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佳从小就是看着外向但其实很闭塞，可能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也可能是因为亲眼见证了父母双方统统在婚内出轨，但陈思佳最后总结症结的落脚点从来不是家庭，她觉得是自己不够强大，没有克服好这些影响。好在陈思佳性格好，也从不通过卖惨博取同情，每个年龄段都能认识一些关系不错的伙伴，但她从来不会对哪个人过分热情，初中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说“永远在一起”之类的话来表达自己对这份友情的重视，陈思佳不会，她说不出口。好朋友在一起讨论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或者喜欢自己的男孩子，陈思佳也不会，她总是附和者，从不是主角，她喜欢听别人讲故事。青春期的“叛逆”与“悸动”几乎是与她没有关系的词汇，她明白大人不喜欢叛逆的小孩，也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喜欢与被喜欢。

也不是没有人示好过，她逃了。一切有所改变是在高二，李泓文的突然闯入。其实也不能说是突然闯入，初三两个人就认识了，李泓文是留级转校生，岁数稍大，对比同龄人言行沉稳点，长得有点像言承旭，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小地方的坏处就是没有秘密，很快关于李泓文转校的缘由就传得人尽皆知了，无非就是大家能想到叛逆少年所做的事他都做了，便被那所当地最好的初中劝走了。陈思佳和李泓文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按道理讲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但有时候生活是不按道理出牌的。李泓文转来之后，居然真的有种悔过自新的感觉，努力学习，也配合老师。作为班上少数成绩好却不讨老师喜欢的陈思佳是他喜欢问题的对象。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交流了，但李泓文多次在问题的时候给陈思佳说过一句话：“你真的很聪明，你不该在这个学校。”这也是初中时期陈思佳对李泓文唯一印象深刻的地方。

高中之后，大家虽在同一所高中，陈思佳在实验班，教室在一楼，几乎算是全校离食堂最近的班级位置，李泓文的教室在三楼，两人就连偶遇应该都很难，但是陈思佳几乎每周都能在楼道里碰到李泓文两三次，偶尔也能听到别人聊起他，他依然很受欢迎，偶尔有人通过陈思佳询问他的初中的情况。

“他啊，数学学得可以，其他科目稍弱，尤其是英语。”

“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太清楚谁追过他”

“喜欢的类型我就更不清楚了”

总之，在陈思佳那里听不到什么有营养的答案。

高二上学期三次月考陈思佳成绩都不理想，学习是陈思佳在混乱人生中找到的唯一出口，是唯一让她觉得可控、有秩序的存在，然而接连失利让她觉得这种秩序在崩塌，这学期家里的纠纷也在逐步升级，陈思佳想逃，但却无处可去。第三次月考成绩下来的当天晚自习结束后，陈思佳在教室里留了好一会才走，出教学楼的时候雪还在下，陈思佳望着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心里突然觉得堵得慌，上不来气。

“陈思佳？”

李泓文看到陈思佳的时候，陈思佳大滴大滴的眼泪正止不住地往外涌，两个人当时的表情都很错愕。陈思佳不知道李泓文为何会出现，还是在自己这么丢人的时候，李泓文没想到陈思佳在哭，慌乱地在兜里找纸巾。

“勉强用一下，干净的。”

陈思佳接过李泓文递来的皱皱巴巴的纸，眼泪褪下一半了。陈思佳其实是一个很爱掉眼泪的人，但她不允许自己当着其他人的面哭，丢人又矫情。

“这么晚你怎么还在学校？”陈思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基本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

“我东西落在教室了。你怎么才走，校门都快关了。”

“我在看题，忘了时间了。”

如果没有目睹刚才发生的一幕，李泓文不会觉得陈思佳在撒谎，但李泓文没有追问。两个人出了校门，李泓文却没有要道别的意思。

“你家不在这个方向吧？”

“我去前面的网吧，朋友找我有事。”

