一天,每个月1500块房租的小房间,就是我和她的小窝了,她休息时会熬一锅粗粮粥,有时也做几个小菜,最拿手的是芹菜炒牛肉。
阿云学的是护理专业,毕业后自然而然成了一名护士,她会把长发挽成一个鬏,会把指甲修的干净平整,脸上总是带着最温和的笑容,资历尚浅的护士每个月夜班总是会比白班要多一些,没过几个月我就看到她浓重的黑眼圈了,每次我都会心疼她每天时差来回颠倒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阿云却从不抱怨“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前三年谁不是黑灯瞎火熬过来的啊,没事。”
那时候的我啊,就想着快点离开学校,赶紧毕业吧,找一份好工作,多赚点钱,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把眼前的这个姑娘娶回家,不想真的等到我30岁那一天才和她求婚。
医学生本来就是比普通本科生多读一年的,考研成功的话又得多来几年在学校的日子,还记得我犹豫是否要考研的那段时间,我和阿云说:“你要是不想让我考,我就不考了,毕业了就娶你回家,我奶奶肯定比谁都高兴。”
刚说完就看她羞红了耳朵低下了头,可又一本正经的在回答我的问题:“考吧,你有那个能力还有那个激情,不要浪费了,等你到30岁再娶我也不迟啊,你这么丑除了我也没人要你了,哈哈。”小脸上流露出来的认真,我至今都还能记得。
备考的时候,阿云忙着毕业和实习,无论都多忙多晚,她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有时候聊着聊着就感觉她呼吸平缓快要睡着了,随着我放慢语速放轻语调,很快就只能听到她那头传来浅浅的呼吸声,然后我会轻轻说声晚安,默默地挂掉通话,继续看书做题。
我和阿云在大一的志愿者协会认识的,协会每个月的第二个周三下午都会组织大家去敬老院做义工,打扫打扫房间,陪老人们聊聊天,有时我们也会自由编排节目哄老人家开心。
那天节目还没开场,我正坐在台底下和熟悉的邓奶奶聊家里的奶奶没事就喜欢打麻将呢,然后耳边只听见竹板一响,有个女声传来“艺术人生”这个栏目多好,就四招,套近乎,忆童年,拿照片,把情煽,音乐一起,让你的眼泪流得没个完……”
话音刚落,另一个女声又传来了“欢迎各位在百忙之中来到《艺术人生》现场,今天我们的主人公眼睛不大,却闪现着幽默的光芒,细长的脖子便于他寻找阳光,硕大的头颅那是智慧在膨胀,超长的双腿提醒你自然界还有你关爱的螳螂,有请我们的主人公冯巩。你好,冯巩,请坐。”
稍等一下,一时间我竟有点迷糊了,这节目是相声还是小品?这是两个女孩子在说相声表演小品吗?
邓奶奶见我已被台上的节目惹得愣了神,慈爱的笑出了声,“你看到那个矮一点的姑娘了么?平时你们不来的时候,她每周三都自己一个人跑来,人长的俊又会逗人开心,小姜啊,以后你找媳妇就找这样的,你奶奶肯定欢喜。”那一刻我没有反驳,径自点了头,“嗯,我记下了。”
后来在一起后,阿云也和其他恋爱中的女孩子会问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我啊?”“喜欢你会说相声啊,哈哈,你这么有幽默感,估计咱两以后连吵架都吵不起来了,多好。”
事实证明,奶奶的话还是要听的,不然我可能就错过这个好姑娘了,生活里的她太爱笑了,很多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会惹得她笑弯了腰。她也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约会回来时看到路上有两只流浪猫在垃圾桶旁边找食物吃,她都会蹲下来认真的和我说:“你把刚才打包的汉堡给我,它们也太饿了。”
最后两只猫一个女生愉快的分食了一块牛肉汉堡,你一块我一块嚼的不亦乐乎,我在一旁趁她不注意拍了张照片:“为啥我感觉牛肉都被你吃了呢!哈哈”“肉不好消化,我是为了它们好。万一晚上睡不着呢!?”
阿云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可爱远比漂亮多的多,当然这句话可千万不能让她听到了,不然她一定会掐着腰冲我喊:“没有品味又没有阳光的男人,呵……”
2020年,疫情还没有爆发的一月中旬,我结婚了。
1月12日,当我站在举办婚礼那家酒店的宴厅灯光下,看着身穿白色婚纱礼裙的女子缓缓向我走来时,鼻头一酸,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
尘世间多的是离别和感伤,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再梦见过阿云了,可是那一刻的我依稀在水光中看到了她在冲我笑啊:“等我结婚时,我不想要穿白色婚纱,我要粉粉的那种,这天天穿白大褂都有点烦它了呢!”
