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阿帅
那个名叫阿肥的讨厌的女人将于今晚死去,杀她的人是她的老公阿帅。
阿帅早在一年前就对阿肥动了杀机,几经计划,终于决定今晚动手。一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阿帅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阿肥用她那超好用的鼻子嗅出他身上的女人气息,并从他内衣的针线缝里发现了一根不是自己的长头发,她大发雷霆地把他赶出家门,让他站在门前的暴雨中反省。冷雨浇灭了残存在他体内的荷尔蒙,却在他灵魂深处点燃了一团仇恨的火焰,他当时就想,这个女人一定得死!
那晚阿肥云淡风轻地站在宽大的玻璃窗户前,一手叉着五大三粗的腰肢,一手端着一杯咖啡,咖啡的热量和强者的得意让她的脸上泛起一抹油腻的潮红。她在监视着阿帅反省,并不时地纠正着他的姿态。
“挺胸抬头收腹!”
“脸上要有悔过的表情!”
天微微亮时,雨停了,心满意足的阿肥才把抖成一团的阿帅叫回家。她原谅了他,他却永远不可能原谅她了,况且他知道她所谓的原谅是建立在他们约法三章的基础上的。这个约法三章,是阿肥第一次发现阿帅的不轨行为时定的,当然这不是说,那是阿帅的第一次不轨行为,他的不轨的行为多到连自己也数不清,只是他做得很隐秘,被发现的概率很小。但概率再小,只要数量足够庞大,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那是五年前,阿帅正和一个女大学生打得火热,那个天赋异禀的女孩初出茅庐便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令阿帅神魂颠倒。可能是太过疯狂了吧,向来在这方面谨小慎微的阿帅被阿肥发现了留在后颈上的吻痕,俗称“种草莓”。当时阿帅预感的暴风雨并没有来临,阿肥和他冷战了几天,又和他长谈了一次,这事就算过去了。那次长谈的内容就是他们之间的约法三章。
阿肥说:“你这次是初犯,我可以理解,也可以视而不见,只给你个警告,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我们各自记在心里就好。我对你还会像从前那样好。”
阿肥又说:“如果再有下次,我会适当对你进行一些惩罚,比如关你一天禁闭。之后我还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会对你像从前那样好。”
阿肥又说:“如果有第三次,我会加大对你的惩罚力度,比如让你在院子里站一晚上。之后我还可以不计较,照样对你像从前一样好。”
阿肥又说:“事不过三,如果有第四次,我们就离婚吧,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谈完话后,阿肥对阿帅就像从前一样好了。
阿肥第二次发现阿帅的不轨行为是在三年前,那时阿帅勾搭上一个年轻的少妇,那是一个美丽温柔却能把人缠死的女人。那个女人有个超级窝囊的男人,窝囊到即使知道妻子出轨也会选择忍气吞声,阿帅选择她,就是因为这点,安全无毒害。可他想甩掉那个女人时,才发现自己的选择错误,那个女人的缠劲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她居然在被阿帅拉黑联系方式躲着不见她的一天夜里跑到阿帅的别墅大门前狂按门铃,直到把熟睡中的阿肥按醒。
当时阿帅预料的二女互撕的惨烈剧情没有上演,女企业家阿肥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和大度,她把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的阿帅拉到院子里,指指那个女人,又指指自己,对他说:“我们两个,你选一个。”
阿帅当然知道选择那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况且他早对她厌烦,就低声说:“我选你。”
那个女人不依不饶,站在院子里大喊大叫,阿肥果断叫来警察把她带走。然后阿肥在一间卧室的门上从外面安装了一条防盗链,买来一堆小吃堆进屋里,让阿帅进去,她从外面把防盗链挂上,二十四小时后才把他放出来。
关完禁闭,阿肥对阿帅又像从前一样好了。
阿肥第三次发现阿帅的不轨行为就是一年前那次,阿肥再次履行承诺,让阿帅在暴雨中反省了一夜。当时阿帅曾微弱地提出请求,说今天下雨,改天行吗?阿肥冷笑一声说:“行,那就直接离婚吧!”
阿帅反省完,阿肥对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好。
然而阿帅知道,他再没有任何机会了,阿肥的言出必行将会让他以后的人生黯淡无光,所以他决定要杀她了。这一年来,阿帅对阿肥的杀念生了又灭,灭了又生,他不是不忍心,只是缺乏勇气,杀人是要偿命的。然而阿肥就是那么该死,她几乎具备了该死的所有条件。
阿帅和阿肥,人如其名,前者很帅,后者很肥,多年以前,阿帅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时,阿肥收留了他。吸引她的是他帅气的外表和健硕的体魄,吸引他的是她的一身珠光宝气,一幢豪华别墅和一份蒸蒸日上的事业,一个本市知名女企业家的身份。于是他们结婚了。
平心而论,婚后阿肥对阿帅很好,好到无可挑剔。在家里时她从不对他趾高气扬,哪怕是倒杯水都舍不得指使他,而宁愿摇晃着肥胖的身体自己去倒;她知道他爱吃她做的菜,虽然家里有雇保姆,可只要她有空,就亲自下厨;即使是床上那点事,她也不忍心看他那么累,往往身先士卒,呼哧呼哧艰难地爬上爬下。在公司里她也从不对他发号施令,向来盛气凌人的她,对他总是和颜悦色的,甚至可说是卑微的。她给他安排了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却往往舍不得让他承担太多的责任,难度较大的工作总是交给别人或自己去做。他知道她是真爱他的,把她的爱说成是宠爱或溺爱也丝毫不为过。
然而她还是该死。
她似乎给予了他一切,可就是把至关重要的经济大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不仅不允许他参与公司任何和财务有关的事,还不允许他以自己的名义购买房子、车子和股票等一切有形和无形的资产,甚至不允许他有自己的银行卡,而且婚前还做过财产公证,实质等于什么都没给他。她像他的监护人,他像她的附属品,他对于她的一切财富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拥有权。如果他们离婚了,他将一无所有,重新回归到多年前那个流落街头的状态。
他曾想过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下去,毕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可他高富帅的身份又让他随时面临着五彩缤纷的各种诱惑。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饱暖到能量过剩的他又怎么能拒绝这些诱惑?阿肥又那么肥,那么丑,一个既肥且丑又有钱的女人,不去减肥,不去整容,还不给老公分配资产,还不让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是不是具备了该死的全部条件?