李泓文所说的网吧陈思佳知道，学校附近最近的网吧在她家附近，她家在离学校大概十五分钟路程左右的老小区，为了照顾陈思佳上下学方便，母亲尽量租了个离学校近但租金还相对较低的地方，因为这事父母还吵了半个月。

“你精神头真好。”陈思佳戏谑道。

“我又不学习，精力过剩。不像你们，每天学得风生水起。”

陈思佳本身想问“父母不管吗，这个点了还不回家”，但又觉得自己干涉太多了，人家家里的事还是不要过问，何况这个点了，自己也没回家，不也没人问吗。

“但你语文进步了，都会用成语了。”

“没点墨水怎么好意思跟你搭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就走到了小区门口，陈思佳打完招呼准备进小区时，李泓文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样的东西，外层还拿着礼品纸包着。

“这个给你，拿着。”

陈思佳想起来快圣诞节了，应该是哪个女生送李泓文的，而李泓文转手送给自己，怕不是因为刚才的意外情况。

“这哪个小姑娘专门给你准备的，你都还没捂热，就着急要处理了。”陈思佳边说边抿起嘴巴，还摇着头，像个老干部在训话。

‘你不要仗着自己帅就这么为所欲为’，这句话陈思佳想说但忍住了。

李泓文看着陈思佳，一瞬间有点疑惑，转而又觉得好笑。

“初三问了你那么多问题，就当这个是感谢礼吧。”

李泓文说完这句话，把东西塞给陈思佳，转头就走了。陈思佳望着李泓文在雪中阔步的背影，真实感受到了皮囊好看的优势所在。

到家时陈思佳松了一口气，家里没人，可以安静地度过一晚了。洗漱完躺下后，陈思佳看到李泓文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陈思佳觉得是今天自己的反常表现激发了李泓文人道主义精神，他是害怕自己做什么冲动的事吗？又是送东西又是发消息确认。陈思佳望了眼还没拆包装的盒子，打算带回学校还给李泓文。

“嗯，到了，谢谢你今天送我。”

“别别别，我只是顺路。”

正在陈思佳准备回复的时候，李泓文直接打来了电话。

“还没睡吧”

“还没”

“那就好。东西拆了吗？”

陈思佳听着李泓文那头的声音，不像是在网吧。

“还没有。”

“你不会是想着明天还给我吧？”

“真的不用安慰我，我当时只是风吹的。”

“我知道你风吹的，我也不是安慰你，真的就是谢谢你初三那会帮我，不然我可能高中都考不上。你要是不要，就直接扔了。你要是来我们班还东西，我就要造谣你在追我了。”

“嗯？”陈思佳一阵无语。

“开玩笑的，但是别人看到会乱传的。既然是感谢，你就收下，这样我以后才好麻烦你。”

两个人掰扯了一阵后挂了电话，陈思佳感觉到久违的畅快。

后来，李泓文晚上会时不时问道题，问完之后又是东扯西扯的瞎聊一会。再后来就变成了几乎是每天，李泓文会在相对固定的时间打来电话，从今天有意思的事到过去的故事，能聊的越来越多，而陈思佳那时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好朋友，但又觉得这个好朋友有点特别。李泓文偶尔还会来陈思佳班里给她送点吃的，陈思佳买东西也会想着给李泓文买一份，但是每次只能是李泓文来取，陈思佳去送过一次，之后被几个女生疯狂打听。

持续有女生在追李泓文，陈思佳都知道，因为李泓文会告诉她，谁具体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他会问陈思佳怎么想，陈思佳每次都是一句话：“喜欢的话就接受啊。”陈思佳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轻快，很淡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打心眼里觉得李泓文不会接受这些喜欢。