2020年,距离阿云离开我的第三年,我结婚了,在这座城市有了一个新家,阳台上养满了多肉,窗帘的颜色是浅黄色,遮光的白纱一拉开光影流离,我自言自语道:“明天我想去看看你。”
当我看着被镶嵌在墓碑里的那张照片,看着她小小的笑脸,才意识到我和阿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了,我不再是个初初入世的少年,黑色的头发里还掺着不少白丝,两天不用剃须刀脸上就胡子拉碴的,如果阿云知道的话,定然会笑我变老了吧。
世界上的等待有一千种,最好的那一种叫做来日可期。
世界上的分开有一千种,最痛的那一种叫做此生不见。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我只是怀疑命运是否有双明亮的眼睛,不然它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前半生最爱的女孩子带离了这里。
所有人都好奇我为何把婚期定在了1月12日这个不挨着节假的日子,我想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的话,阿云该是知晓我的用意的。1月11日,是我30岁生日,这一生的三十年我只想交付给阿云,无论她在哪里,30岁的新生,我将和另一个温柔持家的姑娘度过余生。
古人总言三十而立,三十岁的我除了上升的事业和安稳的家庭,更多的是在和过去的回忆做一次告别。那些我许下过的诺言,那个陪我走过一穷二白的女孩,那个曾扬言30岁要嫁给我的女孩,我很爱你,我很想你,我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会好好的。
阿云身体不适察觉有恙是在工作第二年的例行体检时,结果出来的那天,她还在忙着照顾病房里刚做完手术的老爷爷,都没有空看下邮箱里的体检报告,直到被主任叫去。
那天她给我打电话时语气和平日无异,只是快要挂电话时,“我可能生病了。”那一刻,悬挂在我心上许久的一根线好像就那么崩了,“嗯,我们好好治疗,会好的。明天我就回去陪你。”
刚一开始追求阿云的时候,有一天阿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年轻的女人在新婚不久怀孕了,去医院体检时却意外发现了癌细胞,她选择保守治疗只为保住肚子里的孩子,结果孩子刚满月不久,女人就去世了,留下了年轻的丈夫和襁褓里的孩子。
那天阿云问我:“我常常想假如我是那个女子,我会选择多活一段时间还是保住孩子呢?”
阿云就是那个被留在世间的孩子。长大后的阿云,活泼开朗,性格讨喜,和三岁来到家中的继母和姐姐也相处的融洽,她没有见过妈妈的样子,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看过,可是爸爸说她的酒窝遗传了妈妈,所以每次笑的时候,她都觉得天上的妈妈能够看的到。
25岁阿云生日那天,我捧着一捧风信子向她求婚,她哭着拒绝了我,“再等两年吧!再等两年吧!”风信子是她最喜欢的花,花语是“燃生命之火,享丰富人生。”我多希望我的姑娘能够一直笑下去,永远不要流眼泪,陪着我走完一辈子啊。
小小的出租屋里,她平日里最爱和我们养的那只小猫闹成一团了,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但我知道,她一直都记得医生曾经和她说的“26岁是个重要的节点,如果没事就不必担忧了。”
只是命运这个家伙,好像见不得我们拥有圆满的结局,硬生生就半路上拦下了正在赶路的我们。
“信箱出现一张美丽的明信片 ,翠绿的山脚 ,木屋袅袅的烟,但我惊讶的却是背面 你熟悉的字迹竟已相隔多年 ,那一句话是你离开的玩笑话……”
前几天物流开始复工后,我收到了中国邮政带来的一张明信片,熟悉的字迹让我恍若隔世,它来自时光邮局,看着它我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埋头咬着笔头在蹙眉思考写什么的女孩子,它来自三年以前的阿云,她说:“亲爱的姜先生,生日快乐,新婚快乐,你知道的,无论你的新娘是不是我,我都希望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是的,我知道,阿云离开后我独自一人在出租屋里又住了一年多,搬家时只抱走了那只猫和几本相册,哦对了,那只猫叫咖啡。
后来因为时常带咖啡去宠物店做洗护,遇见了另一个姑娘,她照顾猫狗时眉眼之间的温柔神色打动了我,她很喜欢乖巧的咖啡,有一天她过来问我:“很少见大男生这么悉心照顾一只小猫。”“我前女友很爱猫,我想让她安心。”
再后来,相处的过程我慢慢喜欢上了这个眼眸清亮的姑娘。
求婚时,我说:“请你相信,你不是任何的替代品,我想娶你是因为我真的爱你。”阿云,你知道吗?说这句话时我不知为什么竟然哭了,她一边伸手帮我擦着眼泪一边说:“我知道。你不用忘了她,以后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还有咖啡。”
阿云,我一个医学生从来都信仰无神论,这点你是知道的,可是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对你许下的誓言也许就有机会实现了。
阿云,余生我或许都不会忘了你,感激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