这一年来,阿帅不停地思索着自己的人生,他的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能给他带来无量前途的罪恶的道路,一条是丧失人生主权的平安却暗淡的道路。当然还有第三条路,和她离婚,回到过去,然而他直接排除了,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又赤裸裸地离开。青春无价,他全给了她,他必须要获得相应的回报。
最后促成他做出决定的是小文,这个如花似玉又风情万种的女孩总是让他欲罢不能,她比他之前找过的任何的女人都好,仿佛是把所有女人的优点集中在一起合成的一个完美的生命体。他甚至决定有朝一日要娶她为妻。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能永久地拥有她,他绝对不会再对别的女人怀有觊觎之心的。因为那个雨夜的发现,阿肥对他的管束越来越严格了,她尽管很忙,但还是见缝插针地抽出空来管他,就如家长再忙也要抽出空来管自家的孩子一样。他见小文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无以释放的爱情能量就转变成了杀人的动力。他终于坚定了这个决心。
接下来阿帅就不再考虑阿肥该不该死的问题了,他只在考虑她怎么死的问题。他在心里罗列出若干种杀人计划,随后又一一排除掉,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可是能让自己洗脱嫌疑的方法却很难找到。他在读了无数本侦探小说和钻研了大量物理学化学刑侦学等知识之后终于设计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杀人计划。
阿肥每晚睡觉前都要倒杯红酒进浴室,然后边喝红酒边泡澡,红酒喝完了,也泡舒服了,就擦干身体进卧室睡觉。她有时临睡前要吞两片安眠药,她的睡眠一直不好。
这幢豪华的大别墅,浴缸也与众不同,一是大,二是深,三是安装时在四周砌起了高出浴缸边缘一尺高的围墙,镶嵌着高档的大理石。这是阿肥的特意设计,围墙除了能放置红酒杯以免溅进水外,有时还能坐在边缘靠一靠,防止因湿滑而向后栽倒。
阿肥的生活很讲究,连泡澡都要用活水,浴缸上面开着水龙头,下面开着排水孔,水龙头和排水阀调整到一个同步的开度,浴缸里的水就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深度。当然在接水时,需要把排水孔的翻板合住,等水接够了再把翻板打开。水龙头的这个开度早已调好并固定了下来,只须用时打开,用完关住即可。阿肥曾得意地向阿帅炫耀:“流动的水就像一只温柔的手一样不停地抚摸着身体,有泡海水的感觉;还卫生,水始终是干净的。”
而这一切的完美设计,给阿帅杀她创造了得天独厚的完美条件。
计划妥当后,阿帅只差一个机会,今天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下午在公司的时候,阿肥让阿帅出趟差。阿肥当时的状态似乎不太好,满脸的疲惫和心不在焉,她有气无力地说,这次本该是我去的,可我今天不知怎么了,忽然觉得好累,所以还是你去吧。我和对方基本谈好了,你去就是走一下流程。阿帅问,什么时候走?阿肥说,现在就走吧,争取明天晚上之前能回来。
阿帅订好机票临去机场之前回了一趟家,这两天保姆请假了,这给他的行动提供了方便。他把事先碾碎的安眠药粉掺入到阿肥喝的那半瓶红酒中,摇晃均匀后放回原位;把事先收集到的阿肥的长发一缕一缕地塞入浴缸底部的排水孔中。他打开水龙头试了试效果,很满意,排水孔没完全被堵死,但出水不快了,慢慢地浴缸底部有了积水。完全堵死的话,阿肥可能在没睡着之前就会发现异常,他的计划就可能要泡汤了。
阿帅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阿肥泛红的肥硕的身体躺在大浴缸中,边泡澡边美美地品着红酒,渐渐困意袭来,她沉沉地睡着了,红酒杯脱手掉进浴缸里,水的旋涡被红酒染成一朵象征着吉祥富贵的鲜艳的红牡丹;水位慢慢地上升,慢慢地漫过了她那张布满褶皱的大脸,浴缸四面的围墙完美地将水挡住,形成足够的深度……明天晚上回到家,阿帅第一时间将那半瓶红酒和飘浮在浴缸里的高脚杯处理掉,重新开一瓶同样的红酒,倒掉半瓶放回原位。不!应该连同新找来的高脚杯一齐扔进浴缸里,这样就能洗去一切蛛丝马迹。然后报警。
阿帅想着,浑身打了个激灵,激灵过后,他的脸上又罩了一层寒霜,旋即嘴角浮过一丝阴险的笑意。
傍晚时分,他出了门,开车直奔机场。
小武
一向胆小如鼠的小武突然动了杀人的念头,这个念头缘于情人节那天的重大发现。
小武本想和女朋友小文一起过情人节,可是小文说,公司安排她那天出公差。在此之前,小武曾一度怀疑过小文已经劈腿,她的日常行为极不正常,总是鬼鬼祟祟地接听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总是偷偷摸摸地赴一些莫名其妙的约。每当小武问她接谁的电话和去赴谁的约时,小文总是一脸的不自然,吞吞吐吐地说出一个他从没听说过的女人的名字。
所以情人节那天,小武跟踪了小文,他就看到她和一个年龄偏大的男人亲密地互挽着手臂走进一家宾馆。他跟进去时,两人已不见了。他问前台营业员他们住在哪个房间,营业员要求他出示执法证,否则无可奉告。他又逐一扒在房间的门板上倾听里面的动静,以此判断小文是否住在这个房间,然而被两个保安当成破坏分子赶了出来。酒店不仅保护住宿人员的隐私,还捍卫他们偷情的自由。
第二天小文回来,小武质问她昨天到底去哪了,小文开始还一口咬定说她去了外地,直到小武拿出当时拍下的小视频,她才红着脸含糊地承认。但她只承认去了宾馆,并不承认她和那个男人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关系。她解释说,那个男人名叫阿帅,只是她公司的合作伙伴。她本是要出差的,正要走,阿帅打来电话说不用走了,外地的那位客户来到本地了,住在宾馆。那个客户是他的朋友。所以她和阿帅去宾馆并不是偷情,只是去见了客户。谈完事已是深夜,就住在宾馆了。小武问她刚才为什么不说实话,小文说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不想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小文言词恳切地说:“我太爱你了!我怕失去你!”
小武只能暂时自欺欺人地认可了这个囫囵吞枣的说法。
几天后小武再次跟踪了小文,证明小文是骗他的。他又看到她坐上了阿帅的车,车开到郊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停下,然后剧烈地摇晃起来。车窗半开着,小文销魂而扭曲的叫声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夜鸟,扑喇喇地向月亮飞去。这个声音让小武顿时血脉贲张,他按捺住怒火走过去,透过半开的车窗,他看到了两具恶心的肉体在黑暗中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
他们正进行得浑然忘我,对突然到来的小武丝毫没察觉到。小武的血液随着小文的叫声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血管,在小文的叫声达到顶点时,他的怒气也达到了峰值。他伸手去拉车门,却发现车门从里面锁着。车门的响动惊动了车里的两人,被压在下面的小文像泥鳅一样钻出来,打开车门跳下车,拼命地抱住小武往后推,一边大声喊道:“阿帅快跑!”
阿帅惊慌失措地从座椅之间的间隙爬到驾驶室,发动起车子逃之夭夭了。
这次小文的解释是:“他强奸了我!”
小文说她有天晚上加班到深夜,整个公司就剩下她一个人,阿帅突然闯了进来,就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强暴了她。阿帅常去她公司。事后她想过报警,可想到一报警,小武就会知道这事,她不想让他背负这样的屈辱,又怕他因此而嫌弃她,所以迟迟犹豫未决。小文痛彻心扉地说:“我太爱你了!我怕失去你!”
后来阿帅给了她一笔钱,并和她商量,只要她隔段时间陪他一次,他就会给她更多的钱,否则他就把这事宣扬出去。她说他偷拍了许多他们那种时候的视频,他随时可能将其公之于众,就看她的表现如何了。她太需要钱了,更怕那些视频被传上网,所以就忍着屈辱答应了下来。
小文哭成个泪人,抱着小武痛心疾首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那样了!哪怕我妹妹病死,我也绝不会再上他的床!哪怕他把那些视频传到天上去,我也绝不会再上他的床!”
小武问:“你当时为什么抱住我让他逃跑?”
小文说:“你要打了他,他肯定能让你坐牢,我们斗不过他的。”
小武顿时泄气了,很快便原谅了她。事实上,先劈腿的是他。
他劈腿是为了她,为了给她妹妹治病。小文在老家有个十四岁的妹妹,患有白血病已经好多年了,没有固定职业的父母支付不起高额的医药费,所有的重担就都落在了小文身上。这点,小武从开始就知道的,他当时表示愿意和她共同给妹妹治病。这么多年,小武把之前的积蓄全给了小文,每月的工资也基本全交给了小文,然而还是不能迎来胜利的曙光,她妹妹既好不了,也死不了,无休止地消耗着家人们的血汗。每当看到小文因为缺钱而郁郁寡欢时,小武就不禁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深切地自责。
他后来就跟大彩借了钱。那个三十多岁的风韵女人是一家公司的副总,他们以业务关系建立了友谊,他却早已看出她对自己有超出友谊的欣赏和好感。他向她借了一笔钱,还没等到还给她时,小文那里又江湖告急了,他只得再次向她张口。那天他厚着脸皮打通大彩的电话说:“彩姐,我还想跟你借点钱。”
大彩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怎么这么费钱?”