这种情况持续将近了一年，因为一个叫白雪的女生。陈思佳在听李泓文提起这个名字大概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的时间里这个女生对李泓文可以说是锲而不舍，连陈思佳听了都有点感动。而陈思佳见到真人的时候大概是高三的冬天，白雪来找她了。人如其名，皮肤很白，人很清秀可爱，看着安安静静的一个姑娘，陈思佳很难想象李泓文怎么会舍得拒绝这种女孩大半年。陈思佳以为白雪来问她一些关于李泓文的情况，结果并不是，打过照面之后，白雪就开始毫不客气地发问。

“你喜欢李泓文吗？”

“我们只是朋友。”陈思佳下意识地回复。

“但是你们现在的状态远远超出了普通朋友吧？”

“我们的状态怎么了？”陈思佳有点不耐烦，她很讨厌被反问。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我只是在告诉你旁观者的感受。”白雪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冲着陈思佳笑，眼睛弯弯的像月亮，甚是好看。看到白雪这幅表情，陈思佳突然想起前几天李泓文不经意的一句话，“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笑起来很可爱，眼睛像月亮。”陈思佳开始莫名有点慌张。

“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你想多了。”

“但是他在意你的感受，我们在一起后，他不可能再总联系你吧，他怕你难过。陈思佳，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博取同情是不是不太好？”

陈思佳听完这段话，无比愤怒又疑惑，她从来没给李泓文讲过她的过往和她的家庭，她不想博谁的同情，更不想被谁看不起。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他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用顾虑我的感受。不到一年高考，我没你那心思想这些事。”陈思佳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晚上李泓文照常打来电话，聊到他们班周末去班级建设，他喝多了，一直是白雪在照顾他。

“李泓文，我要是你，我就答应她了。”陈思佳突然地插话。

“你今天这么了？”

“没什么啊，我就是觉得这个女生挺不一样。”

“你真的觉得我该答应她吗？”

“你没理由拒绝啊，我们班上有她以前的同学，说她人又好看又温柔，你居然会拒绝这种女生，这可能是人生的高光时刻了，珍惜吧。”

“可能是吧。陈思佳......”李泓文说到一半停了。

“嗯？”

“没什么，早点休息吧。”

这通对话结束后的两天，陈思佳得知李泓文和白雪在一起了，陈思佳收到李泓文的消息那晚，哭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这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谈恋爱了，自己应该感到开心，但是眼泪止不住地落，心里堵得慌。

说来也奇怪，自那以后，陈思佳也很少在楼道里再碰到李泓文。最后一次见李泓文，是在陈思佳家附近的那个网吧门口，晚自习放学陈思佳路过那个网吧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抬头发现是李泓文。当时三月份，北方的天气并未转热，李泓文眼眶和鼻尖都有点泛红，似乎在外面待了很久。李泓文说自己刚从网吧出来，没想到能碰到陈思佳，然后说自己要去外地了，明天就走。陈思佳祝他一路顺风，算是道了别。陈思佳转头走出两步的样子，李泓文又喊了陈思佳的名字，陈思佳回过头望着他。

“巧克力你吃了吗？你是不是没吃？”李泓文那年送的礼物是一盒巧克力，陈思佳时隔一个月才拆了礼物，但打开后只是看着那堆堆叠叠的巧克力，又原封不动地合上了，直接收在了柜子里。

“都过期了，你可太浪费了。”李泓文说这句话的时候没等陈思佳回答刚才的问题。

“送别人了还管那么多。”陈思佳笑着回复。

李泓文没再接话了，跟她使劲挥了挥手，陈思佳也挥了挥手，但当时灯光太暗，陈思佳看不到李泓文的眼眶比刚才还要红。

陈思佳去大学前收拾行李的时候，盒子不小心被弄翻了，一张压在底部的卡片随着巧克力倾翻而出，卡片上画了张一个女孩的笑脸，配着一句话：“希望你的眼睛一直像月亮”。

陈思佳拿着卡片发了会呆，然后笑了。卡片被她收起，巧克力被她扔了。一个她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被自己否定过无数次的问题，自嘲过无数次的问题，终于有了确切答案。