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面对魔幻而现实的生活,我将会想起,胡安·鲁尔福指引我去科马拉寻找佩德罗·巴拉莫的那个北京夏天的夜晚。
我来科马拉的原因是有人对我说,我朋友住在这儿,他好像名叫佩德罗·巴拉莫。这是胡安·鲁尔福告诉我的。我向他保证,我将立即去看望他。
当然,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佩德罗·巴拉莫这个名字。在四、五年前,也就是我读大学的时候,马尔克斯曾经和我提起过他。那时候,虽然我对他有点不屑一顾,但还是决定去寻找他。尽管我并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因为当马尔克斯提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在说我们学校的某个来自拉美的留学生。
留学生公寓,在通往第四教学楼的小路一侧。于是每当我在四教上完课,跟随着下课流向食堂和宿舍的人群走到留学生公寓的时候,我就离开人群躲在公寓前的一颗柳树后,等待小路重新回到安静的时刻,看到麻雀落在地面上跳来跳去,树叶被风吹回道路中央,我也从树后走出来,等待佩德罗·巴拉莫出现。
我坚持了大概两个星期,佩德罗·巴拉莫并没有出现,只有两次我站在楼下的时候,三楼的两个皮肤白皙的姑娘趴在窗口用拉丁语对我说着什么,其中一个留着一头美杜莎般的金发,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当时我仅是对她笑笑。后来科塔萨尔告诉我,那是西尔维娅。
四教的课程越来越少,我每日的常规路线逐渐从宿舍——四教——食堂——运动场——宿舍,变成了宿舍——公司——宿舍,我便把这件事忘记了。直到有一天,我在去公司的轻轨上,听到有人在讲布恩迪亚家族的孩子长出了猪尾巴的故事,因为这故事只有马尔克斯知道,所以我想那人可能也会知道佩德罗·巴拉莫。我便推开身边紧挨着的乘客,向那个声音挤去。
我看到有一位眼神空洞的老者,坐在车厢长椅的一侧,向旁边的年轻人讲述一件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个中国博士替德国人充当间谍的故事。也有可能是他在自言自语。我站在他的面前,准备和他打个招呼。但他并没看见我,而是站起来从我身边走过,准备下车。眼神空洞洞的。
老人留下的空位,被一个披着羊皮夹克的男孩坐了上去,他望着我笑,问我是否在找一个人。我问他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他说因为我像一个炼金术士。我便接着问他那人在哪,少年告诉我,向远走。
随后的几年里,我几乎一直在走向远方的路上,有几次我差点在街头迎面撞上了佩德罗·巴拉莫,却都不是他,但我感觉离他越来越近了。
比如有一次我在一个酒吧里,遇见了一位非常面熟却记不起名字的老朋友,我以为他就是佩德罗·巴拉莫,因为我们都认识圣地亚哥。结果我了解到的是对生活充满期待、有正义感的圣地亚哥,他熟悉的是甘于平庸、与现实妥协的圣地亚哥。我们长谈到深夜,最后在黎明到来前回家。
还有一次,我在互联网上浏览到不知何时在圣特蕾莎接连发生的谋杀妇女的案件,没人知道答案,只有阿琴波尔迪的评论让我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我联系到他,想让他帮我分析佩德罗·巴拉莫在哪,他告诉我,或许聂鲁达知道。
我并没有见到聂鲁达,只听到他留给我的一句话:如若我哭着醒来,那是因为梦见自己是迷路的孩子,穿过夜晚的树叶,寻找你的手。
当时我站在北京垡头的地铁站外,这句话让我在轻薄的夜色中流泪,一片树叶乘着夏夜晚风落在我的肩膀上。我开始感到有点疲惫,有点绝望。这时胡安·鲁尔福拿着一沓理发体验卡走过来向我推销,我拒绝了他,说我在找一个人。胡安·鲁尔福告诉我那人在科马拉,好像名叫佩德罗·巴拉莫,四、五年前他也曾在这找过人,找他的一个朋友。
鲁尔福说完,转身进了地铁站,我问他去哪,他说将要去沙漠后边的金字塔,找他的宝藏。我便向他保证,我将立即前往科马拉。随后,胡安·鲁尔福消失在了水流一样的人群中,如同我即将消失在去往科马拉的漫漫长路上。
后记:
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我阅读了许多拉美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如梦如寐的语言,解构故事的精妙手法和对于拉美民族性的反思,给我留下了诸多深刻的印象和启发。我觉得应当写一篇读书笔记作为这一段落阅读的总结,因为拉美文学太过伟大,它带给我的冲击需要慢慢消化,所以暂且以这样一篇串联了我读过的或是拉美作家、或是书中人物的小说,来表达我对它的敬意,当然还有“寻找”这一世界性的文学主题。最后,是我近期(1——7)和几年前(8)读过的拉美文学书单。
1.《2666》波拉尼奥 2.《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聂鲁达 3.《酒吧长谈》略萨 4.《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保罗·科艾略 5.《有人在周围走动》科塔萨尔 6.《佩德罗·巴拉莫》胡安·鲁尔福 7.《小径分叉的花园》《沙之书》博尔赫斯 8.《霍乱时期的爱情》《百年孤独》马尔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