小武还未组织起语言,大彩又说:“晚上一起吃个饭,你给我细说说。”
小武去赴了约,他向大彩细说了女朋友小文当下的境况。大彩为他不遗余力地替女朋友的妹妹治病而深受感动,夸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那晚两人喝了酒,都喝多了,醉意朦胧的大彩也向小武诉说了她的不幸,她说她老公那方面严重无能,她现在等于是守活寡。她满目哀伤又满面含春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我的老公就是这个。”听得小武胆战心惊又蠢蠢欲动。从饭店出来,大彩已喝得东倒西歪,又哭又笑地浪荡在街上不肯回家,她说回那个家还不如露宿街头呢,最后她让小武把她送到宾馆。小武把软塌塌的大彩扶到宾馆的床上躺下准备离开时,大彩突然扑起来抱住了他。
从此两人就秘密地保持着情人关系。两人的年龄相差近十岁,大彩从这个孔武有力的小弟弟身上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小武从这个事业有成的大姐姐身上获得了源源不断的经济援助,然后去浇灌他的爱情之花。
小武能原谅小文,但不可能原谅阿帅,这个人面兽心的恶魔,是他毁了无辜的小文,而且他还在利用卑鄙的手段要挟她,企图永远控制她。这时候小武明白,阿帅不死,他和小文将永无宁日,小文将永远被奴役。小武就动了杀机。
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文,他不想拉她下水,哪怕到时候他被警察抓去抵命,他也希望她是幸福的。他要独立完成这次高难度的操作。
生性平和的小武最不爱打打杀杀,他善于选择性地忽视一切关于罪恶的东西,从不看犯罪题材的电影和小说,而像个女人似的爱看爱情故事,往往被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所以他开始着手做他的杀人计划时,脑子里一片茫然。
他一有空就开着他的经济适用型小汽车到处溜达,以期获得灵感。他不厌其烦地逛各种杂货店,见到什么能联想到和杀人有关的工具就买上一件。他还从非法网站上买了几件管制工具,最让他觉得有用的,是一根高压电棍,卖主说,这根电棍一下子就能击晕一头牛,至少四个小时后才能苏醒。他把这些工具都放进车的后备箱里。
他在收集工具的同时,还在跟踪着阿帅,以便摸清他的活动轨迹。他开始是远远地跟着,怕阿帅认出他来,慢慢地发现,阿帅根本不认识他,显然那晚他仓皇逃走时,并没有留意小武的长相。小武就跟得紧了。
然而他还是不能设计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杀人计划来。
今天傍晚时分,小武开着车跟着阿帅的宝马驶出市区,驶上了新修的机场高速,他的灵感猝不及防地蹦了出来。这条公路还没有投入使用,所以没有车辆通行。很少有人知道这条路其实可以走了,因为路口被绿色的彩钢板挡了起来,需要绕过一段颠簸的黄土路才能拐上这条路。路上不仅没有车,连施工人员也没有,只有随处可见未及清理的土堆和一垛垛码放整齐等待安装的路牙石。路基下,一侧是荒野,远近停着几辆闲置不用的施工机械,有一排废弃的工棚;另一侧是人工河,西沉的夕阳把波光粼粼的水面渲染成一片血红色。
跟着阿帅的车走了一会儿,没碰见一辆车和一个人,小武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提了一口气,潮湿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有点发麻的脚踩了一下油门,车速提了起来。阿帅的车开得不快,小武追上了他,和他的车并行的时候,小武放下玻璃,指着阿帅的车底下喊道:“轮胎没气了!”
阿帅听到喊声,也放下玻璃,疑惑地望着小武。小武又喊道:“轮胎没气了!”
阿帅信以为真,减了速,缓缓地停在路边。小武的车也停下了。阿帅下车检查轮胎的时候,小武也下了车,快速走到车后,从后备箱中取出那根高压电棍,背在身后,向阿帅走了过去。阿帅用脚踩完最后一颗轮胎,转头看着小武说:“都不亏气的呀。”
“是吗?”小武的嗓音有些颤抖,他的行动却很敏捷,说话间,他已走到阿帅的身边。“我怎么看到右后轮亏气很严重呢?”
阿帅低下头又去检查右后轮,小武的手臂从身后伸出来,手里的电棍狠狠地打在阿帅的后颈上,呲呲地闪出几道丝状的蓝光,阿帅连哼也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在地上。小武前后看看没情况,就扔下电棍去拖阿帅的身体。他把阿帅拖进他的宝马车里,摆放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又弯下腰把他的右脚虚放在油门上,还给他系好了安全带。
“安全带,生命带!”小武说这话时是带着嘲笑的口气的,声音却是颤抖的。
“宝马,可惜了这好车!”他又说,声音还是颤抖的。
他把方向盘拧到车轮对着人工河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正要挂档时又犹豫了,他看到车的后座上放着一个鼓囊囊的包。他过去拉开后门把包提出来,他可没兴趣研究包里装着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包很沉重,正好用。
他关好后车门,又回到驾驶员位置的旁边,提了口气,伸手进车里挂了前进档,然后举起包照着阿帅右腿的膝盖用力砸去。膝盖向下一沉,带动着小腿向前一蹬,压下了油门,性能优良的宝马嗖地向前窜去。这时小武终于发出一声复仇的呼喊:“×你妈的……”
尽管小武做好了及时撤身的准备,但开着的车门还是将他带倒了。他在倒下的瞬间,关上了车门。他刚爬起来,就听到嗵的一声响,宝马飞进了人工河里,很快沉没了。水面迅速被分开又迅速合拢,留下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开去。
小武的身体发着抖,脸白得像给人放了血,豆大的汗珠布满在额头,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儿人工河的水面,待水面上的涟漪散去,恢复到平静的波光粼粼,才摇摇摆摆地坐进自己的车里,调转头,往市区的方向驶去。
夜幕降临了。
大灰
大灰说,我一定要杀了他。
大灰要杀的人是小武。
天生性无能又天生不爱交际的大灰,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觉得那事可有可无,至少以为老婆大彩不会出轨,她属于那种事业型的女人,不具备出轨的特质,所以当大彩的行为刷新他的认知时,他就说了这句话。
小武是大彩的情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大灰是从她的手机聊天记录中发现她和小武的问题的。那晚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大彩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玩手机,她向来手机不离手,不是刷视频就是聊天。他从不关心她这些,因为他从来不玩手机,他的手机仅用来通话,所以他不知道手机还有个隐藏功能叫做出轨。他是个思想比较守旧的人,不喜欢太现代化的东西,手机电脑无线网这些,他始终觉得很虚,停电了,断网了,仿佛一切都消失了。他写东西也从来都是用笔写在纸上。
这时,有人敲门,大彩随手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过去开门,是她的一个女下属来拜访她,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手提袋。大彩回头对大灰说:“我和同事到书房聊点事。”
两人就进了书房,闭上了房门。
这种事常有。
大彩是公司的副总,工资不是很高,但吃口挺多,她的下属和客户经常来家里拜访她,一来她们就进书房关上门谈事情。大灰懂规矩,这种事需要闲杂人等回避,所以每当这时,他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从不去打扰她们。只是以前大彩进书房时带着手机,今天却把手机落在了茶几上。
不知是哪根神经受到了触动,向来对一切事物都缺乏好奇心的大灰忽然产生了窥探大彩秘密的冲动。他抬起屁股挪到刚才大彩坐过的位置,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按了一下,屏幕亮了,上面是大彩和一个网友的聊天界面,留在最下端的两句话顿时引起了大灰的注意。
大彩:昨晚好吗?
小武:妙不可言!
大灰并没有立刻联想到那方面,他只是想到昨晚大彩确实没回家,她经常夜不归宿。她应酬多,有时喝多了,就地开个房间睡了,大灰也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再往上翻,他就觉得有什么问题了,这些聊天记录既肉麻且色情,他们说得很直接,毫无掩饰也毫无修饰,描绘的基本都是他们做那事时的体验,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照片和视频。这些照片和视频都是大彩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担纲主演,摆着各种在他看来不可思议的奇怪姿势。他的脑袋嗡地一声,血涌了上来。
大彩和她的女下属还在书房里谈着事,传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大灰极力控制住自己即将爆发出来的怒火,接着翻看聊天记录。他把聊天记录直接拉到最上端,然后逐条欣赏他们的精彩演出。从中他获知,他的老婆出轨了,出轨对象是一个名叫小武的小男人。她不仅让这个小男人无偿使用着身体,还大把大把地给他花钱。她给大灰买了一顶天价的绿帽子,难怪她最近那么热衷于接待登门拜访她的客人。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总是收一部分推一部分,现在是来者不拒。只要听到敲门声,她愁眉不展的脸立刻就笑逐颜开了。
书房的门响了一下,接着打开了,大彩和她的女下属走了出来,女下属手里的手提袋不见了,显然大彩又照单全收了。大彩似乎很开心,绽放着灿烂的笑容把女下属送出门外,两人又站在楼道里扯了几句咸谈。女下属走了,大彩回来了。她关好门,转身看到大灰满脸阴郁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她的手机。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灰,你听我解释!”可她的解释是那么苍白,她只是声泪俱下地诉说了自己痛苦的心路历程,以表明她的出轨行为是多么的迫不得已,是多么的值得同情和发人深省。然后她说:“他只是跟我借的钱,以后会还的。”
她又说:“从现在开始我和他断绝往来!”
大灰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事实上他把大彩和小武的聊天记录全部看完时,他的怒气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仇恨。仇恨会让人冷静,所以他冷静地说:“我一定要杀了他!”
然后起身,回到卧室,反锁了门,听到大彩在外面边敲门边哭道:“你别这样,我们离婚还不行吗?”
