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八章 交心(7)

将北城的嘈杂抛在身后,邯羽做着他那春秋大梦,开始在西城闲逛。西城就是静,因为人都跑去王城里朝拜魔尊去了,就连芝麻大的官都一个不拉。

白日里的西城死气沉沉,邯羽逛了一时三刻便就没兴趣了。倏尔想起了南城的那个说书楼,他决定今日去那里听听闲书,打发日子。

虽然要给上原攒娉礼,他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但十个墨晶板子他还是掏得起的。

说书楼在南城主道上,是南城最热闹的地方。还未靠近那里,喧嚣便隔了老远扑面而来。邯羽暗自舒了口气,觉得自己一肚子的郁结也跟着化开了不少。遂由衷地觉着,人还是得在烟火气旺的地方多待待。在西城那种地方待久了,各个都憋得像个傻子一般,一根筋地每天准点跑到王城里去拜魔尊,跟拜菩萨似的,还不像拜菩萨那般能有什么盼头。

眼前的景致开阔了起来,是南城特有的熙熙攘攘与有条不紊,与北城的热闹却纷杂还是有很明显的区别。

大街上川流不息,摊贩络绎,卖什么的都有。从吃穿到用度,可谓是一应俱全。

邯羽走在南城主道上,觉得这才是魔都城该有的样子。即不是北城那般的穷困潦倒,也不是东城那样的繁华奢靡。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至少是普通百姓该有的平凡。

突然间,他就对那说书楼没什么兴趣了。去说书楼还要花墨晶板子,而在这南城随便逛一逛非但一个墨晶板子都不用花,还能感受一下普通市井小魔的日子。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南城的主道上闲逛。东看看,西瞧瞧,时不时地停下脚步。他逛到了一片胭脂小铺扎堆的地方,芬香扑鼻。这里的味道与东城采花巷的粉香不太一样。采花巷的粉香浓烈叫人沉溺,而这处的粉香则较为淡雅。

迎面忽跑来了个姑娘。她穿着一袭藕粉色的衣裙,脸上扫着淡得几乎快要看不见的胭脂。

“你!”那姑娘边跑边抬手指着他,“是你!”

邯羽左右一望,发现那姑娘的确是指着自己在说话。他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弄清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我?”他指着自己,“你是说我。”

“就是你!”

映岚跑得飞快。今儿晨起时,她以为自己昨晚是做了个黄粱美梦,心里还美滋滋的。直到她准备抠两个墨晶石子去东城把胭脂给买了的时候,她才发现昨晚那个根本不是什么梦。她装着墨晶石子的绣袋一个都不剩了,更可悲的是,她连一个墨晶石子都没给自己留下。

望着空荡荡的胭脂盒,她颓丧了一会儿。但她记得自己昨晚在窗前遇见的那张脸的确是飒三娘没错,至少长得极其相似。飒三娘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身死柜山,那昨晚出现的那一位,定然只是一个同她长得很像的人。如若不然,那就是她三姨娘随便拿了一副画卷来诓她的。

映岚囊中羞涩,去不了东城,只能来这南城买胭脂。她的侍女湘奴此时正在这一片胭脂铺里货比三家。她跑东跑西,再一转身,她家公主就不见了。待到湘奴跑上了南城主道,她才霍然发现她家尊贵的岚公主正追着个身量不高的男人满大街地跑。

湘奴默默地捂住了自己脸。不过就是这么会儿讨价还价的功夫,岚公主怎就又干出了要被魔君老爷关禁闭的事情来了呢!

邯羽是个猎户,兼当个屠夫,打交道的皆是一群臭烘烘的大老爷们。他哪里被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追过!

他逃命似的,边跑边喊,“老子是有家室的人,你追我干嘛!”

堂堂一个魔族的公主,竟然当庭广中下追着个有家室的男人跑。这像什么话!湘奴当即就急了。

“公主!岚公主!”她也跟着跑了起来,“别追了,公主!要是让跋魔君老爷知道了,又该关你禁闭了!”

此话一出,围观看热闹的小魔瞬间便炸了锅。结合着半个多月前这公主在大街上追男人的传闻,他们八卦的热诚顿时如铁入水,沸得滔天。

映岚本是想追上那个长得像飒三娘的男人,问一问他是不是昨晚来过跋王府,也问一问他是不是跟南疆大军有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么这两袋墨晶石子给得也不冤枉。如果没关系,那她至少也得问他讨回两个墨晶石子把当务之急的胭脂给买了!

但湘奴那丫头当街这么一喊,她的身份便又露馅儿了。映岚只能收了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有家室的男人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南城主道的尽头。

身边渐渐围上了许多人,人海茫茫,人声鼎沸,让映岚觉得有种众矢之的的错觉。

才解禁没几日的她颓丧地低下了脑袋,意识到一顿禁闭又逃不掉了。

湘奴扒开了人群挤到了她的身旁,哭丧着脸气喘吁吁地道:“岚公主!这可怎么办呐!”

映岚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难道要等着我爹来关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湘奴诚实地摇了摇头。

跋府的公主垂头丧气道:“还愣着干嘛!回府!”

