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年仅二十九岁的新加坡导演陈哲艺,带着自己的第一部长片《爸妈不在家》收获了戛纳电影节金摄影机奖,同年,在台北金马影展上,该片又获得了最佳剧情长片的肯定,这位年轻导演的才华与功力一时间令人瞩目。五年后,陈哲艺的《热带雨》延续了处女作的题材与风格,行云流水的家庭叙事,引而不发的社会议题成为他的标志性印迹,这部佳作获得了平遥电影节费穆荣誉最佳影片。
一位保持着旺盛创作力的导演总是令人期待的,当陈哲艺的新作《燃冬》在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一种关注单元的提名,该片在内地公映前的预热就开始了。在首映前陈哲艺透露,《燃冬》写下剧本大纲后,他便从新加坡来到中国内地,继续完成剧本的后期打磨。此次脱离了熟悉的创作语境,对于他来说是一次尝试,更是一次冒险,他所擅长的复杂情感表达是否能与陌生的环境产生化学效应,目前的电影口碑给出了奇妙分化的答案,其中还夹杂了不少激烈的言辞。陈哲艺在微博上发布了一篇自嘲,对于电影目前的评论多少有点“委屈”,所以让我们重回《燃冬》风雪迷雾中,细数此次异域创作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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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冬》的故事发生在中国北部毗邻朝鲜的延吉市。刘昊然饰演的昊丰,从上海飞到延吉参加老同学的婚礼;周冬雨饰演的娜娜,因伤病而体育梦破碎,逃到延吉做导游;屈楚萧饰演的韩萧,学业未成而跟随小姨到延吉开了个小餐馆。三个人相遇,冰雪封住了过去与未来,他们彼此共享舌尖上的余温,互相舔舐伤口,亲密关系在情感的流转中慢慢破冰萌芽,最后旅途告终,各奔前程。
《燃冬》以非戏剧性的方式讲述情殇,若有若无的情欲纠葛更多地依赖演员对角色的诠释,以及导演在氛围营造上的助力。前者的发挥并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刘昊然在诠释一位深井般的抑郁症患者时明显吃力,后者本是陈哲艺的擅长手法,但在《燃冬》中的发挥却显露出局限。
导演以冰与雪的意象连缀起情节间的大量留白,在意象选择上不可谓不精心。开场的冰块切割、中段的冰上嬉戏、结尾的雪中跋涉……大面积的白色铺满大银幕,寒意成为笼罩故事始终的情感底色。然而,纵然有长白山、棕熊、冰迷宫等专属极寒之地的视觉元素加持,角色的情感状态与用力塑造的外部氛围之间始终缺乏有效的粘连。
回到同样需要气候“加持”的《热带雨》,林老师和伟伦的禁忌爱恋如同潮湿的热带雨骤然而至,瓢泼黏腻又难舍难分。天气与人物生活细节的关联性如此紧密,无论是关窗、撑伞、同乘汽车,大雨带来的烦闷与不便反而成为了两人情感的催化剂。
从热带雨林气候到中温带半湿润气候,从新加坡到延吉,离开了熟悉的东南亚语境,导演仿佛失去了捕捉生活细节的敏锐度,延吉的生活仿佛只有外景的茫茫白雪,以及游客视角的“阿里郎”情歌与打糕民俗。虽然陈哲艺自如干练地操作起这些符号化元素,整齐的排布在人物、场景之中,但空寂唯美的视听幻象下,人物情感却始终漂浮无法落地,对延吉北境地域文化的描绘也是浅尝辄止。
从《爸妈不在家》到《热带雨》,陈哲艺的故事钟情于讲述一位陌生人意外地闯入主角的生活,并在短暂时间里迅速建立亲密关系。两人从中汲取抚慰内心困境的养分,在触碰边界中获得短暂栖息,最后将梦打碎,露出碎片下的现实议题。他的“问题意识”实际上非常准确、敏锐,《爸妈不在家》中的亚洲金融危机,《热带雨》中的移民身份认定,作品总是能抓住时代、社会、家庭的痛点,讲述人的挣扎与困惑。但是,这个优势在《燃冬》之中却遗憾缺实了,电影中,只是借角色之口淡淡地提了一句疫情对于经济环境的影响,其他社会痕迹,均被大雪覆盖。
陈哲艺在《燃冬》首映日当天开通豆瓣发表了一篇自述,名为《电影是爱发生过的痕迹》。他坦言《燃冬》是一场冒险,银幕亮起时,一切冒险都值得。也许因为上一部作品《热带雨》生逢疫时,尽管口碑不错,但仍无法与多数观众在影院见面,让他对“不被看到的电影”和“不被看到的自己”,都产生了一种存在焦虑。“我们都爱电影,在这样一种信仰里,银幕就是爱恰恰可能之处。”基于这样的理由,也许《燃冬》不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却有可能是一次成功的铺垫,走进电影院的我,可能会微微叹息,但依然赞赏这一次冒险,因为未来,会有不一样的陈哲艺。
撰文 | 没牙仔
编辑 | 晴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