大灰没理她,他不善于哭哭啼啼和婆婆妈妈,他的脑子里只在盘算着两个字:杀人。
如果说大灰这时候的杀人想法还只是个雏形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件事就让他这个想法彻底成熟了。
那天早晨,大灰刚到了单位,发现昨晚熬夜写完的施工方案忘了带,他着急要用,所以就回家去取。他刚进门就听到卫生间里有响动,不由奇怪,大彩早在他走之前就去上班了,而且她从不在上班的时候回家,她下班的时候在家就十分难能可贵了。他放轻脚步踅摸到卫生间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里面似乎又没了动静。他推开了门,看到大彩站在面盆前,手里拿着一个细条状的东西。
她显然没听到大灰回来,吓得手一哆嗦,那个细条状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她手忙脚乱地弯下腰去捡,可是大灰抢先一步捡到了。那是一张早孕试纸,上面赫然显示出两条红杠。他虽然不懂性,但从电视剧里学到的医学知识告诉他,他老婆怀孕了。她惶恐不安地望着他,然而他并没有发怒,反而还很客气地把她请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说要和她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谈的是关于孩子的事。
他们结婚马上十年了,他一直想要个孩子,可自己身体的缺陷让他这个愿望始终没能实现。她曾多次提议领养一个孩子,他没同意,他觉得孩子只能有一对父母,而不是有一对父亲和一对母亲。现在她竟然通过出轨的方式怀孕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所以他要把这个意外的孩子留下来,当成自己的孩子。
听完大灰毫无感情色彩的表达,大彩羞愧地说:“还是处理掉吧。”
“它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丈夫,所以它也是我的孩子。”
“这成什么事了?”大彩还是觉得不妥,“还是处理掉吧。”
“不能处理掉!”大灰的语气变得强硬,“你必须要把它完好无损地生下来,如果中途出了什么意外,我——”他把身体仰靠在沙发背靠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片刻后睁开,缓缓转动头部看着大彩,似乎是有气无力地说:“我会杀了你的。”
大彩从这不动声色的氛围中捕捉到一缕透骨的寒意,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大灰又说:“还有,你不能再和他来往,他也不能知道这事,孩子只能有一个父亲。”
这时的他,已下定了要杀掉小武的决心,因为孩子只能有一个父亲。而这个父亲,只能是他。
“走!”大灰站起来,不容置疑地说,“我们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要保证孩子健康。”
大彩茫然地站起,行尸走肉一样地跟着大灰去了医院。
以后的日子里,大灰十分关心大彩的身体状况和生活习惯,不让她干家务,不让她喝酒,他对她的关心是发自真心的,因为他真心想要这个孩子。
他在关心着大彩的同时,还在关心着小武的动态,他不能让这个肮脏的小男人再接近他的老婆和他的孩子,他知道怀孕期间禁止房事。这个从业十来年的建筑工程师终于对现代科技发生了兴趣,他轻而易举地在小武的车底安装了GPS定位仪,所以小武的行踪时刻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还在大彩的包里放置了微型跟踪器。他只要在监控地图上看到代表着两个人的两个红点叠加在一起,就知道他们又在一起了。他必须要在这两个红点叠加在一起之前干掉其中一个红点,否则另一个红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受到玷污和伤害。
他不知道它们将会在什么时候叠加,所以他必须时刻准备着。他最多半小时就要打开手机查看一次监控地图,就在今天傍晚,他看到了代表着小武的那个红点驶上了机场高速。他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那条公路是他们公司承建的,路面工程已完工,施工人员已撤场,只剩下一些附属的收尾工程,正在等新的工程队进场。那里是最好的下手地点。
他开车赶到机场高速的路口时,通过监控地图看到,那个红点已到了整条路一半的位置,并在那里停了下来。他第一想到的是,这个小男人又和他老婆去约会了,他们在玩车震,他浑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可是地图上代表他老婆的那个红点却显示在她公司。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大彩发现了那个放置在她包里的跟踪器,把它扔了;或许她没带包。在无法确认大彩真实位置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前进了,停下了车,毕竟他从没想过要杀大彩,也不能让她看到他杀人。而在这期间,他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冷静,以掩饰自己的杀人动机。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绕过土路,驶上了用彩钢板封闭着出口的机场高速。他开得很慢,一边在思索着假如大彩确实在车里他该如何应对。
那个红点还停在那里,他和它的距离在慢慢地拉近。在他肉眼能望见那辆小白车的时候,它开始动了,朝着这边开过来。两车交会的时候,他看到小白车里只坐着小武一人,并没有大彩。他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机会不多得,就迅速调转车头,跟上了小白车。小白车忽然加快了速度,显然发现了他,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怕他追上他,莫非他知道他是谁?
大灰也加快了速度,他这辆奔驰自然不是小白车能比的,他很快追上了小白车并超过了它,在一段被两侧的路牙石和土堆挤得窄小的路段上停住了,把车横别过来。他下了车,站在车的一侧。小白车绕不过去,也只得停下了,可坐在车里的小武却不下来,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神色慌张地望着大灰。大灰走过去,敲敲小白车驾驶室的玻璃,小武迟疑了一下,把玻璃放下一截,不安地问:“你,你有什么事吗?”
大灰说:“我是这个工地的负责人,这条路不能通行你不知道吗?”
小武摇摇头,说不知道。
“下车!”大灰威严地说,“我怀疑你偷了我们的东西,我要检查你的车。”
小武越发紧张起来,连连摇头说:“没,没偷,我没偷!”
“别废话,下车!”大灰厉喝一声。
小武战栗着下了车,他下车的时候弯腰从座位底下拿起了那根电棍,他把阿帅连人带车送进人工河后,没把电棍放进后备箱,就随手扔在了脚下,没想到这时派上了用场。车门一开,他就抡起电棍向大灰打去。他不能让他检查后备箱,他的后备箱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杀人工具;而且,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这条路。
可是他慌乱之中忘了按下开关,电棍打在大灰身上并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而大灰的反应迅速,他一把抓住了小武的手,夺下他手里的电棍,反打了过去。这次是按下了开关的,小武倒下去了,身体躺在路面上,头和脖子支在车身上,窝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天完全黑了下来,天边升起几颗明星,四周一片死寂。
大灰利用几分钟的时间思索了一下小武为什么车里备着电棍,而且为什么要突然袭击他,他最后认定,小武也在计划着杀他。他冷笑一声,望望路基下的荒野,隐约中可见那里堆放着两堆砂石料和几袋水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拖着被电棍击晕的小武向那里走去。
他在那里找到一把缺了角的破铁锹,这令他十分高兴,他原以为要用双手刨坑的。他坐在地上抽了一支烟,恢复了一下体力就开始用这把破铁锹挖坑。土是板结了的沙土,很好挖,还不易塌方,他把坑挖得四四方方齐齐整整,甚至还把坑壁用铁锹铲得平整光滑。他不慌不忙地挖着,像是农民伯伯在修整着浇地用的渠道。当坑挖到一米来深的时候,他从坑里爬出来,又坐在地上抽了一支烟,然后开始拌合混凝土。
这是他的长项。他估摸着坑的容量和想达到的强度把适量的砂子、石子和水泥堆成一堆,在中间刨出一个圆坑。他在现场又找到一只没有把儿的铁桶,端着到公路那边打水。这项工作比较费力,让他出了一身汗,但他仍然干得不慌不忙。来回跑了几趟,水够了,混凝土很快拌好了。他用铁锹划拉了几下混凝土,很满意,流动性很好,可惜没带试模,要不可以做个试块去实验室压压强度。
他在挖好的方坑底部铺了一层混凝土后,将小武骨碌了进去,然后又将混凝土一锹一锹地盖在小武的身上。中途他发现小武似乎醒了,混凝土蠕动了几下,片刻后又静止了。所有的混凝土都用完,坑还没填满,正好,他的估算就是这样的,留下一截要填土。
他想起去年春天公司组织植树时,他们从土里挖出一个混凝土大方块,他们不得不把它挪在不种树的地方掩埋。大灰当时想,这个大方块里有没有可能凝固着一个人?而这一带也是规划好要种树的。他又冷笑了一声。
处理完现场后,大灰先把小武的车推进人工河里,然后开着自己的奔驰意气风发地往回走。他满身泥水地回到家时已是十一点,大彩还没回来。
大彩
大灰的一切表现,都令大彩十分恐惧。
十年前,大彩和这个木讷无趣的男人谈恋爱时,发现他除了木讷无趣之外,再没什么大毛病,那么这样的木讷无趣倒可以理解为诚实可靠了。她后来就和这个诚实可靠的男人结婚了。新婚之夜她才发现,他其实不能算是个完全的男人,他的那个东西小得可怜。后来大彩的小情人小武好奇地问她,到底有多小?大彩笑着说:“小到打着手电找半天。”