八卦传得依旧比两条腿快。映岚领着湘奴还没回到跋王府,他爹跋魔君就已经领着五个小妾在府门口等着收拾她了。

那五个姨娘自然还是要拉一拉劝一劝,排场要做得十足,有没有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五个女人拉着跋魔君,一哭二闹就差结伙上吊,拉拉扯扯地从跋王府的府门一路脑闹哄哄地去了正殿。可最终,映岚还是无一例外地再次被关了禁闭。

跋王府的八卦,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叫市井小魔津津乐道。风声不消片刻便传进了东城的穆府,气得都城统帅捏碎了手中白玉雕的茶盏。

从阳在旁侍奉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留神就要倒血霉。

画眉叽叽喳喳,声情并茂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穆烈的脸色越来越绿,看得一旁的从阳心惊胆战。心道这画眉不愧是只屁都不懂的小畜生,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也不知道要润色一番。

若说幽邢那张脸在魔都城尚且还算是个生面,那么邯羽的这张脸还是能叫人记得一二的。这八卦传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整个魔都城都知道跋王府的岚公主又当街追男人了。且这次追的,是个走皮肉生意的粗鄙屠夫,那屠夫还是个有家室的。

这八卦传着传着,便分了三条岔道。一边是在讨论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公主会看上个屠夫。另一边则是在猜测那年轻屠夫的家室到底是何许人也。而剩下的那群好事者则在为之前那位被公主追着满街跑的男人心酸。

流言甚嚣尘上,把邯羽堵在了丘家老宅里寸步难行。

今晨邯羽出门时,不过是出去透透气。谁成想透气便透出了这等飞来横祸。这下可好,别说是透气了,连家门都得合严实!眼下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待在丘家老宅里边长蘑菇边等上原回来。

邯羽糟心到了无以复加,他还不晓得上原知道这件事会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自己头顶碧波荡漾,气得要打人。

他忐忑难安地在丘家老宅里转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时,门外还是流言蜚语不断,叫他连出去狩个猎都不能够。干不了大事,邯羽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丘家老宅寝屋那一方不打的院子里打小鸟。他来者不拒,一打一个准。烤的烤,炖的炖,肉香四溢,把隔壁北城穷人家的小魔崽子都给馋得嗷嗷直哭。

这么多的小鸟,邯羽一个人也吃不完。他叫上庹伯,也算是用鸟肉来堵他的嘴。短短三两日,便把那皮瘦干枯的老头给吃吹了起来,就连脸上的坑洼都少了不少。

虽然被堵着门出不去,但邯羽在丘家老宅里的日子尚且过得还算滋润。然而南疆大军那头,有人的日子却不怎么好过。

上回幽邢被那公主当街一顿猛追的时候,好歹还没留下什么凿凿证据让人找上门来。但这回邯羽被追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邯羽从前在魔都城里走皮毛生意,他的人脉广,得罪的人也多。要查到他的头上并不难,要弄死他这样一个刚被踢出南疆大军的蝼蚁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更要命的是,上原此刻还不在城中。

幽邢觉得这事情要闹大,还有一种难以收场的预感。倘若邯羽那小子在上原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那可真真是要坏了玄烨的满盘计划。

南丘军的副将揣着那本秘籍夜不能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玄烨,希望他能行行好,把人再收回南疆大军里来,这样至少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给剐了。

幽邢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以他准备了几套说辞,以备不时之需时可以轮番用上。他做足了心里准备,挑在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去找玄烨谈这件事。孰料他刚在主帐外站定,便被主帐里跑出来的人撞了个四仰八叉。

清晨的大地还冻得结实,幽邢摔得眼冒金星。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哀嚎。

“诶哟喂!走路没长眼睛啊!”姜裴冥也摔了个仰面朝天,他手中抱着的那件硕大披风几乎将他整个盖了起来。他的声音掩在其下有点闷,“没看到我动不了了吗?也不知道来扶我一扶!”

周围的几个小兵这才手忙脚乱地扒拉着披风去刨他。

“我的药箱都别碰!”

被人从袍子底下扒拉出来的姜神医先抬手摸了摸自己额间的那颗假朱砂,以确保没被玄烨的大袍子给蹭掉。然后他才边拍着自己满身的灰尘,边声嘶力竭地去护自己吃饭的家当。

“那是你们能动的东西吗?都把手都给我挪远点儿!”他宝贝似的把药箱往怀里搂,“走开走开,我有洁癖!”

有洁癖的神医搂着自己的宝贝药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片皱巴巴的叶子往嘴里一扔,边嚼边压惊。

幽邢摔到了后脑勺,摔得他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你怎么从烨帅的帐子里跑出来!你跑这么着急,难不成是急着去投胎?”

姜神医脑门一拍,“嗨!都是被你给撞的!”他作势就要走,“不是我要去投胎。我这种医中翘楚要是跑慢了一步,要去投胎的就是病患!别挡道,我赶时间!”

幽邢随口问了一句,“烨帅在里面?”

“不在。”姜裴冥边跑边道,“发作了,提前了,你有事再等半个月!”

幽邢:“……”

好嘛,这半个月过后,四海八荒还有没有邯羽这个人可就不好说了。

悻悻然,他揉着后脑勺从地上爬了起来。既然这半个月都没法指望玄烨,那么幽邢只得亲力亲为,多加看顾那个小子。他只希望上原能早些回来,因为现在营地里可谓是群龙无首。但转念一想,幽邢又觉得有些庆幸。他庆幸玄烨把邯羽从南疆大军里赶出去了,否则这个时候都城统帅就该派人上门来找麻烦了!

他独自往回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这一摔磕到了后脑勺,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儿不对劲。

他们归都的这段日子,都城统帅那边似乎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不由地背脊生寒。

幽邢越走越快,脚下的步子开始不受控制。他出南疆大军营地的时候,起风了。刮起了地上的碎石乱草,劈头盖脸地朝他扑来。

他微微泛红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砂石糊眼,叫他看不真切。幽邢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在玄烨缺席的这半个月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幽邢倏尔停住了脚步。

如果就连他这个副将都能意识到要出事,那么那位算无遗策的玄烨难道会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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