当时大彩虽然还未经过男女之事,但知识储备中已有了相关内容,这时她才恍然醒悟,大灰婚前之所以从不对她动手动脚,并不是因为品格高尚,而只是因为他不具备这个功能。然而大灰并没有这个自知之明,这个急红了眼的男人孜孜不倦地折腾到半夜,折腾到自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折腾到大彩筋疲力尽沉沉地睡着了,他仍没有成功。睡梦中的大彩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本能地朝跪在她双腿间兀自忙乱的大灰蹬了一脚,大灰向后跌倒,明亮的灯光下,他扬起的手臂举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大彩想到过离婚,可那时的舆论氛围对离婚的包容度还不够,尤其针对女人;主要是未经人事的她还未体验到那事的乐趣,反而大灰粗糙的手指给她带来的痛苦和耻辱感破坏了少女时期的所有遐想和憧憬,她也就对那事淡漠了,甚而还有点恐惧。
所幸大灰折磨了她几夜后就知难而退了,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不是鹤立鸡群,而是鸡立鹤群。这对新婚夫妻刚过了蜜月期就分床而眠了,他对她表示抱歉,她表示不介意,并说自己好像也在那方面冷淡,心里却在感激着他的手下留情。
之后的几年里,他们过得很佛系,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客气得像刚认识似的,“谢谢”,“不客气”,“抱歉”,“没关系”,“麻烦你了”之类的文明用语时时能听到,那种祥和的氛围绝对符合甚至超过了五好家庭的标准。
大灰没什么兴趣爱好,好的和不良的都没有,平时就是上班下班,在家的时候,除了做必要的家务外,就是坐在那里看电视,往往一看一整天。然而他对电视的兴趣也是可有可无的。有一次,大彩发现他把某个电视剧的某一集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便奇怪地问他:“很好看吗?我见你看了好几遍了。”
“是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遥控器递给她,“我就是瞎看,你看吧。”
他们从不吵架,但也极少有比较深入的交流,大灰的不善言辞往往把大彩溜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逼回去;即使是说出口的话,也往往会被大灰一言终止。
他们没有任何共同的业余活动,有时大彩提议周末去看电影,得到的回答基本是“你去吧,我不爱看那玩意儿”;如果大彩提议出去吃饭,大灰的回答也基本是“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对于一起逛街的回答则是“我没有要买的”。
可能大灰确实是个佛系的人吧,但大彩的佛系却是装出来的,她的一切表现都是为了配合他,而大灰却从来不会配合她,不知他是不懂还是不愿意。他不需要业余生活,她却很需要。少女时期做什么都有姐妹陪着,成为人妻后她反而变成了独行侠。
她有一次独自走进电影院,孤魂野鬼似的坐在那里,看到别的人不是和对象来的,就是和家庭成员来的,她瞬间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感到活着的无味。她需要有个人来陪,哪怕是个孩子,她于是跟大灰透露了自己想要领养个孩子的念头,大灰说:“算了吧,一个孩子两对父母,感觉怪怪的。”
大彩没敢争辩,怕刺激到他。
体会不到生活乐趣的大彩就把全部精力都投到工作上面,上班的时候努力工作,下班以后加班努力工作。她的努力很快获得了上司的认可,年年被评为优秀工作者,没几年就被提升为公司副总了。那年她才三十三岁。
她有了新的朋友圈,一群花钱如流水的女强人和富太太,这帮精力旺盛且爱好广泛的女人业余生活极其丰富,或可说奢华,或可说糜烂,喝酒唱歌跳舞打麻将样样精通,她混迹其中也乐在其中,恶补着几年的缺憾。
她慢慢地发现,这帮女人几乎都有情人,她开始挺反感的,后来就觉得无所谓了,甚至有时心里还有些不平衡,连那些五大三粗满脸油腻歪瓜裂枣的女人都有情人,凭什么她没有?她不甘,但又没有勇气突破那层底线,而欲望却时刻蠢蠢欲动。
后来,大彩认识了年轻有为的小武,并把她培养成了自己的情人,这个外表斯文内心疯狂的小男人终于让她体会到了做女人的极致乐趣。曾经,她常为自己生为女人而黯然神伤,现在却为自己没生为男人而暗自庆幸。
她想,做女人真好!
她想,做男人肯定没有这么好!
她的激动之情无法和别人分享,只能用双手疯狂地摇晃着小武的肩膀问他,你知道有多好不?你知道做女人有多好不?小武说我能体会到你的感受。她继续疯狂地摇晃着小武的肩膀又哭又笑地说,你不知道!你永远体会不到!你不是女人永远体会不到做女人有多幸福!
然而没幸福多久,灾难就降临了。
大灰说他要杀了小武,那必是他的真实想法,且极有可能付诸实际。大灰不会说情话,不会说笑话,也不会说气话,他向来冷静冷漠又冷酷,从来说到做到,否则不说。大彩记得他和她有一次在超市购物时,他被收银员怀疑偷了东西,怀疑澄清后,他指着收银员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不会放过你的!”
大彩以为他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到过了两个多月,她已把这事完全忘记了时,忽然有一天,大灰回来说:“我把她推下去了。”见大彩满脸疑惑,他又说:“那个诬陷过我的收银员,我把她推下去了,哦不,应该是她们。”
果然,当晚本市电视台播出了一条新闻,说一个女人骑着电动车从幼儿园接上儿子回家的途中,在经过一段无人无监控的小路时,被突然从树林里窜出来的蒙面歹徒推下了路基,下面是一条深沟,母子俩均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警方最终没能查到大灰头上,大彩劝他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大灰说警方不可能破案。然后他们爆发了自结婚以来的第一次争吵,最后大彩生气地说她要去报警,大灰投给她两束冷峻的目光阻止了她的行动。他的目光让她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
其后生活恢复平静,直到大彩和小武的情事败露。
大彩知道小武和她在一起多半是钱的功劳,小武有个他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女朋友,他和她不会有未来,但她已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她觉得小武给她带来的快乐值这个价钱。况且她要钱有什么用?如果倾其所有能换来和小武的地老天荒,她绝对会义无反顾。她始终没敢告诉小武,大灰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以及她怀孕的事,她怕这个腼腆的小男人会害怕。之前他们约会,他就经常有这个顾虑,是她的诱引和鼓励才让他一次次地就范。
她和大灰提出过离婚,并表示做为过错方的自己,可以净身出户,然而大灰不同意。当然她可以强制离婚,但她无法想象大灰将会以何种手段报复她和小武;即使现在不离婚,她也无法保证小武的安全。大灰对于小武的仇恨,比对那个女收银员的仇恨大多了。
她没料到自己会怀孕,也没料到自己验孕的时候会被大灰撞见,更没料到大灰居然提出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荒唐要求。这对她来说是羞辱,对大灰来说是耻辱,就算她能忍受这样的羞辱,大灰能忍受这样的耻辱吗?将来孩子出生了,长大了,懂事了,他真的能接受它吗?他连领养的孩子都不肯接受,怎么肯接受仇人的孩子呢?他是否在酝酿着什么大阴谋?她不敢想,但以大灰睚眦必报的性格做出任何不正常的事都十分正常。
她本来想把孩子偷偷地打掉,可是大灰对她的监视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她有一次刚走进医院的大门,大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你如果敢处理掉孩子,我就敢处理掉你!”吓得她狼狈而逃,再不敢做此尝试了。
而在家里时,大灰更是以关心她的名义剥夺了她一切自由。她去做饭,他急忙跑过去抢下她手里的锅铲;她去拖地,他急忙跑过去抢下她手里的拖把。无论她做多么轻微的体力活,他都要干涉。每当这时,他还要埋怨一句:“你都怀孕了,怎么能干这些呢?”
他的关心和柔情,让她无地自容又悚然心惊。
今天晚上,大彩没回家,也没吃饭,十点多离开公司后就开着车驶向郊外。她把车停在一条乡间的小路边,然后步行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条铁轨旁,站在那里等火车通过。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在没有工作可干,又不想回家的时候,她经常独自来到这里看火车,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火车驶过时的轰隆声和脚下大地的震颤以及带来一股飓风,往往能让她获得短暂的轻松,仿佛脱离了这个沉重的世界;而火车走远,轰隆声和震颤感消失了,飓风消散了,那种沉重感又重新笼罩了过来。
后来有了小武的闯入,开始了崭新的人生,她的这个特殊癖好就荒废了,好长时间没来这里。最近和小武中断了联系,今晚她又特别心烦意乱,就又来到了这里。她刚站在铁轨前不久,还没等到火车过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一惊,急忙回头,月色下有个人朝她走过来。她很快认出,那是大灰。
大灰边走边问:“你来这里干嘛?”
大彩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大灰走近她,神秘地说:“我和你心灵相通嘛,当然知道了。”
这话由木讷无趣的大灰说出来,让大彩觉得诡异,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觉得今天的他很奇怪。其实也不奇怪,最近大灰做出任何反常的事和说出的任何反常的话都不奇怪。也就在这一刻,她明白了,大灰给她身上安装了跟踪器。她不是傻瓜,只是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她在心里冷笑起来,嘴上却笑得格外开心,她用打情骂俏的腔调说:“是吗?可我以前也经常来这里,你怎么没来找我呀?”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大灰说,“以前你只是我老婆,现在还是我孩子的妈妈。”
大彩又在心里冷笑起来,嘴上却笑得更开心了。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撒着娇说:“是不是我藏在什么地方你都能找到?”
她以前从不对他撒娇,不是她不会撒娇,只是他那张严肃的脸让她的娇撒不出来。她的娇只有那个柔情又有力的小男人才能激发出来。而在大灰面前,她甚至连个女人都不算。她此时却用妖媚的目光望着大灰。
大灰说:“当然。”
“我不相信,除非你现在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
“我藏个地方你找我,找到我我就信你的。”大彩咯咯地笑着,“但你要先把眼睛闭上,等我藏好了你再睁开。”
“好。”大灰配合地闭上眼睛。
“你讨厌!”大彩双手推搡着大灰,把他推到铁轨边上,“你没闭紧,你在偷看!用双手捂住眼睛,转过去,蹲下!”她从包里拿出一副耳机。她业务繁忙,经常边开车边打电话,所以耳机一直不离身。“把你的手机给我。”
“干嘛?”大灰问。
“给我嘛!”
大灰从身上摸出手机递给大彩。大彩把耳机的线头插入手机,把耳机的两个小喇叭塞进大灰的耳朵里,又搜出一首歌曲,点了播放,把音量调到最大。大灰嫌吵,要把耳机取下来,大彩按住他的手说:“我怕你听到我藏的方向。我现在要去藏了,你听完这首歌就可以找我了,我就不信你能找得到。”
大彩顺着铁轨望望远处,又望望戴着耳机捂着双眼蹲在铁轨边缘的大灰,一时神思恍惚。“我去藏了啊!”她的声音有些异样,大灰并没注意到,说你去藏吧。她又深深地望了大灰一眼,走开了,钻进了树林里。她并没有藏,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大灰。
呜——
火车驶了过来,明晃晃的灯光照过来,可大灰背对着火车驶来的方向,又捂着眼睛,完全没注意到。大彩呆了那么一下,一声长鸣,一股飓风,火车驶过去了,大灰消失了,大彩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不!”
声音却被火车的轰隆声吞没了。
小文
小文从没想过要杀人,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绝不会干的两件蠢事就是谈恋爱和杀人。恋爱可以假谈,像明星假唱一样,杀人却连假装一下的兴趣也没有。然而假谈了几场恋爱后的小文,现在决定要真的杀人了。
以前假谈过的恋爱不必说,就说现在进行时的两场,对象分别是一个名叫阿帅的多金的老男人和一个名叫小武的深情的小男人。
小文不需要深情,但深情可以转化为多金,就目前来说,由小武的深情转化而来的多金似乎比阿帅更胜一筹。她随便编造了一个患白血病的妹妹就让这个小男人无底线地付出所有。但是这个梗如果用在老谋深算的阿帅身上就未必能发挥出作用了,阿帅是条大鱼,需要放长线才能钓到。这个长线就是给阿帅表现出持久的真爱,假装出来的真爱往往比真正的真爱更像真的,因为有设定好的剧本,可以从肉体和灵魂多个层面让对方欲罢不能。所以她在做阿帅的情人期间,没拿过他的一针一线。有时阿帅过意不去给她钱,她果断拒绝了,生气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甚至有时还要倒贴,比如吃个饭看个电影开个房什么的,小文就主动掏腰包。她不是出来卖的,论次算;也不是被人包的,按月算,她是个投资人,要根据不同的投资标的预估收益和回报周期设定出最佳的投资方案。像小武这样的小标的,是不值得长线持有的,他的底子太薄,临时爆发一下还可以,等掏空了,也就没什么价值了,所以需要快进快出,陷进去就可能被套牢。
小武倒确实给力,爆发出的力量令她吃惊,先是几年的积蓄全给了她,接着是每月的工资也全给了她,正当她以为他的剩余价值不大了,所以继续给他施加压力想逼他知难而退时,他又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且源源不断。
吃惊之余,她又觉得可疑,小武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家境也不富余,他哪来一笔又一笔这么多的钱?她想是不是她的眼力出了问题,看错了他,他原本是一条比阿帅更大的鱼?她不由沮丧,这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可是从未有过的。
于是她暗中调查了小武,发现小武还是那条不足挂齿的小鱼,他的爆发力是来自于隐藏在幕后的另一条大鱼。这条大鱼是一个名叫大彩的年近四十的女人,是一家公司的副总,那家公司貌似还不小。
小文查看过小武的手机,发现他的通讯录里有大彩这个人,但没有任何聊天记录,看来小武删除得比较及时。不过这个发现激发了她的斗志,她曾钓过不少雄性的大鱼,却从未钓过雌性的大鱼,谁说女人一定要依附男人,依附女人不行吗?她以前从没这么想过,现在这个女人既然和她发生了这么近的关系,她就不由得不想了。
虽然小武从大彩那里收获的果实还是上交到了她这里,但谁能料到小武没有存私心吃了回扣呢?抛开小武,和大彩直接发生关系不好吗?省得中间商赚差价。
小文以前之所以没想过要钓雌性的鱼是因为她的取向正常,现在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假装嘛,能假装和男人谈恋爱,为什么不能假装和女人谈恋爱呢?而且后者往往更是真爱,当然获得的回报也就更多。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小文对大彩的投资计划很快就成竹在胸了。
小文给大彩所在的公司投了封简历,几天后收到了面试的邀请,小文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去了。面试她的有五个人,大彩坐在正中间,她是五个人中职位最高的。小文认识她,她却不认识小文。她对小文的表现很满意,频频点头,始终友好地微笑着。这得益于小文的高学历高颜值高智商高情商,事先又做足了功课,对大彩的喜好摸得透摸得准。面试完了,主持面试的人客气地让小文回去等通知。大彩微笑着对小文说:“不用等了,你被录用了。”
小文入职后不久,就和大彩熟络了。
她们之间虽然还隔着一个部门经理,但她总能找出恰如其分的理由和她直接对话,她们相互喜欢着对方,一方是欣赏的那种喜欢,一方是崇拜的那种喜欢,当然后者是假装出来的。小文知道大彩的取向暂时还正常,不然她不会有老公还要出去找情人,但小文有信心能扭转她的取向,当然这需要一个漫长的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太急,否则会引起大彩的警戒和反感,甚至会激怒她。
就在小文还未扭转大彩的取向时,有一天她正坐在她办公室里汇报工作,一个男副总走了进来,还领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妖艳女人。男副总向大彩介绍那个女人说是他的同学,做保险的,看大彩有没有需要。大彩笑着说:“有没有需要我也得照顾一下你的面子吧。”
男副总说了声“那你们聊”,就出去了。那个妖艳女人开始喋喋不休地向大彩介绍起各种险种来,大彩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你把你认为你们公司最好的险种给我开一份,我买就是了。”
那个妖艳女人又在喋喋不休地说,大致意思是这个险种非常合算,住院能报销,意外身故有赔偿,以后还能分红,比存在银行强多了,应该多买几份。大彩苦笑一下说:“那就两份吧。”
那个女人又开始说,最终把大彩说动买了五份。签完字,那个女人检查了一遍合同后又让大彩填一个身故受益人。她说得很委婉,说你应该永远用不到,但还是填一下吧。这个险种对于意外身故的赔偿是很大的,一份二百万,五份一千万呢!
大彩接过保险合同,神色凝重起来,她思索了半天才开始伏在桌上写。这时小文站在旁边,看到她写下的受益人名字竟然是:小武。而且五份全填的是小武。她竟然能熟练地记住小武的身份证号码,这连即使是小武女朋友的小文也做不到。
小文的心颤动起来,看来在大彩的心目中,小武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她的丈夫,但小文不管这些,她想到的是另一码事。她几乎在片刻之间就决定要放弃那个扭转大彩取向的漫长计划了,她要采取另一套简单快捷的方案,尽管这个方案她以前认为是最愚蠢的。小武只要拿到这笔钱,她就有信心能从他手中拿过来,拿不到全部,也能拿到大部分,这比放长线钓阿帅的投资收益比大多了,当然风险也会更大。
这个方案如果有小武配合那就稳操胜券了,但小武肯定不会同意,另外她不想把小武牵扯进来,她可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保护自己,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风险,她也不想让小武来分羹,他不配,他太低级了。
计划形成,小文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今天晚上,她才决定要正式行动。
下班铃响的时候,小文并没有像其他职员一样屁股立刻弹开座位,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她知道大彩每天回家迟,她要等到大彩回家以后才回家。大彩走的时候要经过她们办公室门口,她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听到大彩的脚步声时就故意弄出几声咳嗽,以让大彩知道她是个勤奋的好员工。大彩看到她有时和她打声招呼,有时进来和她聊一会儿,她看出工作狂的大彩对假装成工作狂的她十分满意,这时大彩往往会说:“好好干小文,公司是不会亏待每一个辛苦付出的员工的。”
而在没听到大彩的脚步声之前,她实际上并不在工作,而是在玩手机,手机玩腻了玩电脑。今晚大彩走得特别迟,小文几乎要放弃等待了,她才听到大彩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她赶忙弄出几声咳嗽,然后伏案认真工作。大彩很快出现在门口,站在那里,望着正在埋头工作的小文,忧心忡忡地说:“小文,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我怎么老听见你咳嗽?”
小文貌似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听到说话声,身体抖了一下,转头看到大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没事,喝点水就好了。”
“有空去做个体检吧,早发现早治疗,别耽误了。”大彩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刚离开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口说:“小文,有没有兴趣去看火车?”
小文的心狂跳起来,她以前和大彩聊天时,大彩无意说起过她的这个小癖好,小文暗记在心,并以此设计了一套完美的方案,可惜一直没找到这样的机会。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却说:“我不去了,男朋友约我一会儿去看电影,我好长时间不陪他了。”
“哦,”大彩似乎有些失望,“好吧,那我自己去了。”
大彩走后几分钟,小文收拾了一下,也走了。
小文猜到大彩要去哪里,她要去看火车只有一条路可走。小文开着车上了外环路,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她停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大布包,背着这个她早已准备好的大布包钻进旁边的树林里。她把布包放在地上,打开,取出里面的道具,一件件地装备在身上。
十五厘米的增高鞋把她的身高增加到一米八,而且鞋底粘了一层男款鞋的鞋底;厚实的衣服把她的蜂腰翘臀变成了虎背熊腰,而且上衣里面还穿着二十公斤的负重背心,以使她留下的脚印对得起她的身高;然后戴上头盔和手套,就从树林里向目的地走去。
目的地在前方的不远处,外环路的一侧有个限高架,行驶在外环路上的车从限高架拐上一条通往乡间的土路,就是大彩去看火车的必经之路;对面是一排修车铺,门前亮着灯,灯光漫过公路,漫到土路上。小文选定的作案地点,就在若明若暗的土路上。外环路上附近一带没有摄像头,修车铺的房顶上却装着摄像头,她就是要在摄像头的监视之下大模大样地作案,恰到好处的距离让摄像头看得见却看不清。
她到了目的地,在树林里埋伏好,用夜视望远镜望着土路的远处,大彩看完火车后回家时必然还要经过这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小文看到远处有车驶来,她眯着眼睛避开灯光的直射,从望远镜中看到正是大彩的车。她赶忙扔下望远镜,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三角破胎钉扬撒在路面上。为保证万无一失,她把几十枚破胎钉全撒了出去。
大彩开着车驶过来,车轮碾上了钉子,四个轮胎全碾上了,一齐泄了气,她的车速不快,马上停了下来。小文藏在树林里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大彩的车,好一会儿大彩才打开车门下了车,她蹲下来检查车胎。小文突然冲了出去,大彩有所察觉,可她还未及站起,一个结实的绳套就已套在了她的脖颈上,把她整个人拉倒了。大彩只叫出半声,喉咙就发不出声音了,这个可以自动拉紧的绳套让她瞬间窒息,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小文双手扽着绳套的一头使劲把大彩的头和脖子悬空吊起,好一会儿,她才松开了手。这时她也累得不行了,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但她不能休息,她必须要表现出一个大男人的力量和速度来。她麻利地把大彩的裤子脱掉,把她的衣服也撕开,然后爬在大彩的身上。她想,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一个女人会奸杀另一个女人。被奸杀也属于意外身故,保险公司也要赔偿。这么想着,小文解开自己厚实的裤子,从里面摸出一个戴着安全套的女用器械……几分钟后,她站起来,系好裤带,仓皇地钻进树林。
她从树林里跑到自己停车的附近,把男装换下塞进那个大布包里,然后开着车回家去了。
阿肥
阿肥知道,她和阿帅的婚姻从开始就是失衡的。爱情和金钱的密度不同,就像铁块和棉花,把它们放在天平的两端,要想达到平衡,密度小的一方就需要增加到一个庞大的数量,庞大到天平的托盘容纳不下它的体积。
她无法剖开阿帅的大脑,看看他爱她的钱有几分,爱她的人有几分,但她明确地知道自己爱他是百分百的。一个丑女人爱上一个帅男人,她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她明白,生就一个癞蛤蟆,即使不想吃天鹅肉,也难改变世界把她归于癞蛤蟆的行列。
在阿帅之前,阿肥曾有过两段感情经历。
第一段是和她的高中同学发生的。那个其貌不扬资质平平的男生学习还可以,顺利考上了大学,她则落榜了。她没有选择复读再考,向家里拿了一笔钱在县城开了一家面馆。一年后,面馆发展成了一家中型饭店。
那个男生是在那年放暑假时的一个夜晚出现在她的饭店的,他把行李箱靠在一张空着的桌子旁,坐下来,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个很贵的菜,然后和服务员讨价还价。服务员先是礼貌地说本饭店明码标价谢绝还价,他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开始以一个大学生的学识和口才驳斥服务员的观点,服务员说不过他,也不能完全听懂他的话,就不高兴地说,我家饭店就是这样的,你嫌贵可以不吃,两相情愿的事。他更来劲了,又展开一番声色俱厉的驳斥,就把阿肥吸引了过来。两人一照面,怔了一会儿,各自搜寻了一下记忆,相互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阿肥当即要了几道好菜,开了瓶好酒,坐下来和她的同学边喝边聊起来。
这个从前口拙舌笨的男生经过一年大学生活的熏陶变得能说会道起来,而平时能说会道的她却变得口拙舌笨起来。两人说是在聊天,其实就是他给她演讲,他辞藻华丽,表情丰富,把过去的高中生活描绘得诗意而激情,把现在的大学生活描绘得有趣而生动,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渺小和浅薄。她不由自卑起来,即使自己现在能自食其力,而且拥有一份还算满意的事业,但有一种人生,她一辈子也经历不到。
他们聊到很晚,聊到顾客陆续走光了,聊到服务员和后厨把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完毕,无所事事地站在柜台前面闲磕着牙,他们仍方兴未艾。阿肥让店员下了班,自己接着听她的同学妙语连珠地谈笑风生。他说着说着,话题就转移了,他开始夸她,夸她有思想有理想有能力有魄力;他没夸她漂亮,但夸她有一种别致的魅力,让人总有一种想探知她内心的冲动,比他大学里那些空洞的花瓶有深度多了。她无法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这些话让她十分受用,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很大的魅力呢,只是自己从未发现。她的脸红了起来。他夸着夸着,忽然抓住她的手,深情地说:“我喜欢你!”
他说他对她蓄谋已久,从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了,只是那时胆小,也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怕她拒绝,便一直没敢表白。现在他是个大学生了,自信心有了,所以他今天是专程来看她的,并非偶然经过。
他的话和酒精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地望着他。他站起来,过来抱住她肥胖的身体,吻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尖,最后吻向她的嘴唇。他在颤抖着,带动着她也颤抖起来。她酝酿了许多拒绝的话,溜出口时却变成一句:“我们去楼上我房间吧。”
天亮时,她酒醒了,意识到昨晚犯了错误,但她没怪他,只是内心里有些苦涩。然而她没想到他拥着她动情地说:“你真好,我真幸福,等我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他没有即刻离去,而是陪了她几天后才回了农村老家。暑假期间,他又上来几次,每次上来他们都如胶似漆地形影不离,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一切行为都让她觉得他是真爱她,她是那么迷恋他。
开学后,他到外地上学去了,她为了能经常听到他的声音,给他买了一部当时市面上最贵的手机,然而她却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怕影响他的学习,也怕让他那些高大上的同学知道他有个乡巴佬的女朋友,虽然被他爱着,她的骨子里还是有一些自卑。
后来他打来电话说他想报个课外技能培训班,以使自己毕业后有更多的就业机会,可是需要一笔钱,他不好意思向父母要,看她能不能借给他一些。她二话没说就转给他了,并说:“你跟我客气什么?还说借。”
以后他放假的时候就回来睡她,上学的时候就打电话向她借钱。
她把小面馆变成中型饭店的时候,资金不足,跟别人借了不少钱。后来勉强还完这些债,饭店的经营又陷入了困境,一度撑不下去,她又开始借钱。但这些困难她从没有告诉过他,她不想让他分心,她总是给他展现光鲜的一面。而且少女时代的鲁莽无知让她先后打胎三次,她也从没告诉他,她用一个人的身体撑起两个人的幸福。她辛苦而幸福着,盼望着苦尽甘来。
终于撑过了难关,撑到了他大学毕业,然而他打来电话告诉她,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他很爱她,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然后失联。直到现在,她再没见过那个男生,听同学们说,他考上了公务员,当上了国家干部,混得很不错。
阿肥的第二段感情是她主动的。
有了前车之鉴,她刻意挑选了一个粗壮粗鄙粗糙的男人,是个出租车司机,学历很低,颜值很低,收入很低,一切都很低。他们结了婚,她对他很好,给他富裕的新生活,给他完美的性生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竟然背叛了她,他没有细水长流地去找情人,而是简单粗暴地去找小姐,她先后三次当场抓住他和小姐颠鸾倒凤,第三次时他竟然同时叫了三个小姐。她果断和他离了婚,他分去了她几乎一半的家产。
她一直信奉“事不过三”的原则,所以她的第三段感情开始得很谨慎。
那个下雪的夜晚,阿肥开车回家的途中,看到街边的树坑里蜷缩着一个男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过去了。开过去后她又动了恻隐之心,这样寒冷的夜晚,他非冻死不可。她停住了车,定夺了一会儿,把车倒了回去,放下车窗冲那个男人“喂”了一声,他咕哝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好像是喝多了。她鼓起勇气下了车,走到他身旁又喊了几声,他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蹲下来,把他的身体扳到正面朝上,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她站起来望望街面,想找个人帮忙,可视线范围内只见细碎的雪花,不见一个人。她只能自己动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到自己车的后座上,开着送到了医院。她本想放下他就走,可医院的大夫和护士热心过了头,怀疑他是被她撞的,就拉住她不让走。那人很快醒了,说明了情况,她洗脱了撞人的嫌疑,获得了几句赞美,也收获了她的第三段感情。
阿肥开始没有想和这个叫阿帅的男人发生点什么,他太帅了,帅得让人心动,也让人不放心,所以她第一次面对他的表白时,直接拒绝,并说他们永远没这个可能。然而阿帅并没有望而却步,而是对她展开了持之以恒的追求。他追求了她整整一年,她接受了他。她已把标准降得那么低选择了前夫还是不能避免被伤害,那何不在这个令她无比满意的男人身上赌一把呢?万一赌赢了呢?
和阿帅的这段感情,阿肥格外珍惜,她知道如果失去这段感情她将永远失去爱的能力,她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她饱受情伤又百折不挠。她渴望爱情,渴望一个男人,渴望一个家,哪怕用钱买来的也算。她疯狂地对他好,但坚守着经济大权这个底线,她不想再有男人像前夫那样,把她伤得体无完肤还要瓜分她的血汗。
她其实早已发现阿帅外面有人了,只是在没有直接证据之前,她故意装傻子,她怕失去他,失去这个她定义中的最后一个男人。她给了他三次机会,谁想到他还是英勇无畏地顶风而上。她其实对他一点也不严格,不像一般女人那样让他把每时每刻的行踪都要向她如实汇报。她不敢这么做,她知道如果这么做的话,他们的婚姻根本坚持不下十年来。
阿帅自以为做得很隐秘,可阿肥只要稍微留意一下,他就会破绽百出。她只能主观地降低发现的频次,人为地延迟着那一刻的到来。
以前阿帅找过的女人,阿肥从没关注过,这次她关注了,那个名叫小文的女孩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她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和她接触过几回,还请她吃过两次饭,她发现了不了她任何弱点。她判断不出她做阿帅的情人目的是什么,应该是为了钱,然而又不像,难道是为了爱情?如果不是,那么她谋得肯定更大。这让阿肥十分恐惧。
阿肥绝不相信阿帅会因为她的最后通牒而和小文断绝关系,他一定会浪费掉这最后的机会,他们的婚姻也会失去最后的机会。她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今天下午,本市电业局公众号上发布的一条通知引起了阿肥的注意,通知说因为特殊情况,将于今晚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全城停电两小时,请广大市民提前做好准备。这个通知促成了阿肥的果决。全城停电意味着全城所有的监控探头将不能发挥作用。
她打电话给外地的一个供应商,说她同意用他们的产品,她今天要派人过去实地考察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当场就签合同。现在的她已不仅是一家饭店的老板了,还开着一家中型的工厂。然后她让阿帅到那里具体办理。然后她约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姐妹晚上一起吃饭。
她把她们请到自己酒店的豪华套间里一顿胡吃海喝,之后又把她们请到夜店一顿狂歌劲舞。这群精力过剩的女人玩闹到深夜仍意犹未尽。她又提议到她家的棋牌室打麻将。为了激起她们彻夜不眠的兴趣,她说今晚打麻将输了她出,赢了各自带走。
她给她们搬来整箱整箱的功能饮料给她们提神醒脑,还有各种精致的小吃摆在那里以防她们饿得没力气。这帮赌红了眼的女人甚至连厕所都顾不上去,功能饮料几乎要撑破她们的膀胱,她们就一个个地夹着双腿继续战斗。为了解决她们的后顾之忧,她甚至从卫生间拿来一个痰盂供她们就地解决。
电业局果然说话算话,凌晨两点刚过电就停了,女人们发出一阵叹息声,便七嘴八舌地开始骂着电业局,一边在黑暗中咔咔地摔打着麻将,没人愿意散去。有人终于不甘心地问:“阿肥,有蜡烛吗?”
当然有,即使她们不要,她也要给她们提供。她拿了两个烛台过来,摆放在麻将桌上,她们忙得连声谢谢也没说就又哗啦啦地搓起了麻将。她把两捆未拆封的钞票摆在麻将桌上说:“我有点累,先躺一会儿,你们继续,输赢自取。”
然后她就躺在棋牌室角落的一条长沙发上睡下了,扯过一条毯子盖在自己身上。躺了几分钟,她就起来了,把毯子捏得支棱起,然后轻步走出棋牌室。她了解这帮女人,平时一个个也算端庄优雅,一旦玩起麻将来就会不顾一切,况且今天还是用别人的钱玩,况且两支蜡烛根本不足以照亮整间棋盘室,所以她确信她们不知道她已离开。她直奔地下的储藏室,提着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号煤气罐离开了家。
整个城市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阿肥的车灯在黑暗中扫开一片诡异的光明。十分钟后,阿肥到了小文租房的小区,她之前已踩好了点,并做好了完整的计划。小区大门没锁,保安的呼噜声从门房里传出来。阿肥提着煤气罐快速闪进了小区,她抑制住自己的喘息,找到小文所住的单元。她在单元门口看到了小文的车,她想小文买这辆车一定有她的间接贡献。不过这辆车给她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小文在家。她回身望望黑乎乎的小区,就打开楼门走了进去。好在小文住一楼,不用爬楼梯。
这是个老旧的小区,暖气主管道进行过改造,由串联式改成并联式,从废弃不用的垃圾通道里通上两根主管道,然后从各楼层和各户分散出去,在墙上打个孔,将管道通回屋里。阿肥放下煤气罐,找到了通进小文屋里的两根管道,她戴上手套把裹在管道上面的保温层撸起来,就看到墙上的圆孔。圆孔要比管道粗一圈,把管道用力推得贴在一侧的孔壁上,另一侧就空出很宽一道缝隙来。她用另一只手把连接在煤气罐上的细管插入这个缝隙,通进了屋里。舒了口气,拧开煤气罐,煤气沙沙地向屋里输送着。
她不时地拿出手机看着时间,心时刻提在嗓子眼儿上,她以为一罐煤气敞开了放很快能放完,可煤气的沙沙声始终不见减弱。时间过得好慢,又过得好快,尽管她上网查过,像小文那间三十来平米的小房子很快就会被煤气充满,但她还是担心她死不了。直到快要来电了,那一小罐煤气还没放完,她只能离开了,不过如果没人及时发现的话,小文必死无疑。她开着车一路狂飚,大开着车窗,以使身上的煤气味散出去。
她回到家,悄悄地开门,悄悄地去了棋牌室,那几个女人还在心无旁骛地打着麻将,正在面红耳赤地争吵着什么。桌上的两捆钞票已剩下零散的几张。她回到沙发上刚躺下,眼被刺了一下,来电了。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咂咂嘴,梦呓似的问:“几点了?”
一个女人看了一下手机,头也不回地说:“四点了。”
另一个女人说:“你倒睡醒了?感觉你才睡了一小会儿。”
又一个女人说:“是啊,你再睡会儿吧,你那么忙,不像我们这帮无业游民。”
又一个女人说:“幺鸡,碰!”
阿肥放心了,只要她们能共同证明她在来电之前没出去过就万事大吉了。她掀开毯子下了地,问她们要喝红酒吗?她们没回应。阿肥又说你们玩吧,我回卧室睡呀,沙发上睡着不舒服。她们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两声,就不再管她了。
阿肥去餐厅倒了一杯红酒,疲惫地向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